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对北京而言潮湿无比的阴雨天。

    唤起的明月在星天外，两三点枯槁油灯刻画窗前，焦焚急切的高大男人正抓着林轩那双嶙峋隔着入院门口派发的口罩在比右划，看不见的一开一合在输出着哔哩吧啦。由于林轩有些日语词汇也不太懂，最后也是让她做了个双语翻译，而言语中的男主角则被安排住上了六楼的独立单人室。

    “过往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吗？”林轩飞速地翻阅着笼统的病历本，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是的教授，是还有什么问题吗？”她显然很紧张，握起的拳头落在林轩眼里略有伤感，男人只能郑重拍了拍她的肩。

    “先上去把个脉看看吧，从上面看来这个情况拖的时间有点久，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可能慢性，”站起身后，林轩走向洗手池再次清理，“铃木呢？”

    “他今天没班…”

    “算了，只有你也够了。雨宫，记住不要带有任何私人情绪，相信判断，也相信自己所学的，还有，提醒这位…这位经纪人也要做好防护才上住院部去。”男人显然是还没记住高桥的名字。

    雨宫自然是知道林轩后面半句是在说什么，在幸村和高桥到达的当天，全市刚刚宣布了中小学和幼稚园全面停课，还不断呼吁市民非必要不外出，以免疫区扩大。医院也下达了严格的指令，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例。

    因为两人是从魔都来，四月初那边才刚发现一例确诊，对于这会攻击肺部功能的凶残玩意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更南的南方差点因此沦陷，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已经拉响了最高警戒。

    上楼经过的长廊不断回响着来往的住院医生老款call机的呐喊，每个脚步都像是在迈向生与死的边际，雨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内心翻涌的满怀冰雪如同浩荡的百川流，这不知何时是江头的风波恶雨阑珊，她甚至感觉自己能够清晰地听见扑通扑通不正常的心跳，那是别样的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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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多年不曾相见，在消毒完刷开门禁，推开厚重房门的那一瞬间，落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幕不断似樱吹雪的堪折景象。蝴蝶它不传千里梦，可如今早已潜入的花粉默默疯涨，少女内心叫断的三更快要决堤。

    那个球场上呼风唤雨的身姿如今正静寂的坐在床边，鸢尾色遮挡了玄月的忧郁，光明和黑暗引以为据，溶入萧色柔和的影子，宛如转眼花落故人去，一切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让梦醒后不敢回忆的曾经全盘侵袭。

    幸村抬眸的刹那将她带回了那年盛夏，少年一如既往的清秀俊雅，雨宫没敢直视他的眼睛，曾经纯净的瞳孔，属于他的镜花水月带着那丝下了球场的阴柔，映照她消瘦身影的幽深里是不愿让人亲近的疏离。

    “幸村，林主任来了，还有陪同的实习医生。”高桥特意没喊她的姓氏。

    林轩示意她去一起帮忙，少女才从浑身的颤抖中缓过神，随即前去和高桥一起扶助大boss。隔着一次性外科手套的肌肤相触是种奇幻，明明如同磨砂的质感，她却不断能感受到幸村周身散发的寒气。那一瞬间她内心就有种预感，这可能是经脉失衡，才导致的四末失温。

    “林主任他的情况如何？”“林教授他的情况如何？”

    高桥和少女的慰问都同时发出，一时间两人都怔怔望向她，只有林轩还在眉头紧锁。

    在过了几秒钟后，林轩放下了把脉的手，随后拿起笔开始龙飞凤舞。

    “现在的情况还有肝肾亏损，心本身不受邪，水克如此心火就没法生脾土，有膝软，肢体麻木感重，脉象还浮弱…平日里饮食都吃的什么？”

    “都是随餐吃，我们训练营都有根据不同选手的训练量去调整的。”高桥说的是实话，但这不是林轩想要听到的具体。

    “应该是多以沙拉基底的蔬菜、牛肉和鸡胸肉什么的为主要吧，估计米面较少，一周可能是一两顿的程度。”雨宫想了想，决定多一句嘴，她自己推测了下林轩是想要问什么，而高桥听到她的回答也将视线投向她。

    这该用什么去解释呢？大概可能是少女真的很关注他，所以自己也去了解了欧洲的饮食？一时间三人都各怀心事，考究的视线让雨宫如同锋芒在背，但她十分克制，假装自己淡定无比，而高桥也只能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没有这补中益气的健脾物就容易脾弱，他应该从离开日本开始就没怎么吃过大米了吧？”

    “确实…”见高桥再次点头，雨宫接着翻译。

    “你们这种随便的健康餐会把人越养越弱的！而且外面的蔬菜都是什么紫甘蓝、生菜这些寒湿重的味，脾胃怎么养好？雨宫，”

    “在！教授。”

    “还有，记下去，姜蒜菜心、西兰花，主食要粗粮，黄豆饼玉米都行。他之后的饮食都要经过看护才能拿上来，一定清淡，每天看相再微作调整。”

    “教授，不能上汤吗？”她想了想，这里也不比神奈川和南方，有点怕幸村吃不惯。

    “过几天再说，生姜驱寒，而换做用汤就算加姜，煮久了还是会把蔬果的寒凉吸收掉，现在不是最适合他的。”

    “明白了。”少女飞速按下按键，再三整理后使用内线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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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林轩走后，雨宫和高桥再次扶无言的少年回到床边，随后紧张的开启了新一轮问候。

    “那个…能麻烦雨宫医生稍微解释一下刚才的意思吗？所以幸村君是不适合那样的饮食是吗？”高桥显然很紧张，毕竟少年可是他亲自带的未来之星，万一真是他们的差错就显得太滑稽了。

    “怎么说呢，我给您打个比方吧，不同地区都有他们自己不同的饮食习惯，但都是根据当地的水土、人情、气候来演变的。当…幸村君人在法国的时候那样饮食，可能当下是没什么问题，或者说是那时候没被诊断发现，但是气已经留在了他的身体，去到其他地方的时候呢，您也可以理解成水土不服，就会把一些隐情爆发。加上欧洲那边的饮食应该都以刚才教授所说的寒凉性味的为基底，长期吃的话当然是会有影响的，所以现在除了要开药以外，膳食也要辅助去更换。”

    “啊，明白，明白。”男人面上有着挂不住的尴尬，毕竟这些都是经纪人该了解的部分，可是考过的营养资格证却从来没教过这些他还是没听太懂的东西。

    “总之现在住进来了就不用太担心了，林教授虽然不太留情面，但是医术是很高超的，有什么不清楚就随时问我就好。”她以为他是怕了林轩，生气起来确实严肃，只是情有可原，因为在林轩看来这就很自我糟蹋。

    “之后是你负责幸村君的情况吗？林主任他们…”男人依旧神情纷飞，少女自知她无可控制，只好再次多言。

    “教授会过来的，只是现在门诊那边也很忙碌，因为其他的问题…你们从南边过来没有事已经是万幸了，总之今晚先休息好吧，”雨宫走到大柜子旁边，拉开抽屉拿了几个单独包装的医用头戴式。这是她自己买的，也不想乱用医院的资源，“教授如果不在，这边也还有上级医师，我们医院会照顾好幸村君的，您近期最好也是呆在酒店，只两点一线，明天的话我再给您拿点酒精备用一下。”

    “好，那就麻烦雨宫医生了，”见她条理清晰，预备也做得充足，高桥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结小情小爱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坐在床侧的垂眸身影，“幸村就交给你们了。”

    少女郑重地点点头，目送他走向二级消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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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村第一次感觉自己无处可逃。

    他想对着云说话，可是密布的漆黑遮盖了本应闪烁的星空，四下寻觅不了云层的轮廓，他想沉默，可是近在咫尺的牵魂梦绕的人却在跟前不断摆弄着房间的布置。

    少年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敏感的人，只是在此基础上，他不爱显露山水，因为现实和骄傲它不准许。而很不巧，思念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隐晦，它小心翼翼，它像是无数变换的天气，就像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他的思绪是被按捺欲聚的朵朵乌云。

    她很了解他，知道他此刻不愿意多说话，只默默地整理了过于艳丽的窗帘，随后又换了手套，最后站在了离他不太远的身边。

    如果说一个人面对千万城市是孤独的话，如今敞亮真实的留白房间给两人布下了久远的记忆，雨宫想起了那年被幸村赶走的灰暗时刻，而幸村想起了那年被她强硬同行去做检查的惊心。时空好像在向前走，又向后走，最后汇成了奇奇怪怪的鸿沟，上面飘忽着星点的落叶，那是翻过了身的翩翩船舟。

    “你…x2”两人同时出声，原本不曾相交的视线恍然对上，然后又相互别过了身影。

    “你先说吧…是还要做想象训练吗？”少女努力克制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她极度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溃不成军。

    “嗯，一会吧，”大概是感觉自己似乎和以前比起来还是同样在拒之门外，幸村难以言喻，又加多一句试图缓和气氛，“…美泉不回去吗？”

    “我…一会就回去了。”她简短利落，于公上需要谨慎，于私上更不可能放任眼前的人思绪往不好的地方去沉淀。

    “是嘛…那你随意吧，我还没那么早睡觉。”他缩回了寒意，自己也没发现微微扬起的嘴角。

    雨宫站在他的对侧，见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心里堵着的莫名才放松了些。刚才已经关上了窗户，夜晚通风不适合所有患者，挂壁空调的声线像是要把这里带去呼啸山庄，她无法言说他们是如何从各自的星辰如彼此坠落，最后到达了这个又是偌大又显狭小的空间。

    但那都不再重要，因为这就像是她的青春回头望了她一眼，沾满清凉的积雪断断续续地向她走来，所以她知道自己要伸出那双残破的手臂。

    空气的流速不紧不慢，带上了像要扑火的香气，幸村知道那是即使眼睛去逃避也躲不开的思绪，那是一种不能用语言描述的意境，因为互相都暗暗思念，它很温柔，最后像是安睡曲滴哩哒啦，让他紧皱的眉头暂时放下了心事，陷入了浅眠。

    从董氏奇穴治疗里抬头的时候，雨宫就看到了这副景象。她瞥了眼时钟，时间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玄色已经黯淡。

    轻手轻脚地起身后，少女走到了床前，那条无望等待和无悔坚信的分道线在雷雨交加的落幕里模糊不清。她的动作轻柔，期望着那比鹅毛还浅的姿势不要打扰少年的梦境，往昔记忆如指间沙过，她的梦里是一夜流星。

    “…晚安了，都会好的。”雨宫只留下一句，稍纵即逝在眸深之间，转身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