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

    美泉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是日大雪,满地都是白皑皑的大片,风像是有一千尺高的姿态,而她手里只紧紧握着还在闪烁屏幕的手机,脚下有着失足的危险,因为她正站在悬崖的旁边。

    “我知道了。”少女又一次听到那个记忆里的声音,伴随着蓝天永恒的宽广,夏蝉扒拉着冬树,光秃秃的苔原,随之走来的有温柔的云,铺在一张忧郁的眼神上面。

    一阵风呼啸而来,打乱了眼前的景象,随后美泉跟着它飘在空中,看见在中华街牵住的手倒带着松开两边,鹿目花样褪出的单色染在了自己的长发梢间,小纹和服的长袖被裁剪成别着校徽的短袖衬衫,过了几秒,她发现眼前的场景开始穿插着一个身披黄色外套的少年,然后是爸爸无奈地打下车窗跟她摆手再见,妈妈将玄关的灯合上,少年对她说,他知道了。

    记忆全部细碎地杂糅在脑海,这本是那天她坐在凌晨的车上深深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过期短讯,却不断在少女的世界里仿佛毫无意义地虚度光阴,她心里的海风平浪静,除去漂浮在中央的五彩斑斓的泄漏油——像极了横滨街旁的倒挂灯笼。

    感觉到车背硌得她有些生疼,美泉刚想摁开安全带,没成想自己密布硬茧的掌心像是长满青苔,唰地倒是滑下去了。

    嘶…………好痛……

    “小小姐!”只是想去给她倒点水的佳日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得亏雅间的门关得严实,不然可要被外面还没离开的来客看到她从沙发要摔下来的狼狈状了。

    显然少女睁开双眼是懵的,压住秘密的并非枕头,而是一件折叠了的软昵羊绒大衣,忘记了还在穿着束得老紧的色无地,她向上伸手抓去了自己的发梢,虽然没能抹着,悬在半空就拉得她想大喊去挣扎这痛苦面具,但是,啊,所以她在想什么呢,黑色大衣怎么会给自己染个头发。

    “佳日,我这是…”

    “小小姐刚才在仪式上晕倒了,是铃木少爷扶您进来的,”佳日垂头,“抱歉小小姐,我擅自和您父亲继续了接下来的流程…您先再缓一会,我现在就去和…”

    是了,刚才她是在发言吧,她说了什么?所以看佳日的态度,她是搞砸了吗?

    门再次被打开,那个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人群里的男人终于缓缓来到两人跟前。美泉茫然地抬头,却见他的眼里只剩尾随的低温。

    “爸爸…”他眼圈泛红的地方让美泉不知所措,仿佛之前在他肩上锈蚀的都并非所属,此刻的他只是话音未落,最先脱下了西装。

    “他们都去别厅了。美泉,”男人的动作有点刺痛她的眼睛,“休息好了就来跟妈妈说再见吧…”

    这不是父亲以往会对她做的动作,尽管只是将外套披给了她,美泉却依然想起了每回站在玄关对自己挥手的两簇身影。天凉了就穿多一件,学校的外套太薄了…她的脑袋又隐隐作痛了,直到站回屏风和墙的后面,棺里静静躺着的面孔重新化了妆,已经在脚下围了慢慢一圈的鹤望兰,男人将手里的两朵芬德拉白玫分给她,整个灵堂安静了下来。

    “刚才你说的,我在后面都听见了。”她感觉到父亲似乎放下了这一周以来的别扭,只是无言表达,语言它总是言不由衷的,唯有听见感受才会真正挥之不去。

    “…对不起,爸爸,我把事情搞砸了……”尽管佳日没有说,但她能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己没有按照写好的剧本去讲才会变成这样。

    男人郑重地将花放在玻璃盖上,膝盖一弯便原地跪下,他没有抬头,像是在享受和妻子最后的聊天时刻,“美泉,其实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想…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在这么长段时间里面,我和妈妈对你的选择都非常不满…”

    “…对不起…”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倒不如别再说了,她想,她的眼睛已经闭得紧紧了,再说就要到最深处的地方了,“是爸爸没用,最后还是让妈妈知道你去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联姻了这件事。我不想说去让你改变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妈妈她,一直知道你很爱她的,知道吗?”

    佳日默默地走远,她想或许不是美泉忘记让她先行离开,留点她们一家人的私人空间,而是美泉已经觉得被不被听见都是一样的了。

    “不是这样的!爸爸没有错…”他没有错,妈妈也没有错,她自己…可能没有错,只是归根结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一个看似小小的毛病,然后暧昧的治疗,拉长的战线,她又能以何种姿态去迎接所有的变故。

    到现在美泉都没有和父亲提过一句,她觉得一开始的治疗方法是错误的,因为在她那天听见黄颖楠告诉自己教授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就直觉地明白这件事没有结局。

    一直以来,她是个活在温室里的花朵,最大的一次打击便是和鹫宫拉扯落水,她的父母大概就更不用说了,鹫宫家内部的矛盾比起这些…大概是小巫见大巫的东西,她父母已经那么多年远离职场争斗了,又怎会明白现在的社会都变成了什么样。

    或许妈妈曾经评价自己的话真的是非常中肯的,那就是她永远都有着自己的主见,这件事情她并不想让爸爸知道,因为失去妈妈,他已经是承受不住的,想浸泡在明亮的蓝里融化自己,这种抽象的事情只会构成愿望和欲望,而不会构成万物和世界。

    是她不想再有身边的人离开了,她很自私,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小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外头传来明显缩小了的声音。

    “美泉,向前看吧。亲爱的,我们现在去陪你走最后一程…不要害怕,孩子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背过身去了,却又听见他的话音回过了眸,眼睛里终于又充斥回想要流淌的眼泪,因为她听见父亲最后默默的念了一句,你长眠,而我常念。

    这个瞬间少女便反复地活在里面,那种太过抽象的痛感像牵丝引线般时不时就出来扯动着她,有句话跳开框架而言,川岛说的是无比正确的,家是她这个小小细胞的细胞壁,她大概是走不了了,只是用尽了譬如沙利度胺的作法,背叛了自己,终究少女也没有获取奇迹。

    美泉觉得自己今天的记忆就像那些炉子里纸钱燃剩的余粮,灰烬与它们终将也难舍难分。

    -

    三十天后。

    按照传统,逝者的骨灰盒需要存放满三十天才可下葬,她倒不是等不起,毕竟竣工墓园也花费了差不多的时间。

    只是在等待的时候,她除了焦虑接下去和老爷子的契约,还要再被添一道堵。尽管这是美泉单方面的认定的堵,始作俑者的父亲只留下一封信,离开了这片让他伤心的地方。

    爸爸是想以自己的离开来劝她不要再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少女明白,但这不是她说能结束就结束的事情了…不如说是她‘借的钱’太多太多,她也没想到所有的安排都是铃木做的,现在她们两就是穷光蛋,毕竟就以爸爸卖掉房子的钱也只够给墓园之后的修缮费。

    要解除婚约吗?那她怎么跟老爷子谈倒是轻松,只要说义务已经无需履行,她确实能跟鹫宫家脱离关系了,但问题是铃木这边,非常棘手,偏偏这家伙最近还挑不出什么错。

    美泉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在上一次八卦新闻,真是讽刺。

    下葬的那天只有少女和佳日,还有铃木家的管家司机几人,情与貌总是略有相似,只是春风已比天色的微澜要更动心声,美泉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做工师傅将碑前还没封上水泥的地方挖了个洞,等待着她把盒子放进,佳日等人毕竟做这些察言观色的工作久了,都很自觉地没跟着她上去,待填好窟窿以后,师傅去寻个吸烟的场所离开这里,广袤的视线内唯有少女独自一人。

    她的记忆一直在寻找她们柔软愉悦的快乐时光,可这都不足够,就像只要有阵风再扑来一次,少女就不止是跪在墓碑面前那么简单。

    这里不会有醉踏进来的人吧,土里的虫子会水滴石穿钻进水泥缝里吗?她看着有些自嘲,感觉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可惜再怎么天马行空的想,脑海里都全部还是那副狰狞的、没有打扮的面孔摔下项链的那副模样。

    还有的,还有就都是灰蒙的黄昏和彼岸的高楼,那时的她能够感觉到强烈的一抹蓝色在眺望,她确定是在看她。

    “妈妈,爸爸让我和你说声抱歉,他今天来不了了。”美泉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过客。

    “我希望…你和爸爸都能够原谅我,只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让妈妈原谅我…你会原谅我吗?或许本来是有机会让我们再陪你很久很久的。”

    她就这样跪在碑前,独自说了很多的话,这次美泉终于能袒露自己的为难,其实她也知道她们早也猜到了。凡事想要获得结果,那大概是必须先付出什么,只是她们面对的赌局最终是毫无胜算,远山在余光里微蓝着,苍白的话语很贴切,直到膝盖已经麻木了疼痛,少女才抹了把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天空中似乎有朵温柔的云,只是压得迫近,看起来是要下雨,她在转身的时候忽然瞥到了不远处小树林里有被风拂过的痕迹,灌木丛还在轻轻地晃,有种熟悉的感觉。

    但美泉无意回头,经由上次晕倒前的幻觉,她的预感就是要飞快地投入进下山的洪流中去,因为现在就是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幻觉总是在悄无声息间潜进自己的脑海的。

    春天的风刮得好不灿烂,只是牵起少女的衣袖,不可避免的回声游荡在石板大街。

    春天的风走得铺落聚散,只是蓝色的余光扫却,最深邃处的发梢藏匿回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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