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慌乱的一日总是在倒数的清晨降落开始。

    其实在医院的内部,借床位这件事情几乎是形成了一种定锤之音,在主任一天排班满满,也只能做七八台手术的情况下,需要通过考核而接收新患者的宿命是每位医生都在背负的重担。

    尽管在平日已是如此盛景,这样的现象在最近却有所剧增,以前雨宫在内科实习的时候,多是骨科的同僚来紧急借床,这两个星期却是越来越多内分泌科,甚至眼科的医生来向他们中医的住院部央求。她是从早八就开始打陀螺猛转,这边收治的患者虽然不多,但都还没和老师问完大病史,病例上几乎是一字没动,就疯狂来回奔跑在一二栋的连接玄廊。

    陈善章恰好是来借床的时候碰到的她,呼叫一直占线的如今,少年只能抱着堆积小山的资料跑来,而彼时这边的上级医生正好把林轩手下的最后一张床位借了出去。

    “我来…我来帮忙问问,因为来了个要限期手术的,你们还有床位吗?就借一天先也行啊。”看到他手臂上被硌得惨烈的框框条条,眉宇间交织缠绕的不是象征peace and love的红丝带,而是比蠕虫还让人难顶的,无处躲藏的快被浇灭的心灵,雨宫长长地叹了口气。

    少女只能无奈指了指刚挂断的电话,表示爱莫能助后,那张几乎憔悴的垮脸终于是忍不住茫然欲泣。在他转身离开的间隙,正午浓艳的太阳已经不再归隐,毒辣地照射在开始泛黄的面颊,雨宫只觉刺眼,打下窗帘就是往冰凉的板凳上一坐,她早就饿得不行了,但没有完成任务就不能下班,这又是要吃不上食堂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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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雨宫也很想赶上温网的比赛直播,但在整理完今天的病例,抬头望向墙壁的挂钟,黑夜早已悄悄攀上枝头。

    犹如一场阴郁的风暴,机械般旋转的日日总是剥夺了她的情绪,尤其是今天还跟着住院医师去帮忙收拾了两名糖皮质激素性骨质疏松的患者,明明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整副面孔却布满了被外来药邪所侵袭遗留的萎样和大量流失朝气的惨状。在三月以前她从未幻想会遇到如此虚弱的患者,就连所看的教科书都不曾有过图像,而那不仅是生理上病痛的折磨,更多让少女察觉到的是透过深深的眼帘那若有若无的,像是求生不得的麻木感。

    她此刻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骨质疏松的人最近像是在成倍激增,虽然潜意识里觉得不是偶然,但时间没有为她留出思考和研究的机会,因为距离自己的实习结束还有不到半月,而少女却忙到连最后的考核都还没准备完毕。

    打开邮件查看的时候,温网已经进行到二轮正赛,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她都没和少年联系,尽管报喜的句子十分简短,雨宫望向那铿锵有力的几个音节,只想从中提炼出能给自己打气的东西。

    “幸村在第二轮击败了来自希腊的帕帕多普洛斯·埃万盖洛斯,比分我就不为雨宫小姐揭秘了,视频在附件里。”高桥的账号如此说道。

    她又刷新了下屏幕,除去已读的录取通知和父亲同样简短的几篇讯息,没有冒出的小红点在此刻反而让她心里能踏实很多,在这样忙到想吐的日子里,要是还给她来点意外之喜,雨宫觉得自己真是难以消受。

    将usb线放入电脑相互连接后,雨宫把视频传送到了手机,她打算入睡前看会比赛,现在这样的状态再不拥抱软床真的会全身关节都嘎吱作响。

    视频倒是出乎意料地不算太模糊,也许是温布尔登的天气不错,并茂缱绻的大片绿意层叠铺遍那一望无垠,穿戴白衣的翩翩身影明明早已在时光的洪流中向前走了很多路口,却也依旧如同那年少女对他的初见。那些朦胧的,被大片深邃所遮盖半处的晶莹端坐在眉眼之间,年华的流泻并未带走他焕发的朝气,如炬的目光深深烙印着眼前光亮的蓝天与青葱。

    十分钟的热身时间完毕,她看着他走向埃万,两人的握手没给特写,在惯例朝豪华包厢和观众席鞠躬后,转身的刹那代替上稍纵即逝的温柔,凌厉不再隐忍于世,随后没有感情的广播音调宣布了赛事正式开始。

    第一盘是幸村的发球局,几乎是上来就给了埃万一个下马威,见他没有藏拙,线路很刁钻,举动却依旧优雅,少女再次恍惚,想起了当年法国记者的那句评价。明明美感并不是竞技体育的目标,但是能一直让自己这样的外行人感受到网球的魅力,雨宫是通过少年才觉得展现人体之美的感染力并非人人拥有,而很不巧,她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那样的高度。

    大概是因为猜想到了埃万会想要强攻,幸村选择了通过击落地球,移动到更靠近底线的位置,线路都飞快地砸到他的脚边,丝毫不打算给对手任何破发的机会。少年看着沉着冷静的身姿与对侧形成两重不相融汇的墙面,许多观众在了解到幸村之前,都认为日本人的含蓄之美更像璞玉,只是此刻他们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扁平性,因为比起浪漫优雅的常规代名词之一的希腊风,似乎少年更加能担任温柔席卷的光芒四射这个形容。

    “2-0!”这是一分未丢的震撼,雨宫似乎听出了裁判略带激动的颤抖的声线。

    随后是埃万想要进行反击的中程,尽管幸村很想将他封印在底线徘徊,但这里是草地,优势依旧存在,抓住了唯一一个正手的空隙后,两人开启了漫长对打,连带着少女都摒住了呼吸,星空低垂的蔓延夜幕仿佛要碎裂屏幕里万千洒下的太阳光线。

    埃万用比在U17W上还要快将近14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进行了回球,当然了,这个数据还是过后电视台的回放告诉她的。这一球正好落在场中央,而少年选择在网上打出一记看似轻飘悠忽的正手球——这若用马后炮来说就是躲过了一劫,因为看完了整场,雨宫才意识到,幸村早已在瞬间看穿了埃万接下来并不上网,而是会回敬他一个强而有力的上旋。

    黄色小球在空中疯狂滚动,随后深深地打在了幸村此刻的反手位,他抿唇微笑,虽然魅力不算外放,却依旧捕获了所有观众的视线。一个更之前更为强劲的反手上旋球在暴起的肌肉线条中顷刻抽出,随动作晃动,撩拨披散在束发带之外的秀色碎发在轻声摇曳,与这样的优雅身姿所相反的是,这一球在草地赛比较罕见,可不管是由于两年前全英俱乐部选择改变了草地的构成也好,还是由于少年自己日复一日的规整锻炼也罢,无法争论的事实就是,这强劲的凌厉几乎都能算作是一记硬地球了。

    这一招让埃万可以说是始料未及,面上似乎划过了一丝慌乱,但他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与白色针织同色调的额前碎发顺带也很好地遮掩了异样的情绪。他以一记低手重击短球给予回应,没成想小球的路线会刚好越过幸村的T点,原本少年完全可以凭借这样一球轻松拿下这盘,但是此刻的对手是埃万,幸村选择迂回战术的原因无他,因为埃万的身体很柔软,能够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动作,还有那惊人的弹跳力也是当年宙斯选择提拔他上来希腊队正选的重要评判标准。

    雨宫目不转睛地看着幸村用正手回敬了一记对角线平击,虽然不曾直接得分,明显看着也没有之前的球路那样刁钻,但这也她感受出了何为策略——因为少年逼迫了埃万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半区,抵达自己的反手方位。

    虽然没有任何解说,但少女恍然意识到,幸村这大概是准备开始印下yips了。

    戴帽少年不断在抒情肆意的草坪上奔跑,属于是不得不将球削了回来,而这几次的线路全都压在相同的线旁。幸村再次将球削回到先前的位置,这一次的击球甚至愈发慢了,从而更加的飘忽不定——埃万终于感觉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他试图挣扎这样的困境,尝试打出了更富有力量的回球,只是幸村对此没有丝毫意外,他仿佛想让埃万就此呆在自己的平分区里安家落户,让他失去了在击球间隙回归自己的优势点,再深深地把每一击带来的挫败感给放大。

    局面对于埃万这种依靠柔软和迅捷动作的选手而言可以说是致命的,此刻他仿佛是棋盘上的吊线木偶,但却在这层层编织中无法逃离了。

    大概是每次雨宫都只会选择性观察幸村的球赛,尽管她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天才,但通过这些年专注的研究,已经发现了少年不断在上进的肌肉感受力,她想自私的表示,仅仅只是多那么一点点,尽管排名靠前的选手每个人都拥有着凡人不可及的天赋,但这比拼到底,最后都成为了只毫厘之间的运动。而在她看来,幸村能看穿所有球技的本质,对微小的把控所带来的越来越精准的感受熟记于心,除去非人的训练量外,这完全是无法通过常规和思考去获得的。

    可富有能力的人都在她的记忆里和如今疯狂奔跑,并非自封超人而放弃枯燥无比的训练,这样的他又如何不会成功呢?

    于是在裁判宣布第一场以6-2结束的时候,雨宫就差两手往头顶一伸,手机飞驰而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宿舍,不再是一个人住之后,她赶紧缩回,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如今蔓延的很,夺眶而出的虽然是眼泪,但更多的是感动,本来想要看一集就入睡的自己又激起了奋斗,活脱像是刚吃饱精神食粮的垂怜人。

    抽出纸巾之后,少女坐回了电脑桌前,她没有停下播放键,只是不断传递的击球声音从不催眠。毫无修饰和略显夸张的解说,她只是沉浸在富有节奏的频率,将亮度调低了些,随后埋头进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就这样奋斗吧,至少能让她在这芸芸众生里感受到奔跑起来就会有好结局,她想,也许过完最后的这段实习时间就会好了的。过完这忙碌的夏季,她就能投入梦想的行列了。

    少女就这样熬啊熬啊,终于等到了新鲜的曙光滴落在阳台的暖瓦,直到天际完全亮起,拿起床柜上的闹钟按了按,再往前一趴,于是回应世界的终于只剩下了文档里规则闪烁的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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