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

    “见朕?”

    瑞昌帝夜间睡不安稳,刚躺下没半炷香又被叫了起来。他揉着眉心,缓过小憩残留的心悸,梦里刀光剑影,醒来耳边嘈杂,更是心烦,“她还有脸来见朕?!让她滚。”

    德全小心伺候,端了盏参茶递过去,想着殿外那人的身份,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皇后娘娘深夜前来,或是有急事。”

    瑞昌帝狠狠灌了一口参茶,压下一丝不快,“哼,她确实有急事。朕刚把林明哲下狱,林家马不停蹄就让皇后求情来了。”

    今夜城中风声鹤唳,国舅府后巷躺了一地刺客死尸,从府中书房搜出来的一叠书信,他倒要看看林明哲要如何解释。

    德全接茶盏的手一抖,不敢再多言,“奴才这就让人护送皇后娘娘回宫。”也不知林国舅惹了何事,竟要皇后求情,眼下皇上正气上头,还是把人劝回去才好。

    他出了殿门,对面露急色的皇后行礼之后,劝慰道,“圣上受了惊,此时正气头上,娘娘不若先回宫,待明日天色好,再来也不迟。”

    中宫皇后已是徐娘半老,早年的后宫之争让她不复风情,平日端得一副尊贵架子也算体面,眼下没了艳丽容貌,皇上不肯见也在情理之中。

    她咬了咬牙,攥紧指尖的手帕,忍不住说:“本宫确有急事,还劳请公公再去通报一声。”

    “回禀娘娘,奴才刚从里头出来,圣上今夜不顺,早前发了一通火。”德全低眉顺眼道,“又杖罚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宫人,庭前见血,眼下确实不便见娘娘。”

    这番话说得小声,合情合理挑不出错。中宫皇后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再去触霉头。

    中宫皇后深深望向红漆殿门,眼里露出幽怨和恨。后宫沉浮,二十载光影一晃而过,她在这偌大的禁庭耗尽心血才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于殿内那人而言不过是一封诏书的事。她早该明白,同帝王讨要情义是最可笑的事。

    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面上从容不迫,“既然如此,本宫明日再来。”既然皇上不肯见,她林家也不是软柿子。

    德全见她退了一步,心下松了一口气,“奴才恭送皇后娘娘。”他目送人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后才转身,对看守殿门的侍卫嘱咐,“圣上已歇,若是有人来,一律不见。”

    侍卫们不敢不从,纷纷点头应肯。

    殿里又熄了几盏灯,想来里面那位已经睡着。德全沉默片刻,最终又不放心地进去交待了几句,才回司礼监。

    去往司礼监需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宫墙耸立,有带刀侍卫巡视而过落下鬼魅般的倒影。

    提宫灯的小太监走在前面开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德全被护在中间,冷风灌满衣袖,如鹤一般展翅,而在他头顶的天空,夜色里飞过一只鹰。

    德全抬头看去,眯起眼瞅了半响,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海东青。”宫里能养海东青的贵人可不多,他收回视线,望着摇曳的宫灯,嘱咐道,“起风了,别让灯熄。”

    提灯的小太监手里又稳了一些,“是。”

    禁庭深几许,后宫不听人语。皇后寝宫刚熄了几盏烛火,整理好笔墨的宫女无声退出殿内,只留了贴身伺候的管事姑姑在榻前。

    皇后林芷怡躺上方榻,靠着床头喝花露羹,举手间碰得瓷碗轻响。她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才把碗递回去,“消息放出去了?”

    管事姑姑小心伺候,接过瓷碗放到一边桌上,顺势回话,“放出去了。奴婢亲眼看着鹰飞远了才回的。”

    “海东青飞得快,估计明日一早,昇儿那边就收到消息了。”林芷怡用手帕掩了一下唇角,然后伸手给管事姑姑按了一会,“也怪,上次传出去的消息至今没回信,也不知林明哲把荣贵嫔的事查得如何了。这一想,真是没件顺心事。”

    “也怪林明哲蠢,大年节好端端让一群人死在后巷,被冤枉下狱就只会来找本宫。”她有些生气地说:“本宫坐到这个位置,容易吗?!有好事不先想着给本宫这个长姐,一出事反倒想起来了!”

    管事姑姑沉默地听着,手上动作不停,等主子发完火气后才察言观色道,“夜已深,娘娘休息罢,明日事多,还需劳心费神呢。”

    林芷怡闭了闭眼,平复心绪,“罢了,待昇儿回来再说。”她缓缓躺进被窝里,临睡前嘱咐道,“派人去打点打点,免得咱们的国舅爷受了皮肉之苦。”

    管事姑姑放下软帐,轻轻应了一声,“娘娘安心,都吩咐下去了。”随后退了出去,外间有张小榻供她值夜伺候。

    月斜星稀,皇宫内静谧一片,而可怜的国舅爷此刻正蹲在锦衣卫的牢狱里,疑神疑鬼。

    在他左边牢房的人是昭郡伯,右边是永安侯,左斜侧是坐靠在门边,闭着眼不知死活的威远侯,入眼处关押的人都是些在朝堂上打过照面的,更别提转角处关押的大大小小文武官员。

    林明哲鼠目一转,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扒着牢门缩了缩肥胖的身子,祈祷长姐来救他出去。

    就算皇上不卖他面子,可长姐执掌凤印这么多年,夫妻情谊总要讲究一二。再说,他祖父乃太傅,虽告老还乡,但曾教导过当今圣上,任太子太师一职,念在这些情面,皇上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他宽慰地想了想,勉强放下心来,只是手已经紧紧地抓在牢门上。

    只是关押在两侧的永安侯和昭郡伯就不这般想了。这两人看见林国舅被锦衣卫押进来,心里吓得六神无主,越深思越惶恐,难不成皇上看他们不顺眼 要斩草除根了?

    两人暗自琢磨,隔着牢门遥遥相望,相顾无言,眼下这种情形,也不敢搭话。反倒中间那位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林明哲离左边近,借着墙边昏黄的烛火,强装镇定道,“昭郡伯犯了何事,竟被抓进这牢狱中,不如同我说说?”

    昭郡伯是个直性子,和林明哲并不相熟,在朝中也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瞧上一眼,此时压根没料到对方会朝这边问话。他说:“国舅爷既然也在狱中,不若多操心自己罢。”

    “嘁。”林明哲吃了憋,鄙夷不屑地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我乃林府嫡子,宫里有人自会替我操心。”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去,似乎不想再搭理某个二愣子。

    昭郡伯听见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谁不知后宫里的皇后是国舅爷的长姐,一个外戚臭显摆什么?!想他昭郡伯往上数三代,还是皇亲呢。”

    这话嘀咕得没毛病,也确实小声不可闻。但还是被斜侧牢房的卫云远听完了一嗓子。

    她偏开头扯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病怏怏的气色缓和不少。想不到这个昭郡伯还挺有趣,仔细论起来,昭郡伯祖上是前朝亲王的外孙,骨子里确实有皇室血脉,难怪人家不给面子。

    锦衣卫牢狱里血味腥重,土墙边的湿气能凝出水珠来,地上草垛泛着霉味,比京兆府的牢房还难蹲。

    卫云远用手挪了挪藏在衣袍下的软垫,安稳地坐着。她想起软垫的来由不禁失笑,还是戚老有经验,绑在胯间,衣裳挡着也方便,屁股不受凉,整个人确实舒坦不少。

    至于一睁眼便被抓进牢狱这件事,卫云远深有感触。上次长街刺杀也是晨起时锦衣卫上门拿人,这次就直接被请下病榻,不过好在没有上镣铐。

    她自嘲地轻笑了一下。皇上随口一提的有功之臣竟如此好使,连锦衣卫都得礼让三分。想她刚进牢时,外间牢房已经关押了不少官员,官品皆不同,也不知以何区分。里头这间隔着桩柱四周通透,彼此还能唠磕,交流情报,比之前那间牢房好得多。

    卫云远被关进来后,昏昏沉沉待了半柱香,这整间牢房才陆陆续续关进来人。最先押进来的便是昭郡伯,双手戴镣铐,被锦衣卫拿刀架起连反抗都不敢。

    卫云远沉默地看了一会,直到林国舅也被押了进来,然后便有刚才那一幕。不过,连国舅都被送进来了,瑞昌帝估计要牵扯很多人。

    “唉,”她若有所思的感叹着。除夕佳节皇帝遇刺,满城肃杀百姓纷扰,这年真不好过,风波又起。

    牢房里不时有锦衣卫奔走,脸色冷峻气势汹汹宛若一尊煞神,看得人心中一怂。卫云远闭目养神,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结果恍然间听见有人朝这边叫唤,“喂,侯爷,侯爷。”

    那人的声音很轻却又低沉,执着地喊着,也不知在喊谁。卫云远不禁腹诽,牢里侯爷如此多,这位兄弟就不能带大名叫么。

    她动了动上身,调整姿势靠得更为舒坦,困意慢慢袭来,只是身后有些响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靠近。片刻功夫后,一颗小石子被丢过来,正巧落在她的脚边。

    卫云远睁开眼低头看去,耳边的声音很近,那人说:“喂,侯爷,您理一理下官呐。”

    她:......。

    “干什么?”卫云远纳闷地寻声望去,只见隔壁牢房里的人近在眼前,大约有一臂的距离。那人穿着烟墨色长袍衫,头戴纶巾,看着很是年轻,约莫而立之年。

    那人警惕地环视四周,紧着掩着嘴道,“卫侯爷,下官是兵科给事中白昀致,贸然叨扰还请莫要怪罪。”

    兵科给事中官居七品,虽官阶不大,但升降任免都需经由皇帝亲自定夺,很受重视。不过,卫云远一向不爱和这些给事中打交道,也没个熟络人,不知他眼下要干什么。

    卫云远侧过身子,淡然道,“给中事找本侯有何事?”

    白昀致支支吾吾道,“下官就是想问问,要如何才能出这牢狱啊?”

    “白大人想出去啊?”卫云远看他忸怩不安的样子,故意学着他的动作,掩着嘴低声问,“不知大人犯了何事,才会被抓进来。不如悄悄告知于我,我想个法子?”

    “这,”白昀致听完,犹疑不决。他沉默片刻后,又起身靠近缩短距离,以防被人听了去,“下官也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今夜刚伺候母亲睡下,家中便闯进来一群带刀锦衣卫,不由分说便把在下抓了进来。”

    他回想起那一幕,仍觉得遍体生寒。稀里糊涂被抓进来,至今也不知为何无人审问,可怜寒冬腊月大雪天,只留老母亲一人在家苦苦等候。

    白昀致越深想,嘴边的话越停不住,等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到了兵部员外郎如何如何了。他立马止住话头,面如死灰,妄议五品官员要被弹劾甚至革职,他完了。

    他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卫云远,看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下官口拙了。”这话刚落便听见对方坦然道,“本侯自不会乱说。只是隔墙有耳,给中事还是谨言慎行才是。”

    “是,下官晓得。”白昀致惊出一身冷汗,闻言松出半口气。他想了想,不自在地转开话题,“侯爷可有法子出去?”

    卫云远有功在身,要出牢狱自然不难。再者,关押的这间牢房样式不像此前那间,估计是故作样子恐吓罢了,只是要不要告知他一声呢?

    她沉吟片刻,还未想出个好法子便听见牢房甬道的尽头传来一声惨叫,“啊!”这声惨叫凄厉无比,夹着巨大的痛苦,吓得牢中几位高官勋贵当场抖了三抖。

    而近在眼前的兵科给事中白大人当即脸色惨白,两腿颤颤,扑地一下就给跪了,涕泗横流,“求侯爷相救,下官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下官不能死啊。”

    卫云远无言地望着跪在面前的人,忽然觉得好烦,“你先起来,容本侯想想。”谁知对方听到后,猛然起身抓住她的手,宛若在抱一根救命稻草。

    白昀致不管不顾地抓着人不放,哭求道,“侯爷一定要救下官啊!”

    “你鼻涕沾我衣袖上了!”卫云远嫌弃地拉开胳膊上的手,忍不住问,“你真的是兵科给事中?”朝中有哪个给事中这么爱哭?真的不是假冒的?

    白昀致抽了抽鼻子,抹开眼泪道,“下官确实是兵科给事中,有文书作证。”

    卫云远闻言,深深盯了他一会,敷衍地叹道,“人果真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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