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高校圈子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食堂的顺口溜：A大的炒面、首医的饭；师范的饺子都说赞；工大的铁板烧还有汤泡饭；只有国艺没法看。

    被传为“没法看”的国艺大食堂，即便是饭点也冷冷清清，超低温的空调更是将这里变成了炎热A市中一道“寒冷”的风景。

    秦湘刚下了课，换下沾满颜料的衣服，背着白色的单肩包慢慢悠悠地往食堂走去。

    国艺大当然不只一个食堂，只是个比个的难吃，差别也不过是距离远近。

    离画室最近的是二食堂，约她的人也就把碰面地点直接定在了那里。

    听同一个社团的同学说，这回找她的女生是古典舞学院的专业第一，人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家世优越。之所以找上她还是因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初夏的A市已经十分炎热，秦湘虽然晒不黑，但是却怕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温度过低的食堂对她来讲却刚刚好。

    她收了伞，随意地用手腕擦了擦下颌上的汗珠，抬眼在一楼大厅里打量，很快便对上了另一双正打量她的眼睛。

    她步履自若地走过去，坐在了那人对面：“梁同学吗？我是秦湘。”

    梁依涵高昂的下巴，挺直着后背，端庄的坐姿让她像一只傲慢的天鹅，只可远观。

    反观秦湘，柔柔软软地坐在椅子里，背也不很直，头也没扬起，但胜在细腰长腿，肤白貌美，随意的动作便已经是一番风景。

    梁依涵客气地微笑，随后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调出来给秦湘看：“雅茹应该告诉你了，我找你是干什么的吧？”她像赶时间一般，不等秦湘回话，继续说道：“雅茹说的没错，秦同学确实漂亮，有风情，我比不上。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帮我做成这件事，你放心，报酬肯定能让你满意。”

    秦湘微微一笑，类似的赞美她听得多了，内心已经没了青春年少时的波澜。她做这种事在小圈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父母双亡的贫困生，家里除了她连个说得上话的亲戚都没有，凭借出色的外表和些勾搭人的小手段赚点外快而已。

    况且在国艺大，最不缺的就是像她这样，用丰富的情感生活当做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的人。

    梁依涵点了点照片，那是一张男生的证件照。照片里的人眉眼漂亮，骨相立体，皮相柔和，是一张斯文精致的脸。然而那人的表情却与样貌太不相称，紧闭的薄唇绷成一条直线，两道浓密的眉毛黑沉沉地压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生生破坏了这张脸本身柔和的气质，显得冷漠不好惹。

    “陈听，隔壁A大软科院人工智能专业的，大二，跟你一届。”梁依涵喝了一口手里的冰美式：“高岭之花，看不上我。”

    秦湘点点头：“你想我怎么做？”

    梁依涵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最后还是以咬牙切齿告终：“勾他，把他勾到手，然后再狠狠甩了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狠狠羞辱他！”她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两口咖啡：“两万块定金已经发给你了，只要你能勾上他，我就再给你两万。所有事办完，剩下十六万我一起发给你。”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秦湘的双眼，声音压低：“你要是敢耍我，我也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得罪不起的人。”

    秦湘笑容不变，点头承诺：“我做事你放心，只谈钱，不谈感情。”

    大概是想起了她流传在外的名声，梁依涵稍稍放心，干脆地给她转了两万，备注好了“赠予”。

    秦湘瞥见手机跳出的提醒，提起包就要走。对面的人突然再次开口：“听说你是Q市人？”

    秦湘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有问题吗？”

    梁依涵神情莫测，看着她幽幽地说：“据说陈听原先也在Q市待过。你之前就没听说过他？不认识他？”

    秦湘顿了一下，眼睛往桌上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转了一圈，看向梁依涵，声音掷地有声：“不认识。完全没听说过。”

    梁依涵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临走前，她将手边的袋子递给秦湘，语气称得上友好：“冰美式，希望你能喜欢。不管结果如何，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希望有机会做朋友。”

    秦湘接过那杯咖啡，客客气气：“再见。”

    等到人走远了，她拎着袋子来到打瞌睡的食堂阿姨面前，将咖啡放在了台面上。

    “诶！东西你不要了啊？”

    秦湘回身，笑着摆了摆手：“送给你的，阿姨。”

    阳光落在她亮银的遮阳伞上。

    她最讨厌的，就是冰美式了。

    ……

    陈听这个人秦湘是真的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但是看着那张证件照，倒是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她有些头疼的人。

    初中时期的秦湘还只是一个在绘画上小有天赋的普通女孩，虽然有些离经叛道的小心思，但从来都没付诸行动。

    直到进入高中，遇到那个人之后——程亭。

    平心而论，程亭和陈听不光名字相似，甚至样貌都很相似。两个人又都来自Q市，她甚至一度怀疑，陈听是不是就是改了名换了姓的程亭。

    毕竟上次见他，他们还是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两三年过去了，他和她都不知道有了多大的变化，五官些许的不同也是正常。

    只不过那时候，他家突逢巨变，他又被她弄得无心学习，成绩不知道落到了多少名之外。在之后，他休学，搬家，从此销声匿迹。

    Q市那种小地方，邻里邻居的都知根知底。在那之后，她不止一次地听说，程亭的单亲母亲疾病去世，他无依无靠便卖了房子，大概是回乡下找一所有奖学金的学校对付完高中。

    可能是想到两个人相似的处境，听到这个消息时秦湘有些唏嘘，心里也难得涌起些愧疚。

    她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她，以当初程亭全市第一的成绩，怎么也能拿到市实验的补助，必不会像现在这样，成绩一落千丈，在最青春的年华草草收场。

    那样的程亭，怎么想也不可能考上什么好大学吧？就算考上了，他拿得出钱吗？

    名字再像，长的再像，也不过是命途相反的两个人罢了。

    “秦湘？美院的秦湘！”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秦湘回过神来，一道人影兴冲冲地从球场疾跑过来，他身后伴随着打趣的吁声。

    秦湘礼貌地看着停在她前面的男生。他身材高大，身体健壮，蜜色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汗，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

    男生笑容明朗，一口白牙让人心生好感。他挠了挠头，双颊发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红晕已经开始往脖子和耳朵蔓延。

    秦湘礼貌地询问：“同学？有事吗？”

    男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身后赶来的朋友看了着急，不耐烦地推了推他：“慌什么！你不早就念叨着要让人家认识认识你了吗！”

    那朋友显然比他自来熟的多，笑嘻嘻地冲着秦湘自我介绍：“秦学妹你好啊，我是影院大三的胡爽，这位是咱们隔壁商大的杜景宁，跟你一样都大二的。”他们学校管摄影学院称为影院。

    秦湘笑容淡了点，维持着表面上的疏离客气：“你好，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商大说得好听是“隔壁的”，但任谁都知道，那里面净是些混日子的富二代，就等着通过学校的2+2项目出国镀个金，回来继承家业的。

    她虽然处处留情，但也不是荤素不忌。像这样的人，以她的身份地位，一个玩不好就要把自己都搭进去，得不偿失。如非必要，她向来不会沾染这些眼高于顶的二代们，平白的惹麻烦。

    但是这几个人就像是没看出她的冷淡，继续我行我素地将杜景宁往前推：“学妹，景宁就是脸皮薄。这样，你把二维码给他，你俩加个好友，也省得我们小杜同学天天念叨了。”

    “对对，你俩加个好友，私下聊私下聊，我们不当电灯泡。”

    几个人起哄地起劲儿，完全不管秦湘越来越冷的表情。

    见她不动，胡爽想着当个好人。杜景宁家有钱，他出手又大方。明年他就毕业了，毕业前如果他能办个展，那就是一步登天，直接拿到另一个阶层的敲门砖。

    他知道自己专业能力不行，只能在旁门左道上挖心思。巧合下知道杜景宁看上了他们学校美院大二那个有名的秦湘，拍着胸口说什么都要帮他拿下。

    “诶秦学妹，愣着干嘛，高兴傻啦？给你哥我个面子，赶紧加个好友呀。你可是我亲学妹，哥告诉你啊，这外头多的是人想加我们景宁好友呢，交个朋友吃不了亏啊。”

    秦湘没搭理他。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有些敷衍：“不好意思啊，宋院长和我约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再见。”说完不再给几人机会，转头就走。

    胡爽被落了个面子，听着身边几个人的轻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蹭到杜景宁旁边，谄媚地递了一瓶水过去，嘴上抱怨：“这秦湘就这脾气，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脾气大得很。但是你放心，她这个人我们学校都有名，谈过不知道多少个男朋友了，好上手。你条件这么好，等不了两天她自己就会凑上来了。”

    此时的杜景宁一改之前的羞涩开朗，从兜里掏出根烟，松松咬在嘴里，睨了胡爽一眼，语气轻飘飘的：“是么？”

    胡爽麻利地递上打火机，嘴上恭维：“咱俩啥关系，我还能骗你？你等着吧，顶多也就半个月，我保准她自己就来找你了！”

    杜景宁心满意足地笑了，低头让胡爽帮自己点上了烟。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团白烟，朦胧中是他运筹帷幄的得意神情。

    然而，这股得意持续了还不足两天，他便被一个消息，狠狠戳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