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夏逸思都沉着脸。不过他向来清冷，也没人发现他心情已经低到了极点。

    能进尖子班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后生”们并不是一群插科打诨不学无术的少年，只是比起全副心思扑在分数上的大多数人，离经叛道了一些。

    班级里不乏向往这种轻松丰富生活的“前生”，但大多数人也只能远观，有心无力。

    学校通知从这周开始上晚自习，但大多数“后生”是不上的，而且理由还无法叫人拒绝。

    潘瑶瑶一脸无辜：“我得早点回去准备下一次的全国机器人比赛，晚自习就不上了。”

    包致得意洋洋：“我跟潘瑶儿一队的，也得早点回去。”

    ……

    二十个“后生”里，有相似情况的占了十二三个，一到放学时间便吵吵闹闹地收拾着书包，一去不复返。

    有人看见秦湘坐在他们的最前面，也跟着不紧不慢地收拾，好奇问她：“秦湘？你也有比赛？”

    秦湘看向问话的人，摇头，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说着最气人的话：“我成绩太稳定了，和老师商量之后觉得不需要上晚自习。作业也写完了，不如回家休息。”

    潘瑶瑶站在旁边将书包往肩上一甩：“我就说香儿是最气人的那个，叫你别问。你看看，脆弱的心灵受到重创了吧？”

    那人欲哭无泪机械性地点头嘶喊：“我也想要这么稳定的第十六名！”

    秦湘微微一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深藏功与名。

    等到人走了，夏逸思才开始着手收拾桌面，打算出去吃饭。

    他原本是可以不上晚自习的，但是回去也只是换个地方学习，上与不上没什么区别。

    他习惯性地回头，视线不经意地略过正后方那张干干净净的书桌，垂下眉眼。

    他以为，她也会上晚自习的。

    他猛地一惊，指尖赶紧掐了掐手心的软肉。

    他只是因为之前放学他们都是一起走，晚自习下课一起走方便才会这么想的。

    学校周围的小店挤满了高二高三要上晚自习的学生。

    夏逸思拒绝了邀请他一起吃饭的同学，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突然他闻到一股火辣辛香的味道，抬头果然是那家店面。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这家店原先他从不来，他吃不了辣。

    可能是总听秦湘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和朋友说这家店有多好吃，最近又出了什么新菜，刚刚他突然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手脚先于大脑直接就走了进来。

    菜单上每一道菜看起来都红彤彤的，还没吃就能让人想象到辣椒在舌尖上跳跃的痛感。他没吃过川菜，也不知道什么好吃，胡乱地在菜单上点了两道图片最大的菜，还有两碗米饭。

    想了想，面子比不上里子，又要了一大瓶冰橙汁。

    小店照顾学生，都是降低价格、菜码也不大，两道菜两碗饭，二十对块的价格刚刚好。

    上菜的速度也很快，“水煮肉片，辣子鸡，还有两碗饭，你的餐起了。”老板看了下单子：“还有一个大瓶橙汁，冰的，我现在给你拿啊！”

    夏逸思盯着桌上的两道菜，苦大仇深的样子连面对最难的题目时都没有过。

    油亮的菜在灯光下确实很诱人，但数量多到让他头皮发麻的辣椒也属实劝退。

    他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一时不知道应该夹肉还是夹辣椒。

    毕竟辣椒看起来，比肉都多。

    他深呼吸，冷静地将筷子暂时放下。

    还是等冰橙汁上了再开始吧，他缓缓做一下心里建设。

    “冰橙汁来咯！你的菜齐了！”他念头刚起，老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接过将近两升的橙汁，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

    最后的借口也没了，他拿起筷子，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伸向了前方。

    夏逸思是红着眼睛跑回教室的。

    丢人，太丢人了！

    他十六年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丢人过。

    一想起他在那家店里，一边“嘶哈嘶哈”地往嘴里灌橙汁，一边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淌，他就有一种头皮发麻地炸裂感。

    老板看见他一连狼狈还执意将菜往嘴里塞的模样，哈哈大笑：“好吃吧！吃的就是这个痛快！你们学校有个女娃总上我家来吃饭，长的可漂亮了。她可厉害，能吃辣，是这个。”

    透过朦胧的水雾，夏逸思看见老板竖起一根大拇指来，憨厚的脸上满满的笑容。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也不得不说，被油煸得干香的辣椒和香辛料的混合确实美味，即便是他已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最后还是就着两碗饭和一大瓶橙汁，将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虽然结果不太美妙，眼睛、鼻子还有嘴都被辣的通红。他皮肤偏白，看起来就更明显了。

    他缩起身子，把脸圈在双臂里，压抑地不断吸着鼻子，舌尖舔了舔还痛着的嘴唇，思绪飘远。

    老板说得那个女生是她吗？她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原来是这种味道的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火烫的痛感还残留在嘴上，但却有什么带着甜味的东西从这股痛中一点点渗了出来。

    班里的同学不清楚夏逸思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班的学霸，他们凉城一中最强的男人，在这个第一天经受晚自习摧残的晚上，哭了。

    秦湘朋友多，涵盖了凉城几乎所有的高中。都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小鱼今天要摆烂：教育局赶紧来看看吧！万恶的晚自习连你们学校的夏学霸都受不了了啊！】

    【小鱼今天要摆烂：气哭了，气哭了是什么概念！那可是夏逸思啊！他！都被气哭了！】

    【小鱼今天要摆烂：我摊牌了，明天我说死都不会上晚自习了。爱谁谁上！老子不上！】

    【木目警官：你爸妈会骂死你的。】

    【小鱼今天要摆烂：哦，那我还是去上吧。比起晚自习，我爸妈的联合输出是更可怕的存在。】

    关了手机，秦湘支着下巴回忆刚刚的对话。

    因为上晚自习所以气哭了？而且还是夏逸思？

    稀奇，真的稀奇。从她和他相识的这十六年里，她就几乎没见过他哭。

    她家和夏逸思家在同一栋楼的不同单元，她房间的小阳台和他房间的小阳台恰好对着，她走进阳台向右边看去，能看到里面透过窗帘映出的光。

    “咔哒”一声，隔壁的窗帘突然被掀开，一道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尴尬只是一瞬，秦湘很快调整过来，笑嘻嘻地冲那边挥手：“嗨~真巧！”

    九月份的夜晚凉爽中依然带着燥意，秦湘穿着鹅黄色的吊带睡裙，花朵一样蓬松的裙摆随着夜风缓缓飘荡。

    夏逸思挑眉，语气不善：“你就穿着这身站在外面？”他眼睛瞟到一片嫩白的皮肤，慌慌张张移开视线，庆幸夜色遮挡着他发红的耳尖。

    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内衣都不想着穿。

    秦湘看看四周，感觉莫名其妙：“这不有窗户吗？”

    夏逸思拧眉，看着透明的落地窗，白纱一样的窗帘收拢在一边，正中巨大的窗户大大地敞开着，只有薄薄一层细网纱窗做阻隔。

    “你这样，外面的人只要一抬眼就能看个一清二楚，跟站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秦湘听了不耐烦，嫌他管得太宽：“爱看看呗，我这么好看，还怕被人看？”

    夏逸思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又听旁边的女孩话音一转，再次开口。

    “还是，是你想一个人看，但是不好意思说？”她趴在窗台上，纤细的腰肢柔软地塌下去，长长的头发飘荡在半空中：“想看就直说啊，凭我们这关系，你好好说说，我也未必不能满足你。”

    她尾音仿佛带着钩子，随着风透过彼此的窗户吹进他的心里。

    夏逸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的话走，声音有些沙哑：“……什么？”他有什么需要她满足的？

    秦湘打开纱窗，朝他挥了挥手，又指了指靠近她那一侧的纱窗。

    他仿佛被操控了身体，手脚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乖乖按照她的指示将纱窗卸了下来。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觉得自己伸手就能碰到她，近到她的发梢仿佛能穿透窗户来到自己身边。

    秦湘重新趴在窗框上，支着下巴歪头看他，明亮的双眼弯成两道新月，和她身后遥遥挂着的金钩一样妩媚。

    她声音低缓，顺着秋风送入他耳边：“不管什么，我都只给你一个人看。”

    “啪嗒！”阳台的门落锁的声音在秋日的夜晚清脆响亮。

    秦湘低低笑了起来。

    夏逸思逃了，狼狈地逃了。

    他躺在床上，将门窗紧闭，空调开的很低，然而身上依旧燥热难耐。

    他慢慢将被子拉高，偷偷盖住发热的脸。

    但是盖不住少女的话一遍一遍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往里又缩了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讨人厌的声音隔绝在外。

    “秦湘……”黑暗中，他喃喃低语，“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