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第二日并没有如明傅瑾所愿是个晴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梅花雪,从窗栏处远眺,白雪皑皑覆山巅。

    威远侯府此时一片安宁,下人们不用扫门前雪,宅在屋内话家常。

    卫云远披着大髦,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神色幽幽地看明傅瑾在戚老的指导下,给戚白扎银针,结果把人扎哭了。

    “哈哈哈哈。”卫云远望着戚白流出两行辛酸泪,不厚道地笑起来,“大白,痛不痛。哈哈哈哈哈哈。”

    戚白止不住眼泪,也不知被扎到了哪个穴位,不痛但就是想哭,“夫人,你是不是扎错了啊?”

    明傅瑾一手拿书一手执针,看见效果不对,疑惑地问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戚老大夫,“戚老,这穴位是对的,怎么扎哭了?”

    戚老大夫不紧不慢走过来,看了看,“夫人第二针扎错了。”随后拿出针扎进另一个穴位,“经不舍穴,穴不离经。夫人刚才找错了穴位,问题不大。”

    明傅瑾看着眼下狂笑不止的戚白,豁然大悟,“受教了,多谢戚老。”

    被迫装作病人的戚白身心交瘁,脸上泪未干,又不受控地笑起来,“哈哈哈,老,老爹,夫人,哈哈,你们饶了我吧,哈哈哈。”

    此话一出,卫云远笑抽在罗汉床上,直拍床板,热出一身薄汗,“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傅瑾意犹未尽般拔了针,大发慈悲道,“辛苦了。”

    戚白笑得肚子疼,气都喘不匀,“不,辛苦。夫人,柳三身体好,你下次找他练手,绝对事半功倍。”

    这话惹得戚老大夫瞪了他一眼,戚白正要辩解,结果顿感肚子疼,腹泻之感越来越重,连忙出门如厕。

    没了“病人”,明傅瑾虽有遗憾,但今日也算学有所成,随性地坐在椅子上翻看医书。

    卫云远扑在床上,抹掉泪花,利落地翻身爬起来,抬眼就看到了拿针走过来戚老,瞬间语气抖得不成样子,“戚,戚老?您这是,要做什么?”

    “老夫看侯爷笑得开心,也想扎上两针。”戚老大夫按住想要逃跑的重疾病人,笑得和蔼可亲,“侯爷跑什么,又不疼。”正说着,眼疾手快就扎住了手上的穴位。

    卫云远逃脱无果,只得认命地挽起衣袖,露出经脉,“小子没想跑。”

    戚老大夫连下三针,没搭理她。

    明傅瑾看得入眼,唇边弯起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带着没留意住的温柔,“侯爷宽心些,早点扎完针,病好得快。”

    卫云远拧着眉望过来,小声嘀咕着,引来了戚老大夫不赞同的吹胡子瞪眼。

    这一早上,后院药庐又是哭又笑的,颇为热闹。

    用了午膳,明傅瑾身披绯红狐领大髦,带着碧竹准备出府。谁知临走前,马车蓦地钻进一个人。

    “侯爷?!”明傅瑾面带惊异望着卫云远急冲冲闯进来,“你来做什么?”

    卫云远松了松被大管家系紧的领口,镇定又随意回复道,“去逛逛。”

    明傅瑾更是诧异,“逛逛?”审视般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戚老大夫准许侯爷出府了?那侯爷打算去哪里逛?”

    卫云远不能看兵书,心血来潮执意跑出来,还真没想好要去哪里逛,“随你,本候无所谓。”

    “那好吧。”明傅瑾本就不打算更改行程,多个人也无所谓,再者之前约定的协议,给她看看资产也好。

    他把暖手炉塞给对方,朝车夫高声道,“去东市。”

    卫云远抬眼望过来,依旧沉默不语,安静地靠在坐榻上,困倦得打了呵欠。

    马车缓缓启程,在雪地里碾出两道车辙。

    威远侯府临靠西坊市,明傅瑾要去的东市,跨了整个帝京,从西到东,由寂静到繁华再到人间烟火。

    若说西坊市是达官勋贵的风月逍遥窟,那东坊市便是平凡百姓的柴米油盐地。

    明傅瑾的生母明氏当初就在这发掘了第一桶金——走货商。

    从运输布料木材,到茶叶精盐,明家的商路越走越宽,南边的货物流进来,帝京的商品传出去,靠的全是货商。

    如果不是痴情误人眼,以明氏的才能绝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就连明家大半基业也被夺去,为他人作嫁衣。

    明傅瑾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坊市口,领着人下车,往坊市里走。

    这一路走来,街上大多是身穿麻布补丁的百姓,偶尔走过几个货商身着衣裳也不似华贵。一行人格格不入走在其中,两人锦衣华服分外惹眼,不少明目张胆的目光望过来。

    “你到底要去哪啊?”卫云远憋了半响,忍不住看向旁边悠然自得的人,颇有微词地开口,“这都走多远了,再往前就是东城门。”

    明傅瑾是第一次来东坊市,这里和儿时的记忆已经相差盛远,走进来后便逐渐迷了路,此时听见她隐隐的抱怨,不由停下来。

    “抱歉。”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慢慢拧了眉心,面带愧色抿着唇,缓缓开口,“妾身,好像迷路了。”

    一语惊四座,随行的侍卫憋着不敢笑,面色涨红地望侯爷宛如气急的猫。

    “你说什么?!”卫云远不禁拔高了音调,身子前倾靠近他,盯住那双躲闪迟疑的眼眸子,怒问,“咱们遛这一大圈,原来是你迷了路!夫人,你别不是被冷风冻坏了脑子吧?!”

    明傅瑾原有愧色,但一听这话,心下突生不快,嘴边故意道,“侯爷不是说随妾身逛逛,这不,妾身实打实陪侯爷逛个够。半分不做假。”

    卫云远气极反笑,“那多谢夫人煞费苦心饶这一圈,本候逛得真是够够了。”

    这都快逛到城门了,再陪人顶着冷风乱走,她就是傻子。

    明傅瑾眼疾手快拉住转身要走的人,一边笑着安抚道,“侯爷莫急,快到了,快到了。”一边拦住路人问,“这位大娘,请问这明月商行怎么走啊?”

    大娘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指了个方向。

    明傅瑾顺着方向找过去,片刻后看见了那见窄小的商铺,店面不大,上面挂着老旧的牌匾。

    “明月商行。”他抬头望着,轻轻读出那行字,神思恍惚地笑起来。

    卫云远也跟着看了半响,没瞧见有何异常,倒是旁边人失神笑得像个傻子,“喂!夫人真是冻坏了脑子?!看半天了也不进去。”

    明傅瑾回过神来,心情尚好地睨了她一眼,不解风情,“待会让侯爷看看妾身的产业。”随后走进商铺大门,一如儿时般喊道,“韩叔可在?”

    守店的小厮趴在柜台后打盹,猝然被惊醒,困眼惺忪地问,“客官是寄当,还是走货?”

    “找人。”明傅瑾扫视一圈,没见着其他人,不由疑问,“请问商铺老板韩。”话还没说完,要找的人就走出来了。

    来人一身黑色棉袄,头戴棉帽,看起来将近不惑之年,浓眉大眼精神抖擞,中气十足,“何人喊我?”

    明傅瑾见到人,心中一松,迎上去笑道,“韩叔可还记得我不曾?”

    韩叔曾受过他娘的救命之恩,后来一直跟随着走商做事,小时候还给过压岁钱,理应能认出来。

    明傅瑾的话说得莫名其妙,韩叔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那副眉眼清冷又含情脉脉,实在太像了,“你是,小姐?!明老板的嫡亲小姐!都长这么大了!”

    明傅瑾扶住激动非常的韩叔,“是我。韩叔,我嫁人了。”接着把人带往卫云远面前,正色道,“这位是我的夫君,威远侯府的侯爷。”

    卫云远看到这场面,心下了然,这是要认亲,随机行了晚辈礼,“见过韩叔。来得仓促还望见谅,来日必定备上薄礼,登门拜访。”

    韩叔一听对方是个侯爷,哪敢受礼,连忙退开,砰的一声跪到地上行礼,“草民见过侯爷。”

    卫云远一愣没反应过来,受了这一礼,连忙看向一边的明傅瑾,眼中不知所措。

    所幸明傅瑾等韩叔行完礼后,立马将人扶了起来,“韩叔不必见外,侯爷不在乎这些虚礼。我这次前来,是想看看娘生前留给我的商铺如何,不必紧张。”

    韩叔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下来,连忙招呼看店的小厮上茶,随后才说:“这些年苦了小姐。唉,谁知后来发生这么多事,一直等到现在才等到小姐亲自过来。”

    一转眼,十年已过,他守着这间商行,眼睁睁见证明家基业一步步易了主。

    当年那个奇女子香消玉陨,留下的孤女举目无亲,就连这间商行也逐渐落败,好像老天不再厚爱,一切只能就此湮灭在时间里。

    万幸,他还是等到了这间商行的主人前来,那个年幼的孤女长大嫁了人,却还愿叫他一声“韩叔。”

    这番感概使明傅瑾有些失神,“韩叔,我娘生前可还曾说过什么?”

    岁月悠久,如今一提宛如昨昔。

    韩叔回忆道,“明老板那时和底下人开玩笑打趣说,‘这间商铺以后是要留给我儿子作彩礼取媳妇的,谁给弄没了,我跟谁拼命!’”

    “那时候真年轻啊,大伙都笑着起哄要娶明老板。”韩叔想着,一边笑起来,“这家商行是明老板挣到第一桶金的地方,她说要留给儿子,传承衣钵。”

    传承衣钵。

    明傅瑾怔愣地睁大眼睛,茫然失措,早已听不清韩叔在说什么,一道温柔脆朗的声音隐隐从遗忘里入耳。

    她说:“这家商行以后就是小瑾的啦,留给你传承衣钵,这天地之大,小瑾要多去看看。”

    韩叔自顾沉浸在往昔里,声情并茂说到泪湿两眼,丝毫没注意明傅瑾的异样。

    话完家常后,韩叔留人用了饭,才开始聊正事。

    明傅瑾把地契拿出来给韩叔过眼,“这是娘留下的,今后这间商行,我就是东家。往年该送的银子就一笔勾销,亏欠的银子,我来日便补上。”

    “这间商行走的路子,还是南边那一条吧?”他问得仔细,一边翻看这几年的账本,心里有了数。如果没记错,这家商行最早走的便是南边,行水路运香料布绢。

    韩叔看着人,不时感概欣慰,“确实还走南边,只是运的货物少了,水路也只堪堪留了一条。”这些年,明家商行越开越大,明月商行挤在夹缝中求生,也很是艰难。

    “成。先这样弄着,我后面想出办法了,再和韩叔商量。”明傅瑾把账本递给碧竹,随后起身准备离去,“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韩叔留步。侯爷,咱们走吧。”

    韩叔不舍地笑起来,也不留人。

    卫云远跟在明傅瑾后面,朝韩叔辞了礼,慢慢往外走。

    等回到马车上,卫云远才百无聊赖地打了呵欠,

    “你今天跑这一趟,就是看这个入不敷出的商行?”一下午看两人对行商款款而谈,听得她昏昏欲睡,实在想不出这间濒临关门的商行,有什么可看的。

    明傅瑾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过来,“侯爷日后便会知晓了,这可不是一间简单的商行,这是妾身的彩礼,侯爷今日不也听见了么。”别人听完可能会莫名其妙,但他知道有人会懂。

    卫云远不以为意地耸了一下肩膀,“行,看彩礼。”

    等会到了候府,大管家提着灯笼,忧心忡忡地望着马车回来。

    “可算回来了。”大管家连忙把刚装好的手炉塞给侯爷,“侯爷可有不适?出去一下午,没冻着吧?”

    这话听得卫云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某人一眼,“本候没冻着。”倒是有些人好像今日冻傻了。

    明傅瑾无事揶揄的目光,坦然自若朝里走,一边让人传晚膳。

    浮生日闲,两人在外逛了一下午,两碗姜汤下肚,浑身暖和地睡去。

    夜深落雪,打更的更夫搓着手路过长街,走近街口深巷,隐约见那府门下寒光一闪,鲜血四溅。

    “杀,杀人啦!!”更夫吓得跌倒在地,一声高嗓喊破静夜。

    前京兆府尹吕大人在走马上任前夕,横尸在高堂上,府中二十七个活人,全部命丧黄泉,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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