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梦

    笨笨的阮静思只当作自己不知道晏希荣小姑娘悄悄出门的事,沾着枕头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聪明的晏希荣已经跑到了积雪庵里开始埋伏。

    常梦师父的积雪庵挨着小姑娘们的住处,晏希毓、晏希荣等都来过。

    家里有积雪庵不稀奇,养个女清客什么都是常有的事情,稀奇的是大人们讳莫如深的态度。

    晏希毓虽然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却不像晏希荣这样进积雪庵如同进自己院子一般。

    积雪庵翠竹成为掩映她踪迹的最好工具,晏希荣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开春以后,地面上残留的积雪也被清理干净。尤其是为了寻常梦师父的痕迹而进行了一番大扫除,将整个积雪庵都翻了个底朝天,两个陪着的小姑子也被查问了一遍。

    人去哪里了?当年为什么要出家?

    这些问题在晏家人心里萦绕人整整一个新年,虽然因为守孝不宜大过,操办得也不热闹,但是这个年过得极其不成样子。

    晏父晏母强颜欢笑,对内对外撑着场面。其他人都忙着找常梦师父的去处,不仅要尽快,还得要悄声,一点儿风声都不能走漏出去。

    偌大一个清河,竟是半点踪迹也无。晏父晏母也确实为此病了一场。

    幸好想到曾挂名寂照庵,常梦师父又与晏氏来往甚密,这才忙写了信给晏氏,晏氏的陪嫁们才终于找到常梦师父。彼时她正在寂照庵的屋舍里住着,随着姑子们日日修行,彼此言谈之间也颇为投契。看到她时,神情愉悦自得,一副无牵无挂的样子,晏氏是真的没想到她这般没心肝,一点儿也没有担忧家里的意思。

    常梦师父在路上,有空温功课诵经书,甚至还关心侄子侄女,也没有空向晏氏多解释两句。和她突然地出家一样,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这才决定突然回家。

    见阮家众人都来了,常梦师父却破天荒地先开口道:“你们终于来了。”

    晏母和晏氏看桌上的素饭一点没动,屋里也只剩下常梦师父一个人,仍着旧时袍,眉眼之间坚定淡然,不再似路上茫然犹豫之情。

    这十年对峙,或在今日有个结果。

    “明月,母亲在这儿呢。你有什么说就是,屋子里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年前说劝你还俗给你议亲之事,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以前都常劝的,何苦闹成这副样子?你一辈子不嫁,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不过是为你一辈子打算而已,从来女子莫不是婚配嫁人相夫教子的,只有能伴一生的良人、有自己的子女,这一生才算完整。你祖父祖母故去之前,最念叨的就是让你回到正途,我和你父亲也是希望你不要如此离经叛道,能够好好过日子,懂事一点,和世人一样好好生活。”

    晏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的仍然是老生常谈的话。要是靠这些能够说服常梦师父,她也不会出家十年。只是从来对这些言语报之以冷漠无视的常梦师父,今日有心与大家辩个明白,将自己心中话语不吐不快。

    “好好生活,就是像姐姐一样去伺候婆婆吗?早晚立规矩,还得顺着婆婆,一有点什么事情就先认错。姐夫日日眠花宿柳,仗着祖荫和兄长提携做了个小官而已,还要闹出外室之事让姐姐打落牙齿和血吞。姐姐借口省亲,姐夫一个六品闲官都不陪姐姐回门,这就是所谓的找个良人?若是生个儿女,还得为他们操心一世,等能够享儿孙福的时候,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还得努力拖着病体多活几年,免得因为丁忧耽误儿孙前程!”

    一番话说尽晏氏这些年的经历,她过门的时候公公已经过世了,守寡的婆婆因为夫君的权力成为阮家第一人,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夫君虽收敛几日就本性暴露了。这些年来,她外表是体面的阮二太太,内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这些话在阮家不能说,回娘家也不好说,只能和自己这个已经出家的妹妹,书信往来说道一二。

    只是晏氏没想到,这竟然成为她不想婚嫁不想回归正途的理由。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以后这番相同意思的话,还将从她的女儿嘴里说出来。

    而后面的话,则叫在场的人都十分心虚。晏氏对婆婆如此。而祖父祖母死前,谁能说自己没有忧心过这个呢?只是不敢说而已。现在一家男人都没了官身,正计算着守孝时间起复,重新回到名利场里厮杀要紧。

    “明月,你姐姐的事情,你心里难受,我哪有不难受的?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只会比你更心痛。要是能够选择,说什么我当时都要给你姐姐退了这门婚事,任凭那阮老太太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松口的。”晏夫人说着说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晏夫人哭得伤心,晏氏也不由红了眼眶,这些年她在阮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对父母一字不提,就是因为她深知父母不易,也必会为她讨回公道。虽然都捡着好听的给家里说,可家里还是帮阮铭疏通关系,给她送钱送礼,就为了她能再好过点。

    “妹妹,都是姐姐不好,早知道为此让你心生恐惧为我担忧,我也该少对你说点的,再不济也该公正公允些的。姐姐嫁到阮家,难过煎熬的时候是有,可欢欣喜悦的时候也有。乐时有人分享,悲时却难以对外人说,所以尽皆跟你抒发了。

    “你姐夫虽然是风流了些,馋嘴猫似的,却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家中上下都是以我为尊。当年闹出那事以后,婆母气到卧床,我按着孝道伺候,她反倒更加有愧,并不多难为我,甚至比看重大嫂还看重我。至于你姐夫,之后更是被我拿捏。虽然是外室,进了门来,就是个贱籍而已,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我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里,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姐夫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平日里两人相处也算是得宜。

    “底下有儿有女,儿子英俊上进,女儿美貌聪慧,无须等他们真的长大,我这日子就已经是有福气的人。忙时理理家事,闲时出门游玩,都是极好的日子。”

    晏氏展现出了与信中截然不同的样子,常梦师父听着她一口一个妹妹,心中大有背叛之感。

    原来信中写的,都不作数了吗?是真是假?是对是错?

    她为晏氏伸张正义,却没想到晏氏根本不需要。她的姐姐,或者说晏施主,早就为自己找到了生活的方式,觉得自己这样,也能活。

    “是啊,妹妹,我和你哥哥也常常拌嘴吵闹,这是家里都知道的事情。”宋氏找到了自己插嘴的空间,避开婆媳关系不谈,笑道,“可我们俩人闹来闹去,感情反倒更好了。妹妹在家里修行,我也曾跟妹妹诉苦过一二的。可论起来,我和他吵架一日,却有三日是好的;可在妹妹看来,就是一日好一日坏,自然感受不同。嫁人生子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妹妹没有亲身经历过,哪里知道其中好还是不好?”

    常梦师父在家里修行多年,没有经过世事磨平棱角,又是单纯直接的性子,只是耐得住寂寞为大家保守秘密不说出口罢了。

    不承想这些人,不好时拿她当树洞,说羡慕她清修;好时就什么都不说,现在还要站在对立面一改口风劝自己还俗。

    人心易变,是她着相了。就像寂照庵的姑子们说的那样,世态人情是她们的一部分,但是常梦在家多年,却没有机会从中参透。不如回家去,想想自己要如何过,要么了结尘缘,要么遁入空门。

    “可像你们这样,就是对的吗?就是应该的吗?”

    “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晏父道,“我们是按照世家淑女的规范教导你的,不知道你哪里生出了这种心思?你从前年少不懂事也曾惹是生非,不是摔了花瓶就是涂了名作,还和小姐们去看花灯看书生,后来更是不得了,要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和你母亲都是好声好气地说的,若是依着你刚才那番道理,你又何曾让我们好过?难不成我们也要后悔生了你这个女儿?我敢对天发誓,我和母亲未曾有一日放弃过你的心思!你呢?明月!”

    她以为自己总是对的,可是想起以前,也不是没有错的时候,

    晏明月无法欺骗自己的心,确实是没有的,这么多年,她仗着的就是家人的爱而已。

    余供无过者,超踰不可计,如是菩提心,必成等正觉。①

    有罪而知非,有过而改善,罪将消灭,而后必得道。②

    过错能改,是因为人生是流动的、是变幻的,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问题太过片面了,如今话说开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些情况。姐姐可以为自己改变处境,哥哥嫂嫂也能重归旧好。

    从前一个人在积雪庵,只有死读经书,按着规矩如此这般过而已。要说自己能悟出什么大道理来,闭门造车,属实是难为她了。

    她没有交流的机会,要知道云空在天清寺都是良师益友,还要出门参学取长补短。这次到了寂照庵,方才知道自己的不足。

    她最大的问题在于,既不够远离尘世,又不够深入尘世。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宣布这个世界众生皆苦,她也十分苦,为自己找到了修行这个灵丹妙药,但是却消化不好。

    这些年的纠结犹豫、痛苦挣扎,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日复一日之间,耽误了自己的时光,消磨了别人的感情。

    今日,应该给彼此一个交代。

    究竟是尘世为梦还是修行为幻,都该有个答案。

    “你们这次是因为崔时做了鳏夫,才又兴了让我和他重续前缘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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