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零

    美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只死死地抓住短信毫不放手。

    司机只是无言地开着,上了不知已经来回开过多少次的首都高,夜里窗外瞧不见什么礁石,所以没人分辨得出来它是否会沉没。

    接到医院和父亲短信的时候,少女还正一个人在横长无比的桌前吃着晚饭,那碗管家亲自给佳日递来的和菓子像是得了什么预兆似的,忧伤的蓝色,又过于剔透,大概创伤就是这样形成的吧,她没来得及想。

    棉袄换成了长衫,长衫换成了短袖,而她和幸村的短信,也停在了自己说再见的那天。如今长夜薄薄,月色焚烧,她披了件外套,越来越恐惧,有种一边在渴望时间静止,一边希望着事过境迁的安宁会快些到来。

    夜晚的路没有什么亮灯,尽是些黄得阴沉沉的背影,窗外的景色像是被洗得褪色的运动服,空气里憋闷着苦涩的光晕,路上的货柜在间断地为少女的视线做着皮影戏,可惜她觉得自己更像是站在列车轨道旁的路人,一格黑键一格白键只会让她更发凌乱不安。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零时二十七分,鼻尖被缠绕上一贯如此的消毒水气味,上次她到的是面前的二楼,毕竟像重症监护室那样的地方必须是争分夺秒,处于方便的低层倒是很不让她开心地减少了脑子转动的时间;而这次已经在离入口更远的那一栋,想的时间更多了,却也痛苦得更长了。

    每一次走进医院,美泉的心里都会增生许多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如今的这种痛,之前也从未迷惘驻足,一寸肿胀,一寸酸涩,还有辗转无能的步伐。

    她想她不该买花的,探病为什么要买花,花会开完就凋谢,以前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该让母亲知道自己为了筹钱而步入婚姻的,为什么她就不能有做得天衣无缝的能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她也不该…不知道了,想不到了,她的思考因为已经彻底停掉了。

    羸弱是这时的主题曲,美泉只觉自己是那样的虚没无用,指头跟上也开始慢慢助长锈迹斑斑的藤,大概是将她抓得太牢,自己连伸出的手也只能飘在空中,她的面庞被临海的湿润打得雾散露珠,星斗倒是漫天聚离,所以难免在推开门前需要擦亮眼睛,毕竟春雨总是含潮的。

    “美泉…你来了…”她快要听不见爸爸说话了。

    下壁的t波呈现异常,她能看见正常的心跳后接了早搏,不管是正向还是负向,仪器滴滴的声音变得愈发嘹亮,让人陷入沉默。

    一直以来为她生活兜底的其实是什么?回神奈川的路上,美泉一直在穿插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只是汽车开着开着,外头的灯就灭了,冬天的雪下着下着,天色就浑然难分的灰了,她路过的港湾还在一如既往的叫嚣,蓝着蓝着就随眼帘一并黑了,错综复杂的线条摊开在掌心的翅膀,最深的地方总是找不到答案。

    “之前你妈妈很努力的告诉我,她不想切开气管…因为…说已经够丑了…”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话,美泉觉得这都是对她的惩罚,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欲望,所有都构成了眼前不认识的一切。

    女人的面罩起了雾,大概是她想说些什么,少女和父亲只得凑上前去,听她间断地形容着未来的憧憬。

    妈妈说,自己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爸爸的场景,文学部和经济学部离了十万八千里远,可是那天北海道下起了初雪,黄昏的金色透过云层,她看见了那双亮晶晶的眼。

    她说得很轻,很慢,仿佛时光倒流,定格在和爸爸相遇的那一瞬间。美泉想起了在北大门口的那把伞,或许自己的父亲在那一年便是如少年一般,礼貌地递过他的屋檐,雪白的脚印平行而去,是日大雪却盈盈熠熠。

    女人疼痛的叫唤被心电图的声音压得实在,少女的脑海恍地只剩一片空白,她摇摇头,又不得不点点头,母亲蹦出一个字她也是回应。父亲的手沉沉地搭在她的肩膀,耳朵离得很近,她能听到鼻息和流涕的声音,隔壁显示的脉搏在一百大几,她却是大气无力去喘一口。

    室速来得很快,她们被涌进来的医生护士请到了一旁,书本上出现过的熟悉的仪器,实习前学了千万次的手法,她感觉自己像在魂穿,但却飘不起来浮在空中,父亲手里的纸巾早就用完扔进了垃圾桶,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身边靠自己支撑的人年迈了太多,仪器还在滴滴滴滴地快速响着,她知道,学校里和实践的现场都教会过她,妈妈的心脏射血能力已经很微弱。

    “…大家看,后面跟着的不规则的波,它们是非常低的,这就是室颤。这个时候,人的心脏已经无法射血,也就是说,心脏就像是在晃的,全身的供血停止,心肌——请大家看237页右下角,心肌会像蠕虫般抖动几下,最后失去活力,完全不动。这就是人死亡前的心电图和器官解析…”

    她耳鸣了,脑海里是课堂上老师挥之不去的话语,这样的教学并非她想要的,或许这照常的沉默里,还有她潜意识浮现的所有遗憾,包括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宛如上专业课的模样。

    父亲毫无意外地哭了,她没能扶住他,驻在原地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尽管经常性地会提醒自己或许终究有这么一天,可时光是那么的快,它很无情,夺走了自己心爱的一切,家庭,父母的联系,恋爱,还有职业。她看见母亲的嘴唇以一种无法用分秒计算的速度变得乌黑下来,她看见她的瞳孔已然放大,怎么叫都不会再有回应,她看着围团锦簇的白衣人群慢慢散开,护士记录下最后的抢救过程,随后有人来到了她的身旁,准备与她商量接下去要做的事,她看着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却丝毫不顾及的男人终于趴在了床前,长久以来的揪着心的痛好像突然之间就停止了,可是紧绷的弦又如何能回到原样去松懈下来,头顶的灯明晃晃闪得她做不出任何动作,直到对方说了句节哀,自己才猛然发现早就流下眼泪。

    这三年间,燎原的记忆一路在添装点少女的活力,她一直觉得,自己即便是挣扎着抓住了混沌里的风筝线,也该能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可是到头来,就像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去挣扎也徒劳,命运想要带走她热爱的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胡搅蛮缠大不讲理,最后还要在她内心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仿佛永远都无法治愈。

    现在的样子父亲已经无法处理任何后事,她凭着自己的经验和强撑的力气,走出房间去向医院索取死亡证明,她感觉自己很想将眼睛闭得紧又紧,可那都不该是现在要做的,或者说少女已经感觉自己分成了两半,一般在机械地例行做事,一般躲在了心里抱腿蜷缩。

    半夜的医院安静得像是都在轻声喘息,少去了人头攒动的影子,美泉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怀念会发出声音的走廊。她该进去的,可是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直到不知在门旁的墙面贴着瘫坐多久,门终于打开了,那深深凹陷的眼窝代替了所有话语,父亲是要让她进来道别。

    美泉只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水中央,每走一步都在匍匐。

    面前的人仿佛安详的入睡了,刚才还张开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合上了去,可是她明白的,插在女人身上的那么多根管子,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再也不会醒了。

    少女的眼泪终于哗地涌了出来,为什么会那样真实,却又如此魔幻,这一刻的世界是消了音的,只有不停在她耳边回响的父亲的抽泣,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们三个人的空间里不会再有欢笑了,她不能再左手拐住爸爸的臂弯,右手拖住妈妈略显肉肉的手,因为它已经冰冷僵硬了去。

    或许大部分人面对亲人离世大概会对着床前的人说,我会照顾好儿女,我会照顾好爸妈,可是她们不适用,也讲不出任何的话了。她在流眼泪,咬紧牙关很想不去发出声音,父亲就在隔壁第一次靠向了自己肩膀,她想他大概是很希望抱住妈妈永远不放手的,只是他眼里的光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是那样渴望自己也能说出诸如此类的话。

    可是窗外的云月收尽了风声,春天的樱花动尽了影子,花瓣它已经铺落满地了,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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