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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十三)

    可大夫不肯收治,他去又有何用处?邱凡骐抠紧指尖,恨不能缩进墙缝,嗫嚅道:“与其我去,不如……”他不禁瞟向外间,眼神擦过草榻,又教那瘫躺的人影一烫。怎地尽撞上这些个倒霉差事?邱凡骐懊憹不已,十指紧绞,索性一横心道:“罢了罢了,我去也只得说说,若不成事,可不怪我。”

    既见他松口,张祐齐扑通跪地,俯身要拜。邱凡骐忙扯他道:“欸——你起来,起来!”他急得脸红脖子粗,“都说未必成事了!”

    不待他拽起张祐齐,草榻边的张秀禾也跪下,满面泪光道:“张婶说的,旁人肯帮助,便是好心好意。不论结果如何,我们理应感恩。”她双掌交叠额前,伏地拜谢,“多谢你。”

    邱凡骐何曾受过这样的礼,慌得扯起这头扶那头,一时只觉骑虎难下、头重脚轻。

    吴克元见状低头,面具下的脸转向身侧小儿。

    “我须护你。”他沉声道。

    “我与祐齐哥哥在镇上寻人,无碍的。”周子仁仰头轻答,“救人要紧,伯伯放心去罢。”

    镇上虽无危险,这一去却是置影卫之责于不顾,不论周子仁遇何意外,他吴克元必将万劫不复。但今日……

    吴克元侧首后看,昏睡草榻上的女子映入眼底。他拳心紧捏。

    “我速去速回。”他道。

    周子仁颔首。吴克元于是上前背起张邺月,又一把捞过邱凡骐,夹在胳膊底下即纵身一跃。眼前黑影一掠,张氏兄妹未及瞧清影卫动作,便听邱凡骐那惊慌的叫喊吞断风中,再无踪迹。

    “祐齐哥哥。”周子仁唤回张祐齐神思,“我们先与双明大哥碰面,再分头去找。”

    “我也去!”张秀禾爬将起来。她有心出力,张祐齐却恐再丢一个,踟蹰少顷方道:“秀禾,你看家罢,不然大哥和我也会担心你。”担心二字刺耳,张秀禾张口欲辩,瞧见二哥面上神色,才强吞下一肚子言语。她原在照看张婶,现下只留她一人……竟甚么也帮不上。

    她难掩伤心,周子仁见了便道:“秀禾姐姐,请你留守家中,若祐安回来,也好给我们送信。”

    揩去脸上泪痕,张秀禾答应:“好。”她振作神气,回身打理榻前碗盆。

    枕边汤碗落入眼中,周子仁不觉歪头,模糊念头隐现心间。“大哥去的西边,应当还未走远!”张祐齐拉他一把,着急跑出门去。小儿忙跟在后,奔至竹梯前忽灵光一闪,扯住张祐齐道:“等等,祐齐哥哥——”他忙问,“张婶病后,可还服过旁的药?”

    满心焦急未褪,张祐齐不解他缘何而问,却怕延误张婶病情,只得定神回想。“只昨夜吃过白果根熬的汤。”他答道,“那根球难得,虽解湿热,家里也只留了一颗,昨夜我们熬汤喂给张婶,她还舍不得吃。”

    “那昨夜祐安在家,可晓得哥哥已去过药铺医馆?”

    “我回过一趟的,想看张婶可有退烧。”

    周子仁定下心。

    “既知药铺无用,祐安说去寻药,或者并非在镇上。”

    “啊!”张祐齐一蹿,拔腿径冲回屋,口中急嚷:“秀禾——香包——那香包还在吗!”

    女童正端木盆往庖房去,乍闻他急声呼喊,惊住脚道:“香包?”

    “张婶配的——那驱蛇虫的香包!”

    她明白过来,只当二哥急用,忙放下木盆跑到堂屋,揭开矮脚桌案下的篾席,露出一方浅坑。“咦?”她往里摸了个遍,“我放这里的,怎地不见了?”

    张祐齐伏在她身边一看:“定是祐安拿了!”

    “祐安?”张秀禾顿时如醍醐灌顶,“啊!祐安上西山挖根球了!”

    “不是上了山,便是教守卫拿去了。”张祐齐爬跳起身,“我去告诉大哥!”

    他急转过身,对跟进屋的小儿匆忙点头,直奔出去。周子仁不忙紧跟,只凝思道:“已过午时,眼下守卫甚严,两位哥哥怕是上不得山。”他向张秀禾一揖,“我先去西山找,待吴伯伯回来,劳烦姐姐告知他一声。”

    “你——你一个人去?”她讶异,见他当真点头,便急说:“不成的,你还那么小,万一迷路怎么办?”

    不承想她还顾念自己,周子仁心中感激,作礼安抚道:“姐姐安心,我已九岁上了,前些日子也上过西山采药,识得路的。”

    九岁?张秀禾端相他,只道他身量还不如祐安,但确是杨夫子的学生,不似扯谎。“那你等等。”她道,而后钻进另一间内室,不一会儿便抱出一只小包袱给他:“你带上这个,驱蛇虫的。”

    包袱由粗布裹扎,周子仁接过一瞧,里头塞满晾干的药草,杂香扑鼻。他施礼作谢,系紧包袱即动身。

    外间那雪青衣衫的少年还静候梯下,见小儿卸了书匣出现,也并不惊讶。

    周子仁略一顿足。

    “相玉哥哥……”

    申相玉一展折扇,弯起一双不含笑的眼。

    “我在此地等你。”他道。

    -

    镇北街市喧嚣,邱凡骐纵然头昏眼花挂在一弯铁臂里,听得那鼎沸人声亦寻回一线神智,挣扎喊道:“慢、慢着!不可径去医馆!”

    那影卫不答,下一刻便教邱凡骐天旋地转,两脚一跌,竟踩上地面。少年险退几步,好容易站稳脚跟,按住勒疼的腹部左顾右盼,半天才发觉已到医馆旁的窄巷。大街喧哗,这窄巷却前后无人,邱凡骐瞥见身旁那道铁壁般的高大人影,喉间一吞唾沫,胆战难禁。

    他硬起头皮绕上前,扶过张邺月道:“我带张婶进去,你先躲起来,莫教人瞧见。”话一出口,邱凡骐又恐得罪对方,忙缩开眼神,不去瞧他腰间那口长刀,“那些人便是晦气南荧人,你……你还带刀,他们若瞧见,更不好留我们的。”

    这辩解大约也不中听,吴克元一声不吭,玄底面具遮去面容神情,倒似冷铁疙瘩一块,更令人胆寒。邱凡骐两股打颤,正欲扶张邺月逃去医馆,又听那影卫开口:“劳烦你。”

    膝盖立时一软,邱凡骐险些跌个跟头,那里敢应?他胡乱点一点头,架住女子一条胳膊便落荒而走,撞进医馆时自不必佯装,东倒西歪、慌里慌张,未瞧清人已喊起来:“大夫——大夫——”

    掌柜的打住算盘,坐诊大夫从布帘后探出头,见少年架的人耷拉着脑袋不省人事,当即撇下看诊的老妪赶出来,口中直呼:“快放下,快放下!”

    邱凡骐忙将人放到墙边靠坐,一手扶在她脑侧,有意遮挡她颊上刺字。大夫扑到病人身旁,捋起袖子本欲把脉,不经意瞧见她面容,却又缩手嚷道:“哎呀,怎地又是这人?”少年不敢说出实情,只得胡诌:“我瞧她倒在路边,烧得不成了,快给她看看罢。”

    见他脸生,又是个穿着寒酸的,那大夫便一甩袖子起身道:“她家小的已领她来过了,早上还教我赶出去,回头倒把人给扔路上。”他往门外一指,“你哪儿捡的便扔哪儿去罢,我们这儿治不得。”

    “扔回去?”邱凡骐呆若木鸡,眼瞧那大夫形色决绝,不由心头慌乱。“那……那人要没了,岂非我害的?”他拉过大夫衣摆, “大夫,好歹是条人命,你便看一看罢。”

    “贱奴罢了,还论甚么人命哪?平添晦气。”大夫拽回衣角,满心满眼的厌烦,“这些个南荧蹄子老往山里头去,还不知惹的甚么病害呢,快抬走罢。”他言毕再挥挥手,也不愿多看张邺月一眼,状若驱蝇。

    “要是男丁,倒还可一救。”掌柜的伸头附和,“这时节也是个膂力么。”

    邱凡骐哑然,手脚俱冷,脑门却不住发汗。

    “她……她家不定也有老有小的,若人没了可怎好?”他强挤出一句话来。

    “我管得她去!”大夫诧怪,脸上已现怒色。

    布帘后的老妪也探出头来:“大夫,还看不看诊啦?”

    “欸——来了来了!”那大夫这才戢怒,转步朝内间去。邱凡骐呆坐原地,眼睁睁看大夫大步走开,但听掌柜的好言相劝道:“抬走罢,扔回去便是。你回了家也煮艾叶洗一洗,啊。”

    他好意叮嘱,邱凡骐听罢无端生出几分羞恼,拉起张邺月一条臂膀要走,却又触到她那滚烫的脸,身子一僵。

    太烫了,他想。再拖下去,当真要不成。

    邱凡骐一咬牙,再扶张邺月靠到墙边,急忙追上那大夫道:“大夫——”撒开腿堵到对方跟前,他掏出张祐齐还回的钱袋往大夫手里塞,复又求道,“诊金我可垫上,医者父母心,你救她一救罢!”

    “你这毛小子,还缠得我不放啦!”大夫恼叱,见推他不开,愈发恨道:“垫甚么诊金,那贱奴还是你老子娘不成!”

    一张瘦脸红作猪肝色,邱凡骐余光见掌柜的慌忙赶来,医馆门外竟还聚拢了瞧热闹的乡人,眼前登时阵阵发白。“我……我……”他有口难言,想到张邺月还躺在墙边,心头又恨又急,一时头脑发昏,竟冲口便嚷:“她有手有脚,说的话也同我们一般!我不过撞见她,也见不得她没了——你一个大夫,怎地却半点仁心都没有!”

    街上滞足的行人窃窃私语,掌柜的上前拉他,那大夫却暴跳如雷道:“竟还敢撒泼是罢!你把这晦气蹄子抬来,我还没同你计较呢!”他不知哪儿来的气力,一把搡开少年,推得他连连后退,“走,快走!再让我瞧见这晦气蹄子,便是将你也给扔出去!”

    邱凡骐自来少与人争执,遇此情状即矮了一截,畏畏缩缩退开数步,终于扶起张邺月便跑,较来时更狼狈三分。他不敢与围观的乡人对视,更怕教人认出来,低着头一口气冲进窄巷,看见那候在巷中的影卫也顾不上害怕,抬起脸已满面是泪。

    “我是没辙了,你赶紧领她去玄盾阁罢。”他拉下肩头那条虚软手臂,抽噎一声道。

    吴克元接过女子,许是见他哭得可怜,低声说道:“多谢。”

    他不成事,有甚么可谢的?邱凡骐泪涌更凶,记起张氏兄妹磕头谢他的模样,又羞又愧。吴克元不再多言,转而将张邺月打横抱起,正要离开,又听邱凡骐拦道:“欸——等下!”

    少年抬袖擦脸,眼望着张邺月虚弱的面孔,抿紧唇说:“再去个地方,或者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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