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

    清晨的咸鸭蛋并未如期出现,路上席卷的风呼呼刮着,仿佛要将所有行道树都抖得光秃秃才罢休。

    又是一个周一,通往实验室的小路依然僻静,一路上雨宫只能听见自己脚下细细沙沙的声音,还有心跳到略显耳鸣。

    这似乎是雨宫第一次上班时候连手机都没打开看,沉寂的时间被时而感觉干燥,时而成为寒湿的白雾笼罩着,手指尖偶尔还能感知到被挠痒抓痕的触觉,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去伸展再弯曲回掌心。

    三楼的楼梯好像从来没有过如此漫长,空气让人窒息。

    当她回到自己的抽屉跟前,发现永远都备在那里的枪头装盒器不翼而飞,冰箱里用记号画过的超纯水也与她躲藏,那种被遗落的感受再次涌上心头。

    雨宫所有的实验材料都会自己标注好开瓶的日期还有时间,移液枪头也是同理,她一直以为再如何过分,只要站在实验室里,踏进这个地方,确保不要携带和污染应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所以他们就是这样刁难她的?没有地方没有工作也没有要记录的表单就不需要做什么了。

    索性连应有的实验规则也不要了吗?就是为了让她领教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

    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实验得不出结果还能给自己一个放松的借口,去图书馆清净清净,翻找文献,她能当作是休息,也可以当作是暂时的躲避,但现在已经不行。

    这里没有一个位置属于她。

    夜晚的灯光依旧刺眼得吓人,被拿走那份network图几乎是半年来少女的心血,距离答辩的日期愈发近了,而她已经毫无头绪。

    或许不是留不留下来的问题了。

    想仰望星空,找寻北斗七星的指引,可这只是雨宫一厢情愿的在期许。在这个实际上没有工位的地方,路过的所有人都蒸腾着一股欲望,教授的野心也从藏于眼底慢慢浮出水面,每次搬运废器的时候,走过刚开合完毕的那扇门,少女已经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清。

    一天,三天,五天。

    日子慢慢过去,短信越来越少,这好像不是第一次雨宫做出这样的事情。面对还会响起的手机,她却是第一次感到恐惧。

    望出窗台的是会轰鸣而过的电车车厢,晚间会从原本八节的长列自站点掰分,然后剩下一节睡在原地。就像,就像所有分离开来的既定结局。

    她还能清楚得忆起那片黄昏的天空,沙尘都似乎是滚烫的,炙热的,向着玄廊眺望能够看见那抹唯一的蓝,那时候的雨宫以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分开,于是奋力地奔跑过去,可现在,整日都惶惶不安,别说做个好梦,大概连好好入睡都心有余悸。

    少女觉得自己确实是害怕分开的。

    但不单只是她的感情,她的感情也不只有爱情,她有支撑自己到现在的父母,她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吵过架,就连少女曾经的任性,那张笑起来甜蜜的脸颊都会躲过她的视线,偷偷躲在书房里小声啜泣,随后继续为她裱上那些不管是否有用的奖章。

    雨宫不明白,为什么积累过多的因果总会变成一把利刃,爱伪装的结局也是,她根本不知道原来做自己是那么的难,明明她也觉得疲倦,但为什么总有什么像是在逼着她似的,非要这样走,那样走,然后走到一处山崖,再狠狠把她推下去。

    她觉得是她错了。

    为什么她离开了父母,为什么她没有更早的察觉到爸爸的谎言,为什么她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成熟的大人,一切陌生的事情都是如同狮子大开血口般让她恐惧和难堪。

    但是少女无法忘记,忘记从小到大都固执地接送自己的,透过余光就能窥见的担心,忘记家中的欢声笑语,就像都是为了哄她开心,忘记自己第一次说中文的时候语句完全不通畅被奚落的时候,他们给予自己的打气,无论是什么氛围,母亲总会鼓励她,说她做什么都是她们的骄傲,成为什么人,或者不成为什么人都永远是她和爸爸最爱的人,她不能忘记她们面对自己的伪装欲言又止的眼睛,光是偶然间蹙起的眉间,是什么角度她都记得,但只是一秒钟,只用一秒就回归到依旧亮晶晶的神情。

    没有这些过往,她就不可能是雨宫美泉。

    可她也有过他们不曾参与的部分,是让她决心斩断任性的自己的时光,和幸村的暗自较劲就是那把开启轮廓的钥匙,明媚的夏天有柳生千惠真挚的笑靥,有少年们热血的身影,有他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前眺望孤独的眼睛,有那束虽然是假花,但背景板依旧香气浓郁的大头贴,有一起扶持,或者说是少年放低身段陪她一起缓缓爬坡的凌云的山顶,她不再纠结于名气,因为看见无数次他在暗地里付出的身影,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想要替倦于呐喊的人打抱不平,后来想清楚后,其实那都是她的爱情。

    只是愈想起所有的一切,雨宫愈发发现,实际上最终能得到答案的生命太少,所以自己看似巧妙隐忍地放弃了绑定一起的折磨,她知道高中的自己在想什么,别人的错她不能扔给对方,面对周遭翻天覆地而不适的只能代表她就是那么脆弱。

    脆弱是不可以的吧,即便那是每个人的本能反应。

    可是努力去忘记幸村,少女也是太脆弱了,她做不到。

    要她忘记在雪地里发过的年少的誓言,忘记那双英气自信的眼睛,忘记所有稀少却浓烈的告白,雨宫是个记忆力太好的人,但大脑的计算机没有安装删除键。

    整座城市的夜晚都太宁静,只剩下雨宫一个人还开着灯了。窗台太冷,借由熟悉的旋律她终于意识到了这点,随后拖着毫无精神的躯体回到房间。

    电话就这么突兀的响了,放在那袋公文袋的旁边。

    “下班了吗?”对面依旧是略有嘈杂的发球器的声音,半霎也没得到她的一句回应。

    “…美泉?”

    少女的双唇止不住那抖动,上颚的洁白触碰不到下排牙,不知何时向灯处举起的手臂像要截肢的模样,用无法平息左右摇晃的弯曲手指去看似遮挡那不合时宜的刺眼的惨白光线。

    她的心大概是在痛的,但痛到底又是种什么感觉,她觉得不是被针狠狠扎了下然后见血,也不是那种被人一大巴掌狠狠撇在后脑勺,更多的,如同是一种耳鸣的感觉,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视线渐渐狭隘,最后只剩下朦胧的雾水,将她的双眼蒙上厚厚一层,有什么在滑落,给她的颧骨、她的耳背冲刷,稀拉地像是沙漠里下了雨,可往前定眼一看,那是随意拿去一挥手便能将头骨砸出洞穴的尖锐冰雹。

    她累了,那具虚脱了的手轻轻沉在床头,闭上那双眼,她觉得自己像病了态,竟然宁愿失去一切五感,仿佛什么都没有此刻的黑暗如此失去边际来得恐惧生厌。

    “…对不起,我…”雨宫真的很想任由所有的空虚去欢腾,但那已经不可能了,“对不起,我不想等了。对不起…幸村,再见。”

    这样就好了。

    已经在痛了不是吗。

    在结束之前,还能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少女不能说任何无法斩断情丝的话语,还不如让他笃定是自己不愿意了。她拥有过,痛苦过,但就这么再忍一下,痛一下,只要再痛一回,就够了。

    不顾一切挂断电话的那刻,雨宫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她们说人生只要触到了底便会开始反弹的那样的话。可是从来都没人告诉过她,反弹的方向到底是不是她心之所向。

    所以爸爸妈妈,你们不是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吗?世界就是个骗子,把一切都骗走,最后就连她也成为了彻底的骗子了。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