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弦

    “你这家伙别当术师了,狗屁用场都派不上。”

    “现在立刻去考驾照,手动挡的哦,敢说不就弹你脑门。”

    伊地知洁高在和我学怎么使用Excel,他和我讲述了“怎么会有这么口无遮拦的人”所说的伤透他心的话。

    我把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了身边的黑发少年身上——伊地知是个脸庞清瘦、戴着眼镜的斯文小伙,看起来有些好欺负。

    总觉得当时五条悟的话肯定要把他吓得瑟瑟发抖,然后在活像个恶霸的少年走后默默流泪。

    “他没有弹你脑门吧?”我仔细看了看他的额头。

    伊地知一脸灰败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他也应该没胆子对五条悟说“不”。如果真被弹脑门,血溅三尺还要紧急跑去医务室找硝子。

    “早见前辈没有挨他欺负吧?”他像忽然发现什么似的,略有担忧地反问。

    我摸摸脑袋,五条悟从一开始就没怎么骂过我,挨欺负?也是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当时刚离开初中,他的那些恶劣行径对我而言都是毛毛雨。

    “还行,现在他很听话,伊地知不用担心我。他就像遥控小精灵一样听话,就那种儿童陪伴玩具——让唱歌就唱歌,让转圈就转圈。”

    昨天才目睹我被五条悟在高专里扛着走专门往阴暗角落里钻的伊地知眼神中担忧不减。

    呃,那是“五条悟专座列车”,为了减少我被紫外线直射的时间,出门他都规划了一条吸血鬼专用路线,行动方式就是把我当一袋土豆抗在肩上跑……

    他现在每天都把我太弱了挂在嘴边,我也听着挺顺耳的。再多骂两句吧,是青春永远不散场的感觉。

    我这么一说,伊地知也只是叹气,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平平无奇,因为普通所以在进入高专后很快就和我成为了好友。就像去执行星浆体任务的时候我立刻和黑井成了交心同伴,作为背景板总是和边缘人合得来。

    “早见前辈真强啊,是那种在只有晴天的无聊日子里能活得很好;龙卷风来了还能若无其事一直走到暴风眼里继续活得很好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傻笑:“伊地知放心吧,等我把自己的经验都传授给你,你以后能比我还强,在‘五条悟’风暴中泰然自若。”

    他一脸苦相:“如果现在真要放弃术师去做辅助监督,我总觉得以后跟在七海前辈身边被骂了都会忍不住哭。”

    我从口袋里拿出奶糖递给他,伊地知摊手接过。早先他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吃糖像小孩子,现在他已经习惯,把我当成好兄弟了。

    “你不觉得我也和七海一样严肃吗?我还很爱讲大道理说教别人。”

    伊地知的眼睛透过镜片,其中被放大的疑惑能看得见:“从第一印象我就觉得早见前辈不简单。但是你又像深海一样包容所有人,虽然有深不见底的海沟捉摸不透,但永远见不到伤人的激流。我这种没什么份量的小虾米也在里面活得好好的。”

    “伊地知,你的文学不要让我辅导了,你看我要把你变成文艺青年了!”

    他不好意思地攥着衣角:“早见前辈不是说有文采了追女孩子会简单吗?”

    这到真是,浪漫一点的人写情书都更能打动对方。

    我突然想到他要做什么决定,眼前恍惚了一下:“也是。你只做辅助监督的工作,哪天累了就离开咒术界,找个伴侣好好过日子挺不错的。”

    就像被温柔的杰劝走,选择逃跑的深井小姐。

    我很高兴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认可——我们这些跑龙套的小人物也都是重要的。去做辅助监督相比成为术师也是必要的职责,不管是首席小提琴还是强化低音演奏和声的中提琴,乐团里缺了谁都不可以。

    “别当炮灰啊,或者说,炮灰也要好好活着。伊地知的才能就在这方面呢。”

    他对我点点头,含着奶糖笑得很放松。好像这不是决定他人生的重要抉择,好像坐在我旁边不管面对什么都能泰然自若。

    我这把能独奏的小提琴一直在拉着和声,拨弦时轻盈巧捷,为乐曲弹出节奏,这种能流传久远的乐器可以一直奏鸣下去。

    ……

    “能跑能打能防的全能小狗。”

    我接过黑发小孩递过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他把于他而言有些大的手套摘下来塞进口袋,小小的手掌比出一个小狗脑袋的手影造型。脚下阴影震荡,从中跃出一条通体雪白的玉犬,额上有着红色的特殊印记。

    白色的玉犬摇着尾巴倚到我脚边,昂着可爱的毛茸茸脑袋。这是我头一回和狗狗如此近距离接触,虽然是伏黑惠的式神,但这也算货真价实的大型犬,竟然对我乖巧亲近。

    抬手揉揉它带着印记的额头,毛毛的触感堪比五条悟的脑袋,很让人惊喜:“这是天玺瑞宝的印记吗?”

    伏黑惠的生得术式,是禅院家祖传的术式之一「十种影法术」,以影子为媒介做手印的召唤术。

    虽然有十种不同的式神,但在术师本人成功调伏式神之前是不可以使用的。

    这只玉犬则是术师最初不需要调服就可以召唤的式神,他踏上术师之旅的最初伙伴。

    术师们最初开始修行时会领到两只玉犬,想要得到其他式神就必须依靠它们的力量亲手调伏。以此增加可供自己驱使的式神,再去调伏其他式神,最终将十种都归为己用。

    调伏可以多人完成,只不过这样对进行调伏的术师而言没有意义。式神在调伏之前不能被术师驱使,但是为了调伏可以随时召出来。

    我刚刚为伏黑惠从各种角度分析过了玉犬的能力,设想实战中的应用——它嗅觉灵敏,追踪是把好手;跑跳都灵活轻松,机动性很强;大型犬的体型作战足够,咬咒灵很痛,攻击力也不弱。

    可能小惠和他的老师学到了坏习惯,我喋喋不休讲着,他只注意到我该喝水了。

    冷着脸的酷毙小学生挨着我坐到公园的长椅上,如果算上远处排队买岩烤番薯的五条悟,我们神似出来遛狗的一家人。

    我相信这师徒俩应该都是状似没听进去,实则把重要内容放在心里的类型。虽然五条悟曾经直言听我说话比听我说话的内容更重要——什么歪理?

    伏黑惠的面无表情应该不是和我学的,虽然我们俩待在一起就是大面瘫对上小面瘫。他有发展成冰山系冷酷帅哥的前途,甚尔的基因很强大,不过好在他也继承了母亲那份。

    从孩子身上看到的不属于甚尔的东西,应该就来自惠那位一定很温柔的母亲了。

    他线条精致、眉眼锋利整体却柔和的小脸仰起来,抖着睫毛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

    “老师,会晒到你吗?”

    初冬的晴天阳光很足,洒在身上烘走下霜般的冷意。头顶的天空蓝汪汪的,像块巨大的有色玻璃。

    我已经穿上了厚大衣,长靴手套和围巾都齐全,只有脸露在外面。

    “还好,伞在悟手里被顺走了。”

    才接他放学,我发现伏黑惠的手很冷,于是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他戴上了。五条悟就灵机一动跑去买热腾腾的岩烤番薯,我们坐在长椅上等他。

    男孩拿起旁边放着的黑帽,举起来作势要戴到我头上。

    手上搓着玉犬毛茸茸的脸,我歪过脑袋配合,他把帽子给我戴好。遮住半张脸的帽檐让我距离阴暗杀人犯只差一米九的身高。

    明明见第一面就说过我是超级大坏蛋不要和我学,结果现在伏黑惠见面就喊老师好。

    “入冬了,惠好像还没有厚实的羽绒服,让悟买一件当作新年礼物吧,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是津美纪和我说的……她给你挑了个牌子哦,我找找。”

    我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寻找津美纪发给我的图片。伏黑惠在旁边听得怔愣,表情不自然地摇头:“我不需要。”

    “她应该很懂你的喜好,我也觉得这件看起来不错——是犬山家的,你看,商标是小狗。”

    我把手机屏幕斜过去给他瞧,停在衣服样式上几秒又翻了一页:“还有小狗棉手套,惠的手就不会冷了。”

    眼神放在他的脸上,我读出了小孩眼中写着的“并不需要什么小狗也不需要礼物”这样的话。

    哈,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我把照片发给了五条悟,编辑了文字说明这是津美纪帮忙选好送给惠的新年礼物,什么时候一起抽空去商场买来。

    排队中无聊的少年秒回【好好好我们带孩子一起去买!】和【老子也要新年礼物新年礼物新年礼物礼物礼物礼物!】

    我收起手机,正好想起大家的生日季到了,思索今年都送什么:“惠喜欢读小说吗,你好像不太喜欢同龄人看的那些漫画。我之前出任务认识的小说家为了谈恋爱又开始写书赚钱了,给我寄了不少他的独家纪实灵异文学……哦,你会被吓到的。”

    一年级的小学生就算是术师预备役看恐怖小说还是有点太早了。平等的交流对早熟的孩子而言很舒服,我很少用对待普通小孩的方式和伏黑惠相处,但我很明白他内心需要什么,那悲戚的现实给不了他的。

    伏黑惠歪着脑袋面色疑惑。

    “惠的生日在冬天啊,我很多朋友的生日都在这个季节,所以一到这时候就开始准备礼物。”

    “啊,”男孩盯着脚下跑来跑去的扒住他膝盖的大型犬,“我不怎么过生日。”

    我也不过生日。

    虽然去年被硝子、杰和悟轮流在日历上掷飞镖决定了生日在哪天,强行出门吃了大餐庆祝,但今年还没到那个人造生日的日子。

    “老师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悟是十二月七日。如果是说我的话,嗯不记得,四岁往后没再过了。”

    不是的啊,奶奶永远记得我的生日,在所有人都不在乎的时候,她总是格外有仪式感地为我庆祝。直到她也忘记了,我就也跟着一起忘记了。

    我把去年大家丢飞镖扎日历的有趣经历和他讲起,讲到夏油杰和五条悟在雪地里打架我上去劝,结果脚踩空掉进没盖的井里时,拿着两份纸袋包裹腾着热气烤番薯的五条悟正从远处跑过来。

    略带奶油色的金黄果肉气味香甜,他把一只袋子塞进伏黑惠手里,男孩双手捧好。新出炉的番薯温度透过纸袋,有些烫到他还稚嫩的小手。

    他带着点不解的目光追随着只买来两份的白发少年,五条悟挤到我另一边坐好,拿着那份番薯动作利索地剥掉皮就吃了起来。

    “哇,这一家比去年冬天吃过的要棒诶,你要多吃点嘛?”

    已经神经质到在外面买东西都要自己先试毒的五条悟用了一个秋天让我习惯了跟他吃什么东西都点情侣份,你一口我一口,哪怕就着对方的口水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自从灰原走后,我的食欲好像也在墓前那会儿被他带走了,等少食的夏天结束,一整个秋天也没缓过来。我吃东西非常少,有点郁郁寡欢的感觉,倒是不见饿瘦,三餐正常,只是脾胃虚弱吃得少了而已。

    “我吃两口吧……那三口。”

    他把番薯捧过来给我吃,忽略了我已经伸过来要接的双手。热乎着的烤番薯很是香甜可口,浓郁的气息在味蕾上溢出,诉说冬天的幸福。

    ……我是残疾人吗没有手?还是碰到纸袋就会被原地烫化,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我做什么都会死掉的样子。

    “你刚刚摸小狗了,手不干净。”五条悟的读心术现在已经修炼得和夏油杰一样炉火纯青。

    “那是惠的式神,住在影子里怎么会不干净。”

    五条悟呼呼吹着腾起的白气,面上满足地拿着纸袋,直夸自己幸运,轻松买到超甜的番薯。他的手隔着纸袋已经被捂热,忽然就不再双掌紧贴着,腾出一只来裹住我的手,温和地将热量传递。

    这是去年冬天夏油杰首先实行的,很明显他学会了。

    我吃完自己约定好的三口,重新坐正了去看旁边的伏黑惠和趴在我们脚上的玉犬白。

    “诶,可是它要去咬咒灵,还要到处跑。”

    “那是以后吧,惠现在小学都没毕业,难道要他骑着和自己一般高的狗狗冲锋陷阵吗?”

    “惠君,她说你和狗狗一般高哦~”

    我和伏黑惠两个面瘫相视无言,对于他的挑拨离间完全免疫。

    他把话题一转:“那个可疑的地方好像在公园附近吧,还有银杏看吗?”

    五条悟把我两只手翻来覆去双面捂热,我不得拿手机查看,只能瞪着眼睛回忆:“快全落光了,可能地上会有很多落叶可看吧。”

    看落叶也是看?

    我对小口吃着烫番薯的伏黑惠解释道:“这是惠第一次跟着去做任务,什么都不用做,在旁边观摩就好了。如果有需要引导救助的人,就让玉犬去。”

    他认真点头。

    五条悟和我聊了半天有的没的,表面上又开始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撒娇,实则在等着小孩吃东西。

    最后脸颊红彤彤的小海胆扬起脑袋,把还剩下小半个的烤番薯捧了起来。一对视就读出他吃不下又不想浪费的意思,我忍住笑意从善如流地接过。

    五条悟撅着嘴巴凑过去教训他一个小番薯都吃不了不是男子汉。

    “让小孩吃一整个确实有点多,总不能耽误晚餐。”我撕开纸袋,打扫战场。

    白发苍瞳的少年看着我并没有勉强在吃,戳起我咀嚼东西的脸颊:“你要是想吃我就再去买了。”

    我看一眼娴熟地从我大衣口袋里找到纸巾开始擦嘴的小孩,总有种英年早婚的错觉:“没有,这样正好。”

    我才十六啊,怎么回事,虽然肯定活不到六十,也不至于这么快体验人生全过程吧。

    打扫完了小孩剩下的食物,胃里暖意融融,干冷的空气和拂面的寒风都不那么惹人在意了。

    三人一犬顺着小路走到荒郊,五条悟把我的围巾塞进了伏黑惠的小手里,一副拴狗的做派。他说着什么“保护好这条上岸蹦跶的超弱金鱼”,扭身走进了昏暗的废弃小屋。

    我解开大衣的扣子露出腰间的泪壶,让大片在阳光下泛着虹色的眼泪飞旋而出。张开流动着的透明屏障,它就像一条巨大的扁平游鱼。

    伏黑惠隔着屏障望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只巨大的多面嵌套的诅咒,肢体扭曲,有好几对手,膨胀的身体,两足站立着。

    他收回视线认真牵着我的围巾,并且放出了玉犬。白色的狗狗钻进黑洞洞的门,嗅到遍地的人骨和血腥味。

    “有人在里面。”他晃了晃我的围巾,偏头望我时盯着敞开的大衣。

    “还能走吗?”

    “嗯,是个女孩。”

    不多时我就看见玉犬从屋中跳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她看上去五六岁的年纪,头发蓬乱遮住了脸,穿着破口袋似的裙子,赤着脚亦步亦趋。

    她埋头跟着眼前雪白的毛绒绒,懵懂的眼睛盯着不停摇晃的狗尾巴。

    伏黑惠让玉犬一路向前,找到了最近的电话亭。小女孩就这样跟着狗走了一道,乖乖站在路边快掉得光秃秃的银杏树旁。

    有路过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神态迷茫蓬头垢面的孩子,急匆匆赶过去关照,很快也报了警。

    我盯着对面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五条悟,他挥挥手就祓除了那只诅咒,在里面转了一圈是在检查有没有其他痕迹。在他忙活的时候玉犬救出了被困的唯一幸存者。

    “嗨~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

    都没离开过视线怎么就像出了差一样。

    他的眼睛对上收起泪水屏障的我,忽然夸张地倒吸口气三步就闪到身边:“会着凉的!”

    伏黑惠已经在帮我扣大衣最底下的扣子,他就从上头开始系。很快完工的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白发少年发现小孩手里还牵着围巾那头,满意地点头夸他真可靠。

    我只能在心里吐槽自己没有怕冷到这种地步……

    白色的毛绒绒狗狗被小孩叫了回来。

    远远的,那个小女孩的视线追随着离去的狗,望向了站在那儿的男孩。

    玉犬回到主人身边,昂起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伏黑惠抱住它,抚摸柔软的毛发。

    见那女孩视线遥遥追随着小惠,五条悟笑了:“说不定将来会很受欢迎哦?”

    他牵着我的围巾,仍然是一副冷酷小学生的表情对着推墨镜的少年。

    我哑然失笑。

    没得到回应的五条悟冲着我的耳朵小声嘀咕:“总是不理人,现在把这小鬼拿去换购还来得及吗?”

    “是悟花重金把人从禅院家买回来的吧……小惠和我小时候一样,就是这种性格。”

    他把手揣到我的口袋里,明明我的手已经在里面了,现在显得很挤:“‘小惠’是什么称呼啊!”

    “不好听吗?啊……那以后也叫你小悟总可以了吧。”

    五条悟莫名激动起来,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锤我:“不行,不行!”

    见他开始打人,伏黑惠扯着我的围巾,以小学生的力量把我拽离,于最强的拳头底下拯救。

    白发少年苍瞳一瞪,嗖得黏上来抬手把围巾夺回。一时间我觉得他们俩年龄互换才对,五条悟俨然是一年级的小学生。

    好吧好吧……小孩子的手容易冷,攥着围巾多暖和,可五条悟强行夺走了。

    我这下只能牵起了伏黑惠。这时候,五条悟的手又和我揣在一个口袋里,我就这么一手牵着小悟一手牵着小惠走过了这个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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