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姑娘,她叫林爱兰。

    说起来心酸,生下越越没两年,她就抛下我们父子俩走了,所以她永远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而我真的老了。

    我今年五十八岁,还有两年步入花甲。

    老了也好,越老离她越近了。

    兰兰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我说,更顾不了当时路都没走稳的越越。

    那一年我在深圳靠倒卖光碟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我穿的光鲜亮丽走在大街上,手里拿着大哥大,后面还跟着两个跑腿的小弟,生意不错,我带着他们去饭店喝酒吃饭的路上遇到了送信的邮差,他认出了我,没来得及到我家,就直接把那封信塞在了我的手上。

    我嘴里叼着烟,迫不及待随手打开,以为兰兰又给我寄越越的照片了,可是入眼的却是陌生的字迹,落款人是我的岳父。

    信里只有八个字,兰兰急病,盼儿速回。

    我顾不上拦车,去火车站的路上我跑出了一身急汗。

    岳父是小学校长,性格沉默内敛,一向不多言,我知道,兰兰一定不好了。

    我恨自己身在异乡,要坐十几个小时绿皮火车才能到家,也恨自己被赚钱迷了眼,自越越出生就一直奔波在外,很少回家,那时候我多么年少气盛,我发誓要给她们母子俩最好的生活,要给家里买整个海市的第一辆小汽车。

    回去后,家里空无一人,大半夜,我砸开了邻居家的门,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邻居一家吓得没认出我,后来才急急跟我说,让我去县里医院,兰兰倒下送医院了。

    倒下?我一下子脚软的走不了路了。

    那时候条件不好,海市还没有撤县立市,县里最好的医院条件简陋不已,昏黄的玻璃灯球在医院走廊里照的哪里都是重影,人却一个都没有,护士台也没个人。

    只有一间病房亮着灯,我试着去推,开门时,我看到了一屋子的人,一屋子亲人都在。

    我愣了愣,他们大半年没见我,也没认出来。

    我的母亲,手里抱着已经熟睡的儿子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双眼猩红。

    “是国生回来了吗?”

    “是我,是我”,我连答两声,扑到那张病床前,看到了浑身插满管子的兰兰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瘦的不成人形。

    我走的时候她刚烫过卷发,穿着蓝色裙子,抱着儿子送我到火车站,叮嘱我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不必往家寄钱,家里钱够用。

    我当时心里还笑她,我的傻太太,我出门就是给你们娘俩儿赚钱的。

    我疯了一样抓着她的手问:“兰兰,你怎么这样了?我回来了,你怎么这样了?”

    后来,亲戚一个个垂着泪走了,病房里只剩岳父岳母和我,我抱着孩子,我们四个人枯坐了一个晚上,陪了她最后一个晚上。

    我问了县里的医生,医生说她身上有很多病,腹部积水,四肢肿胀,血液指标异常,县里小医院初步诊断为感染,但到底感染了什么,或者具体是什么病,县里没有一个医生看的出来,生命迹象越来越弱,无法挪动,他们束手无策。

    岳母哭着告诉我,她一直瞒着,总是说自己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我们都有责任,如果家属早点重视,转移到外地大医院去看看,或许还有希望。

    兰兰走了,我赚钱的心也死了,我回了县城,开了一家招待所,当起了全职爸爸。

    可是人生就是滑稽可笑,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我扩了招待所,买下半条街,开了海市第一家星级宾馆,取名明珠宾馆。

    明珠是兰兰改名前的乳名。

    兰兰小时候体质就不好,总是生病,当时有人跟念了半辈子书的岳父说:“林老师,给明珠改个接地气的名字压压”,岳父竟也破天荒的同意了,改成了“林爱兰”。

    改了名又怎样,我不信邪。

    她生来是家里的明珠,死后也还是我的明珠。

    生活再继续,越越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忙,国枚毕业后我让她回来帮我,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恋爱没时间谈,整天不是忙工作,就是带越越,我心里对她有点愧疚。

    可是我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明珠产业做大了,我已经站上了高位,成为了海市龙头企业的主理人,分给家里人的时间很少,我把越越带到办公室,带到酒席上,带去谈生意,出差也带着他,我心疼孩子从小没有妈妈,小小年纪却一声不吭。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又懂事又敏感,他也心疼我。

    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女人,疯狂的工作,谁能知道,我守着明珠就是守着越越的妈妈,守着这个家。

    越越从小早熟,所有心事习惯了不宣之于口,直到高一那年,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儿,满脸的笑抑制不住,骄傲地跟我说,他谈恋爱了,女朋友是全校成绩排第一名的校花。

    我不可思议,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改变,他私藏的、缺失的情感终于有了表达的出口,他一下子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幸运的是这个女孩子真的很优秀,我也替他开心,更乐见其成。

    为了满足小孩子的心愿,我又多方托人打听认养大熊猫的程序。

    直到老同学秦海铭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老景,几年前,你们海市人民医院收录了一个病人,学术需要,还请你动用人脉关系帮我联系一下,我需要这份病例资料。”

    “没问题,小事情,我来跟卫健委主任打个招呼。”

    这种小事,我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老同学之间帮个忙,直到我知道秦海铭口中的病人是任影的母亲,而这个病致死率极高,甚至有遗传倾向。

    那一瞬间,我浑身发冷,像是回到了医院的那条走廊。

    不,我不能让越越走我的老路,我当即就下了决心。

    我惊讶于与那个孩子见的第一面。

    漂亮、聪明、冷静又坚韧的姑娘,本来可以是越越的良配,可惜命运弄人。

    那之后,越越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生气。

    我半夜回来常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我后淡淡地叫一声“爸”,然后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身在何地,沉默地机械地转身上楼。

    我懂那种滋味,失去挚爱的滋味,可是儿子,人生很长,我已没有回头路,你还能重选。

    沪市分公司成立后,我生出退居幕后的打算,越越青出于蓝,是我的骄傲。

    直到有一天,他跑回来跟我说他结婚了,他的妻子叫任影。

    那一刻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知道什么言论也挽回不了我的儿子了。

    任影也已经不是当年我三言两语能改变想法的孩子了。

    一切都是命。

    婚后,他们在沪市安了家,听国枚说亲家公经常去看他们。

    逢年过节回了海市,他们来简单吃过饭就走,不再跟我同住。

    任影有一次想改口喊我一声“爸”,被越越眼神示意,拦住了,我惭愧,儿媳妇的格局比我们父子俩都大。

    婚后一年半,我胃溃疡住了院,国枚不放心打了电话给任影。

    任影那头没多久回消息,说她们医院有空的病房,让我们去,国枚在我耳边唠叨:“哥,小影真孝顺,华医的病房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她那样心里只有学问的人肯定为你求人了。”

    我在华医住院了,每天看着一大圈人跟着任主任查房,问诊,开会,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秦海铭来的时候,被我一通数落,我说医院不能多招点人手吗?孩子要被他累坏了,老同学笑笑,说医生天职如此,哪里都一样。

    老刘和陈萍都跟着我来了,两人各司其职,一个给我做病号饭,一个来回充当司机。我让陈萍给任影换着法地做小姑娘喜欢吃的东西,让老刘往主任办公室送,不给她吃医院食堂的机会。

    那天下午,护士来通知可以出院了。

    没多久,任影一个人匆匆赶来,穿着白大褂,身上带风,脸上带笑。

    看着她有事要说的样子,我让老刘出去了。

    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

    她先是跟我讲了几句病情,又交代了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我看她手里拿着材料,问她是什么。

    她低了头,似乎是下了决心,抬头的那瞬间她开了口:“爸。”

    我愣住了,一下子慌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几十年商海沉浮,我把人心看的极透,也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是那声“爸”让我不知所措。

    她眼里澄澈,仿佛还是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少女模样,只是多了一份淡然和幸福,她把手里的资料给我,耐心跟我解释着她的科研成果,从系统性代谢疾病B-16的起源到dz-1标记,最后是她的基因检测报告,她表情认真,像给家长汇报作业的孩子。

    我听懂后手渐渐开始发抖。

    她笑着解释:“爸,别担心了,我一切都好,景越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还是想让您安心,以后您的亲人都陪着你,所以你一定要把胃养好,每天心情愉快。”

    我眼睛发酸,见她还有事要起身走的模样,喊住了她。

    “有件事不知道越越有没有跟你说过,三年前,他单独成立了一家生物公司,法人是易杨,账户流水是他的私人账户,他的年薪和沪市分公司的分红每年上千万,都投资给了一个医疗科研项目,不计成本,不求回报,我心里起疑,找人查了被投资的实验室,负责人是你!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回国创业选择去沪市都是为了你,这件事我没阻止,我想告诉你,越越他心里一直是你,好孩子,爸欠你的,不止一件两件,谢谢你给我机会,以后爸慢慢还……”

    任影一下子起身杵在原地,表情怔怔地。

    我猜到那个臭小子背后做的事一件没说,刚想再问问别的事。

    谁知任影在我面前一下子红了眼睛,她忍着眼泪笑着安慰我:“爸,你不欠我的,你教养了景越,给我带来了这世上最好的他,我该谢谢你。”

    ”好好好……以后爸再慢慢告诉你,越越小时候的事,他妈妈的事,还有,这些年,那个臭小子背着你做了多少傻事,掰手指数也数不完……”

    “嗯,等我空了慢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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