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桌面上的鼠标图案摇摇晃晃,徘徊在右上角的“×”周围,就是点不到中央。

    前奏结束时,音频戛然而止。

    贺霆云松开鼠标,撑着桌面,用力大口呼吸。豆大的汗水滴落在地板上,深色的痕迹像是密密麻麻的血滴。

    他不敢听下去。

    光是这一段剖白,就已经让他感到神经麻痹,手臂渐渐撑不住,朝高高的椅背倒去。整个人仿佛被塞进真空,眼前是一片虚白,短暂的嗡鸣后,渐渐沉入死寂里。

    贺霆云第一次知道,如夏日般潮热汹涌的席夏,竟也会发出那样寒凉无助的声音。

    他靠在椅背上,胸口起伏着喘息。眼轮匝肌微微跳动,视线落在桌上的耳机后,不规则的跳动蓦地停了一瞬。

    那天,她就坐在这里,戴着半边耳机,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小心摘下耳机抱她下楼时,从未想过就在数小时前,她在录着这样压抑又难过的自言自语。

    他都对她做了什么?没让她睡多久,就强行拽她起来,被自己心里扭曲发酵出的妒恨和隐怒支配着,和她不欢而散。

    他让他们最后一个结婚纪念日,没有留下任何愉快的回忆。

    他是混蛋。

    误会了她整整三年的混蛋。

    贺霆云心脏又一次剧烈地抽痛,呼吸间好像连肋骨筋肉都连带作痛。他咬着后槽牙,重新将音频打开。

    简简单单的伴奏,没有复杂炫技的和弦,没有眼花缭乱的器乐。

    更像是随性自由的弹唱,像她背着吉他随意走进一家清吧,坐在高椅上轻扫和弦,对观众说:“我给我那讨厌的前夫写了一首歌。”

    台下会哄然热闹地响起掌声和口哨,会安静地听她清唱,只有他既笑不出来,也静不下来。

    席夏说得不对,他从来不踏足顶楼这片属于她的天地,根本不是感到恶心,而是自以为体贴地为她创造怀念林江的净土。

    实际上,他只是不敢直视她对林江的爱意,连临江仙的歌都不敢去听。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取代林江的角色生活在她身边,可她写下的每一句歌词都在否定他的想法。

    她拥抱的是贺霆云,亲吻的也是贺霆云。

    她爱他,痛苦又热烈地爱过他。

    “……梦碎了,我也不想再喜欢你了。”

    单曲循环到开头的独白,一遍又一遍,在她微哑地声音里,他的眼泪像血一样往下流淌。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

    贺霆云闭了闭眼,神色如常地下楼。只有缓慢的步伐,和低垂的肩背,暴露着他的恍惚和疲惫。他打开门,看见管家正在门口整理着快递盒。

    “咦?贺总您今天在家啊?”管家把快递交给他,顺口问道,“春季花卉布景刚送到物业大厅,夫人今年要去挑几种带回家吗?”

    贺霆云眼睫颤了颤,沉声道:“先不了。”

    他关上门,拆开快递,里面是会所寄来的手链。

    即使放在盒中,铺在一层金色拉菲草上面,却仍然无法忽略它被席夏扯得七零八落的残破。贺霆云指尖从上面的轻轻拂过,沉默地走进客厅。

    翻箱倒柜找出她没带走的手工材料,坐在地毯上,捏着一颗就价值十万多的珠子,一丝不苟地挨个串起。

    他放着席夏创作的这首“礼物”当背景音乐。

    尽管听着会让他浑身冒冷汗,呼吸苦难,但他毫不在意。因为只有在这首歌里,他才能窥见这三年真正的席夏,她不曾言明的绝望和爱意。

    首饰不规则的棱角扎得他指尖发痛,但贺霆云恍若不觉,认真得仿佛在修补他们破碎的感情。

    手机铃声突兀地截断音频。

    动作再次被打断,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不愿他停留在原地为自己犯的错误伤怀。

    “贺总,您和夫人的活动安排结束了吗?明天开会的发言材料发过去了,您抽空过目一下。”

    于助理问得格外小心。老板带司机出门时,他还能旁敲侧击一下自己会不会打扰,没有司机跟着,他就只能凭独自面临各种情形。

    “嗯,知道了。”

    贺霆云放下手链,打开邮箱后,指尖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目,看向躺在盒子里串了一半的珠子。

    难怪她会说,人的精力和情绪是有限的。

    即使情绪再低落,再疲惫,他也会像精密仪器一样投入工作的处理。在她眼里,她大概就是这串手链,永远可以被他搁置在一旁。

    他自己都数不清,究竟让她等了多少次。

    她失望到连道歉都不想听,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贺霆云垂着眼眸,重新拿起手链,将最后几粒珠子一颗颗串完,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后,这才拿起平板,快速修改发言稿。

    不那么紧急的事情,稍微放一放,多么容易。

    他自以为是地照顾她,包容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问问她想要什么?

    贺霆云把修改文件发给于助理,自己拿着手链盒子上楼,他走进衣帽间深处,打开最下面柜子里的小保险箱,连同大衣口袋里的离婚证一并放进去。

    这个保险箱原本是给席夏准备的,密码也是她的生日,但她从来没用过。

    不……不对。

    贺霆云看见保险柜深处安静地躺着一张纸片,眼瞳蓦地放大,他迅速而急切地伸出手,仿佛是去抓深渊中生长出的一株蒲苇。

    然而,他抓住的不是蒲苇,是另一把利刃。

    -

    “许医生,有位先生找您,但是没有预约……”

    诊室的门被推开,同事带来提醒。对方看见他正在接电话,声音便压低了些:“我让他在等候区先坐一会儿。”

    许遥风颔首。

    “您忙吧,我先不打扰了。”席夏隐约能听见他这边的动静,连忙说,“刚才拜托您的事情,谢谢了,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以后要是不在宛京,再多忙我也帮不上。”许遥风说,“保持现在的状态,认真吃饭,坚持锻炼,会越来越好的。”

    “嗯。”

    许遥风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去等候区,看见来人,步伐停在原地。

    患者频频提起的伤害来源之一,财经版面光鲜亮丽的年轻掌舵人,衣冠齐整地抱臂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前的科室医生介绍墙。

    “贺先生?”

    许遥风轻声开口,在贺霆云转头的刹那,从他脸上看见了熟悉的错愕。

    他习惯了这种目光。

    江莱第一次见他如此,席夏如此,贺霆云也是如此。

    “或许,您也把我当那个人了吗?”他公式化地笑道,“您放心,她们都说我和林先生差得很远。”

    贺霆云不置可否地扯了一下嘴角。

    “进来说。”

    贺霆云进来站定,从口袋里摸出那一纸名片放在桌上,许遥风微微挑眉,听见他问:“一月和她吃饭的人,应该是你吧?”

    当时他顺着车牌查到的车主,并非眼前这位。他只当是个租车骗人的年轻男人,便没有再费心去查。

    直到在保险柜里,看到这张来自名校附属医院心理医学科室的名片。

    他都照顾了她什么?连她生病了都不知道。

    那天,他看见她和旁人站在一起,满腹酸涩和嫉妒,开车掉头抛下她自己来会所,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独自约见医生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许遥风平静不语,淡淡点头。

    贺霆云只觉有虫蚁钻进血管,密密麻麻成群结队地往前爬动,啃食着他的心脏:“她……到底怎么了?”

    “抱歉,患者隐私,无可奉告。”

    贺霆云喉咙动了动:“她病得严重吗?”

    “据我所知,你们应该要离婚了吧。”许遥风冷静地看他,“当时我告诉她,有些时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如果有你陪伴,同时沟通诊断,效果可能会更理想。”

    贺霆云屏息垂眸,目光似乎要将那张名片穿出一个洞。

    “但现实是,两个月了,您才知道她在我这治疗,不是吗?现在告诉你,她有着长达一年的幻听、耳鸣、胸闷喘不上气的应激状态,你又能怎样呢?”

    “……”

    贺霆云近乎逃亡一般,离开了许遥风的诊室。

    他一路驱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山庄别墅,跌撞地上楼,将自己锁在顶楼曾经属于席夏的安全屋里。

    他坐在那里,幻想自己是席夏,眼泪忽地流了下来。

    许遥风要恪守职业道德,说得隐晦,没有一点多余的信息,但他能听懂他的潜台词。

    她坐在这里幻听耳鸣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她坐在这里孤立无助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

    她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情绪宣泄,都是身体发出求救的警报,她在窒息中朝他伸出手,却只能得到他冷静克制到近乎冰冷的回应。

    他请求她不离婚的时候,她该有多难受?

    燃尽她的每一分痛苦,都有他亲手添上的柴。她爱他时,他浑然不觉,最后他变成了她极力挣扎想要摆脱的深渊。

    贺霆云在顶楼,整宿没睡。

    他枯坐到眼睛发直,戴着耳机将她的每一首歌都听了两个循环,直到于助理的电话响起,司机已经做好出发去开行业会议的准备。

    贺霆云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家门,怎么站在台上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发言,也不记得觥筹交错中那些示好的脸庞上写着怎样的诉求。

    他只记得,离开会场坐上车的时候,于悯看着手机惊讶地说:“临江仙发歌了!咦,这是什么意思?”

    贺霆云像是被重启一般,坐直身子。

    他垂着眼眸,默默掏出手机点进席夏的主页,看她发了自己翻唱的《洞庭醉》,配着一小段文字。

    [@临江仙:之所以很久没有发歌,是因为状态不好写不出满意的作品,并且声带了受伤,没办法恢复如初。你们听这次翻唱就能听出来。

    但我看了后台私信,看到了很多人的想念,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录出来。尤其是在长安道剧组的经历,让我想告别过去怯懦的自己,以现在的姿态重新出发。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开启新的旅程,也许会暂时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停下创作的脚步,我的作品会不断期待着和你们相遇。]

    “消失在视野里是什么意思?”于悯喃喃道。

    贺霆云拧起眉,找到席夏的对话框,飞快地打着文字,发送。

    鲜红的感叹号出现在屏幕中央。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贺霆云眼角倏地发红,慌乱地拨去电话。

    ——关机。

    短信也没有任何回应。

    拿到离婚证不到24小时内,她删掉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彻底断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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