韩愈的道

    翌日,宫中传来一道旨意。

    “帝业备勤,致使中外咸理,纪律再张,唐室中兴。仙师柳泌通神,夜有所感,九重天外,上古神女少司命降福祉于世间,今以楚俗而祀之,广令全国。”

    “竦长剑兮拥幼艾”,一个右手持长剑,左手抱幼儿,广袖云衫,姿容绝丽的上古女神少司命的画像被宫廷画师置于李纯面前的龙案上。

    画中神女眉眼姝色,灵动传神,活脱脱是从天幕中走出来的神女,此刻她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近在咫尺,李纯禁不住伸手轻轻触碰画中之人,他的目光朦胧而迷离,似拨开了缥缈在天边的神和自己之间的云雾。

    “咳咳!”

    突然重重的一道咳嗽声将宪宗李纯拉回了现实,柳泌眯着狭长的眸子,眼瞅着皇帝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这可是朝堂,不是陛下随心所欲的后宫,更何况画上这位可是上古之神,陛下万不能在朝堂上出丑,有损了天家颜面。

    李纯尴尬地收敛了眼底的暗流,他将双手放在膝上,把目光投向朝堂众臣,在众人身上觑寻了一圈后,终是将目光放在韩愈的身上。

    昔年他还未登帝位时便听说过韩愈的勇迹,当年关中地区大旱,韩愈为监察御史,在他到任后查访发现,灾民流离失所,四处乞讨,饿殍遍地,京兆尹李实却封锁消息,谎报关中粮食丰收,韩愈反手就是一状,将李实等人告到皇帝面前。

    但令他意外的是,祖父并未治李实的罪,反而是将韩愈贬为连州阳山令,当时他并不明白祖父的深意,后来朝局动荡,他被挟裹着上位,终日如履薄冰,这般时光过了两年,他方才明白祖父为何要将韩愈贬谪。

    保全一个耿直忠臣的最好办法就是疏远他。

    他知韩愈是忠臣,但忠臣又怎样,若是有人敢阻拦他的长生之路,莫说是一个忠臣,就是数千忠臣他也照杀不误。

    不过这韩愈倒还有些用处,他倒是提醒了自己,异国神明的佛光终是照不到我大唐的国土,他竟放着上古华夏之神不敬仰,转去求拜异端,念及此,李纯端肃了神情,心中默默忏悔了几分,但愿神女念在朕诚心悔过,又为之建祀的面子上,为朕降下长生之道!

    “韩爱卿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昂然不肯少屈,依朕看来,这为神女选址建祀一事就交给韩爱卿吧!”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这可是个肥差,皇帝竟然把这份差事交给了韩愈,就连一向神神在在的柳泌也瞪大了狭长的丹凤眸子,韩愈昨日里在朝堂上如此无状,陛下定是极厌恶他,又怎会把这等肥差交给韩愈?

    柳泌此人是一等的神棍,偏是长了一张道骨仙风的俊脸,穿戴上道家简练古朴的衣饰后,往那一站很有几分飘然欲去九重天的意味。

    柳泌本名杨仁昼,原是鄂岳地区的一名道士,少时颠沛流离,跟过行骗的江湖术士讨生活,也跟着乡野游医学到几分草药的本事,后来他仗着自己的一副仙家般的皮囊加上皮毛的医术,误打误撞叫他治了城中一位富商的顽疾后,“柳仙人”的名声便打了出去。

    成名后他没少骗城中的富户,日子倒也过得滋润,直到有一天一位名叫李道古的大官找上他,让他给皇帝炼制仙药。

    自己有几斤几两,柳泌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这掉脑袋的事他可不愿意干,奈何这金灿灿的黄金和美丽的姑娘实在是容不得他拒绝啊!

    柳泌在皇甫镈的安排下进入京城,要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大唐宪宗皇帝李纯仍记得第一次见到柳泌时的场景。

    那日惠风和畅,柳泌一身道家白袍,衣袂飘逸,步履从容走入大殿,李纯只觉来人生得极为俊雅出尘,一双眸子如明净的湖泊,恰此时一道清风拂来,吹起了来人的衣角,衣袂翻飞间,恍如御风而去,李纯登时以为见到了仙人。

    此后柳泌入主长安香火最为旺盛的道观兴唐观,为李纯炼制仙药,但练了一段时间后,柳泌一无所获,他哪里会炼制什么丹药,只不过将一点强身健体的草药掺杂朱砂水银炼制成红丸,哄着皇帝吃下去罢了。

    皇帝一日日催的紧,他怕不好交差,就哄骗皇帝说,台州天台山是一座仙山,山里有很多奇花异草,他打算去天台山为陛下找寻草药。

    没想到陛下竟命他暂时署理台州刺史,他就是一截江湖术士,自打入了长安便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皇帝哪日看清他的嘴脸,将他活剐了去,坑蒙拐骗的本事他倒是有一套,可他哪里又能担任刺史的职位呢?

    在台州折腾一年,柳泌“仙药”没找到,头上这顶官帽也压得他日渐喘不过气来,偏柳泌有几分良知在身上,亦觉拿毒丹坑害一国君主,死后是要遭报应的,日夜惊恐焦虑下,他带上自己的两房美妾和幼子,举家逃进了深山。

    却不知是谁将他落跑的消息走漏出去,这事竟让浙东观察使知道了,将他五花大绑,押解回长安,幸得丞相大人出面说情,陛下宽大为怀,这才将他保了下来。

    经此一事后,柳泌反倒做起了翰林待诏,又继续他的炼丹大业去了,皇帝吃丹药如同磕糖豆似的,一天不吃就难受,柳泌只得整日围在丹炉旁打转。

    “仙丹”磕多了,丹毒累积在皇帝的体内不得出,以至于这两年来皇帝的脾气异常暴躁,服药后会神志不清,皇帝动辄打杀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昨日不巧,韩愈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柳泌不敢当众驳斥皇帝的旨意,心中暗忱等散朝后再找丞相商量对策,为神女建祀一事办好了既能得皇帝看重,又能从中捞到油水,如此肥差怎能让韩愈一人全得,那韩愈素来和丞相大人不和,他定要助丞相拿到这份差事。

    “得,皇帝老儿这下子从一个坑又跳进另一个坑了。”

    少年双臂抱剑倚在门框上和刚下朝回来的老爹闲话,他一身黑色劲装,宽肩长腿细腰,面容和韩愈如出一辄的英挺,只不过少年的面容稍显稚嫩,但他单是靠在那里便如同一棵挺拔的针叶松,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好相貌。

    对上自家儿子,韩愈十分无奈,阿符这孩子大小就不爱读书,而是立志要当一名惩恶扬善的游侠,他自问算是一名慈善的父亲,但却在阿符的教育上每每都被气的倒仰。

    听到儿子如此随性且大逆不道的话,韩愈立马呵斥道:“阿符,不可胡说,还不赶紧读书去,你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岂可像幼时那般顽劣。”

    韩昶一听他爹的这个称呼,登时不乐意了,他站直了身体和老爹据理力争,“阿耶,都说了不要叫我的小名,我不喜欢!”

    “再说了,那些书我早就读烂了,阿耶又不放我下场,如今是在家中,阿耶不必紧张,儿子说的话,皇帝又听不到。”

    韩愈叹了口气,“阿符日后不可再妄议天子之事,更不可出言不敬,即使在家中也要时刻警醒,岂不闻隔墙有耳。”

    韩昶将父亲的话听了进去,随后又道:“阿耶,清夫约我去他家看牡丹,他前些日子来信说,在外游历时得了一个戏法,可令牡丹改换颜色,阿耶,儿想去看看。”

    提起来这个侄孙,韩愈既高兴又气愤,韩湘和韩昶年岁相差不大,阿符三岁识千字,自己这个侄孙却是比阿符还要聪慧几分,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知天文地理,又通周易八卦,更是擅音律,弱冠之年便中了进士,官至大理寺丞。

    正当家中父母为他婚配之时,这孩子却突然拜了一个云游的方士为师,弃官跟着那个青年道士云游四方去了。

    这孩子说走就走竟一点也不留恋尘世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韩愈对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敢苟同。

    他一生用世心甚切,他积极入仕并非为自己的官路通达,而是为了为官所辖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从十九岁考到而立之年,进士及第后的第一念头不是终于出人头地了,而是他韩愈终于可以施展抱负,造福乡民了。

    由此他并不认同侄孙的想法,一个人的得道,哪有千万人的安居乐业更令人心安呢,他韩愈不追求什么长生大道,大唐国富民强,大唐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流离之苦才是他韩愈终其一生要追寻的道,他的道是人间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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