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待侯府重新安静下来,已是月上柳梢,司天监的吉时早耽误了。

    太子赵黎端坐在右上首,脸色很不好看。宴席宾客饿了一下午,此刻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赵黎厌烦地饮了茶,怏怏不乐道:“拜堂吧。”

    负责赞礼的官员立马站出来,兢兢业业喊道:“吉时到,行庙见礼,奏乐!”

    声乐一响,卫云远和明傅瑾跟着赞礼官,一同行了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最后送入洞房。

    威远侯府的新婚洞房布置在后院正房,需要从前厅经连廊过中厅,穿过月亮门才至,这一路稍有距离。

    当初先帝赐宅子时,念及老威远侯是开国功臣,宅子便没有按规制建造,稍微大了一些。

    卫云远慢悠悠把新娘子送入卧房,安顿好之后,宽慰道:“娘子今日辛苦,桌上有些糕点可用,后厨待会送吃食过来。本侯先去招待宾客了。”

    “侯爷自去便是。”明傅瑾端坐在床榻上,大家闺秀,霞姿月韵。

    侍女碧竹默不作声地望着威远侯离开的背影,提心吊胆的紧绷劲终于松懈下来。她去桌边拿了些点心给明傅瑾,“小姐,吃点垫垫肚子。”

    揭开盖头,明傅瑾也不再故作姿态,慢条斯理吃起来。劳累一天,他早饿了。

    碧竹见状,笑着说:“想不到侯爷竟是个体贴人,长得也俊。”

    明傅瑾略感诧异,“是吗?你之前不是说他长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那是坊间传闻罢了。”碧竹接着又说,“还是小姐俊美,不过侯爷好像比小姐要矮一些,身形也比小姐消瘦。”

    “可能是久病成疾的缘故吧。”明傅瑾不以为意,毕竟他就是来冲喜的。

    被冲喜的威远侯卫云远此时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翘着腿,喝了茶,好不惬意,“都走了?”

    大管家乐呵呵的,“侯爷送夫人入洞房后,太子殿下便走了,其余宾客也跟着走了。”

    “唔,太子脸色如何?”卫云远接着问。

    “瞧着不是很好,夜色昏暗,好似差点在府门前摔了一跤,不过没摔着,踹了两个下人便走了。”

    没摔着啊,有点可惜。

    卫云远嘀咕着,又问:“那些刺客呢?”

    提到这个,大管家有些为难,“逃了三个,抓到一个死的。”

    敢在御赐姻亲上动手,想来也是个有胆识的狠人,就是不知道这一出是冲侯府来的还是冲东宫来的。这皇家后院五个皇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灯。

    卫云远想来想去,也找不到线索,懒得再猜测。

    “既然宾客都走了,那后厨准备的宴席就分给府中上下的人吧,沾沾本侯爷的喜气。”

    大管家笑着说:“谢过侯爷,祝侯爷与夫人恩爱如山,白头偕老。”

    大管家是真高兴,他看着卫云远从小长到大,如果不是那场败仗让侯府痛失长子,老侯爷也不会让小姐顶替她兄长的身份。

    谁能想到,老侯爷遗留下来的小世子竟是孤女呢。欺君之罪祸及满门,可威远侯府的血海深仇总要有人报啊。

    大管家掩去眼角泪珠,问:“那侯爷的膳食是要送到卧房去?”

    “这,”卫云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拒绝道:“算了,我同你们一起吃,喝点酒,高兴高兴。”

    “成。”大管家眉欢眼笑的领命去吩咐下人。

    晚膳布置在中厅,桌边坐着卫云远的几个心腹,有的在明,有的在暗,都跟随卫云远,从边关的尸山血海到帝京的波谲云诡,忠心耿耿,宛如家人。

    桌上酒过三巡,卫云远便被催下了桌,那些人纷纷叫嚣着,“侯爷莫要让夫人等急了。”

    听得卫云远骂骂咧咧,“去你的,大鱼大肉都堵不上你们的嘴。本侯这就走了。”

    虽是下了饭桌,可卫云远一点都不着急回后院,不徐不疾在连廊里漫步,带着些饭后慵懒。

    府上很安静,前厅的喧闹隐隐约约飘过来,听不真切。夜色在大雪后碧空如洗,一轮皓月静卧苍穹。

    “今日是望日啊。”卫云远仰头看见那轮圆月,整个人沐浴在月色如渠里,身后倒影融在竹柏中。

    “阿爹,阿娘,阿兄,我今日成亲了。你们在天上,要保佑我啊。”

    保佑她早日挣开帝京囚笼,重返边关;保佑她抓到背叛者的幕后凶手,早日报仇。

    卫云远看了一会月亮,寒风乍起,激得她回过神来,“嘶,怪冷的,该拿壶酒过来。”

    黑暗处忽地有人失笑,语气轻松,“那酒该是最烈的烧刀子才最好。”

    “可惜帝京不卖烧刀子啊。”卫云远从夜空移开视线,望向黑暗中出声的位置,那里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一袭黑衣便服,梳着男子发髻,腰间佩挂利剑和酒袋,剑眉鹰目,刀削般的五官在月色中立体,线条利落。

    卫云远接住抛过来的酒袋,迫不及待打开闻了闻,莞尔一笑,“你一开口,我就知道是你。”

    齐佰盛,是大铭朝的昭勇将军,卫云远的部下,也是卫云远初入军营时的总旗,一路陪着卫云远出生入死的袍泽和兄长。

    “只有我最了解你。”齐佰盛站在卫云远身边,目光深邃,“云远,你开心吗?”

    卫云远喝着烧刀子,唇齿间满是眷恋的酒香,“开心啊,这不有烧刀子嘛。”

    齐佰盛看到那双躲闪的眼睛,心里像是有把顿了的刀在割一般,磨得生疼,“云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看那个月亮,大雪未停之前,没有人知道今晚会有月亮。”卫云远又看向月亮,目光有些飘散,“齐佰盛,有些东西不是论开不开心的。”

    月光倾照雪,反射的寒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屋梁悬挂的红绸刺目,齐佰盛闭上眼,一时间竟不知和心比起来,哪个更疼。

    “云远,我一定让你回来。”齐佰盛喉头哽塞,勉强笑着,“到时候,我们就去草原纵马,去大漠放鹰。”

    卫云远思绪有些飘远,闻言一笑,纵马放鹰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遥远了,“你怎么来帝京了?是奉诏归京?”

    齐佰盛平复好心绪,面色平静,就好像在说月亮真圆, “不是。”

    大铭朝对武将管理很严格,律令记有:武将在外,无诏不得私自离开守地,若有犯者,官贬三阶,罚俸禄一年,杖一百,严重者死罪。

    齐佰盛当然没有天子诏令,他启程前,镇守的浪边关才打过一场小仗。这回前来帝京是办私事,谁知一进城便听见了卫云远要成亲的消息。

    卫云远被这副淡定的模样惊到了,眉目都蹙在一块,“你私自离开守地,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想让都察院参你一本,吃军棍吗?”

    齐佰盛:“无事,你收留我一晚。”

    “也成,”卫云远思索道,“你明日早点启程,别被人发现了。”

    “好。”

    大管家寻过来时,正瞧见侯爷和那位昭勇将军对酌,谈天说地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哎哟,我的侯爷啊,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留新娘子独守空房算什么事呀?”

    烧刀子容易上头,卫云远此时已有些醉了,目光游离,脸颊泛粉,“刘叔,你怎么来啦?”

    大管家扶起人,哭笑不得,“侯爷,新娘子还等着你揭盖头啊。”

    “哦,”卫云远想了想,脑子终于慢慢转起来,诚恳道,“对,我得去揭新娘子的红盖头。齐佰盛,我要去洞房了,管家,你安排一下他。”

    大管家看了一眼自顾喝酒的男人,客气道,“还请将军稍等片刻。”说完,见男人没搭理,便扶着卫云远走了。

    后院卧房的烛芯剪了一次,屋里静悄悄的。

    碧竹掩了个呵欠,忍不住看向一旁假寐的人,询问道:“小姐?”

    “无事。”明傅瑾挣开眼眸,面容带着些困倦,眼里却很清明,隐约听见了屋外的动静,“侯爷过来了。”

    在明傅瑾重新盖好红盖头的下一刻,房门便被推开,大管家站在门边,卫云远迈步走了进来。

    “侯爷。”碧竹立马打起精神,行了礼。

    卫云远:“都退下,不用伺候。”

    屋里只剩了新婚夫妻两人,卫云远在桌边站了一会,拿起喜秤看向端坐床榻的新娘子,顿感头疼。

    故意墨迹一晚上,就是为了躲这出洞房花烛,谁知烧刀子醉人,被大管家忽悠进来了。

    卫云远揉捏眉心,满室静默下忽地听见新娘子犹疑般唤她:“侯爷?”

    “没走。”卫云远应了一声,认命般走过去,用喜秤挑住盖头,郑重道:“娘子,我会好好待你。”

    话落,一挑揭开了盖头。

    入目是出水芙蓉般的容颜,额间花钿,红唇含珠,眼光涟漪如春风拂面,凤冠的步摇轻轻摇晃,一下下晃进眼里。

    卫云远拉着新娘子的衣袖,把人牵到桌边,拿起合卺酒递给对方,非常认真道:“终归是你受委屈,日后若要合离,本侯绝不阻拦。”

    放眼帝京,能在新婚夜说出这番话的人,找不出第二个,更别说卫云远还是个堂堂正正的侯爷,从一品武官。

    明傅瑾闻言一怔,认真地看向对方。威远侯的确没有青面獠牙,反倒长得俊俏潇洒,眉目间独有将帅英气,许是真的久病成疾,脸色有些病气,不过被酒晕开了。

    他自幼扮女装,说起话来也温柔如水,“妾身自当相信侯爷。”

    大管家准备的匏瓜有些大,拿起来需要仰着头才能喝到里面的酒,两人勾着手对饮,而卫云远却慢了一步。

    等,等一会。那是男子的喉结?

    卫云远眼神锐利地扫视过对方脖子上那略微明显的凸起,脑海中千回百转,直到被催促,“侯爷?”

    回过神后,卫云远干脆利落闷了酒,丝毫不讲情面,“想不到明家嫡小姐竟是男子,欺君之罪祸及满门,明家可真大胆。”

    被揭穿的明傅瑾慢慢摸出匕首,嘴上云淡风轻,“侯爷会告发吗?”

    “你那把匕首伤不了本侯。”卫云远瞟见他的动作,升起戒备之心,“说出你的目的。”

    明傅瑾:“背靠大树好乘凉,妾身只不过想有个安身之地。”

    涉及威远侯府,卫云远非常慎重,试探道:“本侯若不答应呢?”

    “那就,”明傅瑾故意顿了一声,左手持匕首猛然刺去,“死吧。坊间传言侯爷快病死了,明日红喜变白事,想来也正常。可怜妾身刚嫁进来就把侯爷的命冲没了,从此只能当个小寡妇。”

    言语间两人已过了几招,卫云远险险避开锋利的刃尖,开口嘲讽:“就你还想当本侯的小寡妇,没门。本侯克妻听着也不错。”

    新卧房虽大,但摆放有许多新婚用的贡品,从内室打到外间,两人越发上头,直到卫云远脚下被红绸绊倒在地。

    倒地的那一瞬间,卫云远下意识踢向明傅瑾的脚,把人也一起拽了下来。但忘了对方要高出一些,以致于被压在地上时,卫云远只感觉好重,“起开。”

    明傅瑾当然不会让开,把握时机准备开口谈交易,却发现身下人不仅纤瘦娇小,而且也不似男子般硬朗,更别提威远侯是位将军。

    他撑起一些距离认真打量,卫云远虽有男子气概,武将杀伐之气,可仔细审视会发现女子才有的特质,眼前人没有男子喉结。

    明傅瑾心存犹疑,眸子间饶有趣味,“侯爷女扮男装,陛下是知情呢还是不知情呢?”

    比起他的欺君之罪,这位侯爷藏着的秘密似乎也不小啊,可没听说过威远侯是位女子。

    卫云远巧劲一使,推开身上的人,麻利迅速地站起来,十分镇定从容不迫,“本侯听不懂娘子说的胡话,时辰不早了,娘子早点歇息吧。”

    明傅瑾顺着台阶下,展颜一笑,“侯爷所言极是,妾身这就伺候侯爷宽衣。”

    正往内室去的卫云远脚步不停,“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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