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芷昔说天规迂腐、不容情，害人的时候，应渊心里并没有多少反驳，只是心中复杂。

    想起丝璇一事，动情的确害人害己；不过应渊却觉得，万物有情是天性，不理解为何动情就是死罪。应渊当初只觉得丝璇罪不至死，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丝璇求情。

    应渊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自己心底，非但不觉得动情是一种罪过，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人之常情。

    被神树束缚着的应渊听出了芷昔言语中淡淡的伤感，却不明白芷昔为何有感而发。

    对于芷昔说的这桩旧闻，应渊唯有轻叹，说着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擅跳了无桥，乃天条重罪，跳桥者堕出三界，仙灵尽毁，九死一生。

    虽说并非必死无疑，但就算保有一线生机，也永世不得重返天界为仙，只能忘记前尘，化为凡人，历经人世生老病死之苦。只是，九百年不渡忘川者，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再无来世。」

    应渊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一阵莫名的伤感弥漫在两人之间。

    忽然，有几道黑影从地面涌出，朝芷昔攻来。

    芷昔利落跳起，一边翻身躲避，一边施法攻击苏醒的修罗亡灵。芷昔本来只想用修罗气息引出仞魂剑灵，却不想被封印在此处的修罗亡灵也一并引了出来。

    【一盏茶前】

    芷昔在神树前摆起糕点茶水，与应渊闲话家常的时候，悄悄往地底里释放着莲花戒指里玄夜残识的气息。芷昔在赌，赌仞魂感知到玄夜的气息定然会现身。

    幸好，她赌对了。

    【回到现在】

    躲避的同时，芷昔注意到修罗亡灵是在神树面前的地底下涌出，眼神一亮：『仞魂剑封印之处，找到了！』

    芷昔在施法击散亡灵之时顺势朝那处土地施法。「砰！」随着一声巨响，地面被击出一个坑，飞出一些碎石，芷昔连忙飞起退到远处，抬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

    片刻后，芷昔放下衣袖朝坑中望去，只见坑中有一块长长的石碑，碑上还刻有一些残缺的符文：『看来是刚刚那一击毁掉了石碑上的封印符文。』石碑开始颤动起来。

    方才芷昔打斗施法动静不小，结界另一边的应渊也感受到脚下树根颤动，黑雾涌起的瞬间应渊似有所感：「这是修罗亡灵，创世之战后，它们已经在这里封印了一万年，你方才做了什么？」

    修罗亡灵到底没有实体，被打散后还会重新聚起，继续追着芷昔。区区几个修罗亡灵自然伤不了芷昔，芷昔可没忘自己此刻只是个普通小仙，而且此行要找的仞魂剑灵还没现身，只能继续周旋。

    听见应渊的疑问，芷昔自然不能说自己就是专门来破除封印找仞魂剑，于是一边躲避一边喊道：「我也不知，方才地面突然涌起黑雾朝我飞来，情急之下我只能出手抵挡，我不是故意的！」

    应渊听见动静，一下挣脱神树藤蔓，顺着声音来处飞向“慌乱”躲避的芷昔，一把拉过芷昔到自己怀里，直径飞身站到神树上。修罗亡灵再次卷土重来，应渊出手一下震散了围攻的修罗亡灵。

    两人背后突然一阵阴风刺骨，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两人刺来。还是应渊反应快，抬手施法打退那把朱色玄剑。趁这空隙，应渊搂着芷昔旋身而下，重新落到地面。

    落地之时那把剑杀了个回马枪，在次被应渊击退。芷昔抬眼望去，远处一把玄色剑横立，剑上镶刻了一个“玄”字，随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剑中飞出，横坐在剑上。

    少年一身黑衣，额间一抹鲜红的修罗图腾，眯着眼睛，扭着脖子，像是在熟睡中被吵醒的模样：「何人如此倒霉，可知我仞魂剑重见天光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少年姿态慵懒，口中却说着取人性命的狠话。

    芷昔刚才一看见那把剑，便认出是仞魂剑，此刻终于见到了仞魂剑灵，心中激动，虽面上不显，但呼吸却快了几分。

    身旁的应渊身为天界帝君本就知晓仞魂剑封印在此，眼前少年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感受到芷昔的气息急促了几分，只当是芷昔被吓着了，便微微侧身挡在芷昔面前。

    应渊此刻虽白布蒙眼，但身为帝君的威仪和凌厉却不减分毫：「修罗族尊主玄夜危害六界，已被诛杀。你为他佩剑剑灵，封印于此地，亦有屠戮生灵之罪，你休得造次！」

    「仞魂只认宿主，从不低头，除非……剑断魂亡。」仞魂自然不理应渊的警告，就在两方僵持的时候，芷昔微微上前两步凑到应渊耳边：「应渊君，你如今伤势未愈，不宜再动用仙力了。让我来吧，我若不敌，你再出手也不迟。」

    不等应渊答应，芷昔直接飞身上前朝仞魂攻去，仞魂本能的错身闪躲，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仞魂便认出芷昔，只是芷昔丝毫不留空隙继续对仞魂施招，仞魂也只能接下芷昔的招数。

    两人过了几招，两掌相对，芷昔佯装不敌，顺着仞魂的一背被打回应渊身旁。应渊听到动静，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接住芷昔，放下芷昔在一旁后便立刻回身朝仞魂施法。

    仞魂只能施法操纵仞魂剑，破开应渊的法术，朝应渊攻去，刚好芷昔在应渊身后，应渊抬袖以挡，一个旋身一脚踢开了仞魂。仞魂不甘示弱地朝应渊挥剑而去，应渊凭着敏锐的感官直接飞身躲过。

    应渊刚一落地，仞魂便又抬剑朝应渊刺去，应渊微微侧头，抬起两根手指接住，锋利的剑瞬间划破应渊的手，鲜血无可避免地沾到了仞魂剑上。

    应渊皱眉，聚起仙力一掌打飞利剑，将仞魂击回，仞魂同时操控仞魂剑再次朝应渊飞去。一旁的芷昔眼疾手快施法击开利剑，利剑落回仞魂手中。

    突然，应渊体内仙力不稳，隐隐散发着丝丝修罗气息，一袭白衣瞬间变红，眉间生出一抹黑纹。对面的仞魂感受到从仞魂剑上传来的熟悉的血脉气息，一脸的不可置信：「此血……」

    突然反应过来：「你竟是——」仞魂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一道金色的咒枷封住了他喉咙，只能无奈改口；「你竟然是我修罗族的后人！」

    随即也顾不得一旁的芷昔，愤慨地拿剑指着应渊质问道：「你为何在天界藏匿，和众仙同流合污，为害我族？你可对得起你体内修罗族的血脉？」

    「修罗族涂炭生灵，罪无可赦。除恶务本，以慰苍生！」应渊本就痛恨着自己的修罗血脉，自然不会认同仞魂的话。

    仞魂听见应渊的话心有不甘，看见应渊身侧的芷昔陡然想起芷昔是知晓应渊身份的，刚想对芷昔开口：「你怎么……」

    却见芷昔对着自己摇头，并听见芷昔传音：「仞魂，此刻我不便暴露，而他的确是染青的孩子。今日将你唤醒是有一事要你相助，其他的我们稍后细谈。」

    仞魂沉睡万年也的确不了解如今的形势，便答应下来：「此女知晓了你的修罗身份，你还要护她性命？」

    「修罗血脉本就是我的罪孽，我绝不会因此连累旁人。而你，身负创世之战陨灭的万千性命，满腹戾气，本不容于世。如今修罗族已灭，就此伏罪吧。」应渊神色平和，语气冷淡地劝说着。

    仞魂一愣：『是啊，万年了，修罗族已经陨灭万年了……』神色低落：「天地易变，正邪轮转，我倒是长眠够了。」仞魂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仞魂剑灵，今日脱离旧宗，易主归顺！」

    话音落地，仞魂手挽剑花，仞魂剑浮于身前，仞魂抬手朝剑身注入修罗之气，随后身影突然虚化，飞入仞魂剑中。仞魂剑迅速飞向应渊，直径没入应渊仙灵之中。

    应渊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芷昔见状心急上前扶助应渊，见应渊神色似有不适，满脸担忧：「应渊君，你还好吗？」

    应渊方才强行调用体内仙力与仞魂剑灵打斗，体内的火毒又开始蠢蠢欲动，应渊强忍着体内灼烧之痛：「无妨。」芷昔不语，见应渊难受的样子也知应渊没说实话，抓着应渊手就要往他体内输送菡萏之气。

    只是下一秒便被应渊反手握住自己施法的手，阻止了自己的行为。芷昔抬眸只见应渊脸上的自嘲，语气淡淡：「我本是将死之人，正好和此剑一同殒世，这世间就再无修罗族之患，无需再为我耗费灵力了。」

    芷昔闻言顺着应渊的动作停止施法，定眼看着应渊，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应渊君，你知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只见应渊神色瞬间变得冷峻：「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芷昔看着应渊难看的脸色，心中已有答案：『看来，应渊君并不知晓他的父母是谁。』

    忽而耳边传来一些声响，漫天金黄色的树叶如雨般洒下，神树的枝桠自外而内裂开，丝丝裂缝朝树心的方向缓缓展开。

    芷昔诧异，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这神树……」

    应渊也感受到了动静，神情严肃：「当年封印仞魂剑时使用的是封灵咒，此咒借灵力而生阵，如今阵法已破，灵气溃散。这神树，五日之内必将枯死，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芷昔自然不可能丢下应渊一个人独自离去：「那你呢？」「树死之日，我会随此树一同殒世。」应渊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死期。

    芷昔知道自己现下劝不动应渊，语气故作轻快：「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照顾你到那日到来。就当是我替三界苍生送应渊君你最后一程吧。」

    应渊皱眉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芷昔问到：「应渊君不会连几天时间都不给我吧？」应渊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罢了。」

    应渊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自己了，芷昔难得地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应渊没有理会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只是默默地走到原来的位置上安静坐下，闭眼歇息。芷昔瞅了瞅零落的四周，即将枯萎的神树，看了看席地而坐的应渊，脑子里一个想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