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月不知他要讲什么，问道：“什么意思？”
陈家梁开始侃侃而谈：“我打个比方，比如大众普遍认为外出工作的女人要比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活得更有意义，因为前者能自力更生赚钱，后者没有经济来源，只能依靠丈夫生活。但换一种角度想，人工作的本质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自我实现吗？大部分人一生庸庸碌碌，并没有什么思想上的追求，工作不过是为了每月有一份固定收入来维持日常开销罢了，而这些人一旦发了财，是绝不可能把工作列入未来计划中的，因为有钱就不用工作了。”
“嗯。”凌天月应了声，“然后呢？”
陈家梁语气温和：“天月，其实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可能你觉得在‘十二建’的办公室里赚不到什么钱，而你已不是二十出头只为自己活的年纪了，到了该承担家庭责任的时候，所以才会想着要去正兴起的自媒体浪潮里试一把。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只不过就像我前面说的，你和我在一起后其实已经实现财富自由了，明明可以过上更舒坦的生活，为何要违背本性去勉强自己赚辛苦钱呢？如果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每天为了那点辛苦钱受罪受气的话，我真的会心疼死，这不是在全盘否定我的存在价值吗？”
凌天月想了想，道：“你并不看好我当播主是吗？”
陈家梁有些犹豫，还是说道：“嗯……你可以回想下我们今天看的电影，其实自媒体就和体育竞技一样，最终能崭露头角的只有极少数人，绝大部分人都将淹没在每天海量更新的视频里成为互联网碎片，即便有些人有了点热度，能变现的数额也有限，这和他们背后付出的心血、投入的成本是成不了正比的。或者形象点，你还可以类比娱乐圈，每年各大经济公司推出多少新人，到头来红出名的能有几个？是他们自身不够努力吗？还是公司宣传水平不够？其中的门道多了去了，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所以还是别趟这浑水了。”
凌天月有些疑惑：“怎么搞个自媒体账号被你说成是趟浑水了？”
陈家梁微叹了口气，轻抚上女友放在台面上空着的左手，诚恳地道：“天月，说实话，你能依靠什么特殊技能在众多播主中脱颖而出呢？你试过音乐，但显然不行，你自己也放弃了，那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他不待女友回答，又接下去道，“我猜是相貌，你的确相貌出众，只要肯出镜必然会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但你预料过这些人在围观你时的心理素质吗？当然我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但其中肯定有人心理阴暗甚至变态，以你的个性到时候能忍受吗？或者说你真有必要去忍受吗？”
凌天月感受着对方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暖和温度，还有双眼里满载的情意，柔声笑道：“谢谢你，家梁，你一直都很为我考虑。”
她真是长了张非常漂亮的脸，不笑时清冷，展颜又似春暖花开，陈家梁就在这一笑间猝不及防地跌入了名为温柔乡的美妙梦境里，深刻体会到男人为何要在这个世界上拼命赚钱，就为了此刻眼前人动人的微笑、缠绵的谢意。
“和我客气什么呢！”陈家梁情不自禁地说起了贴己话，“天月，不是我自大，以我的经济实力一定会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你根本没必要去社会上拼搏的，我会承担你余下生命里所有的重担和责任，请一定相信我。”
他边承诺边也在心里暗想到：原来女人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名言是没错的，就连自己的女朋友也不例外，天月看着对什么事都不操心，其实也需要听自己说出切实的承诺才行，不然就会胡思乱想到要去当什么网络播主……
他这边还在悠悠转着心理活动，却听女友说了句：“你说评价一个人的工作有没有价值是看他能赚多少钱，或者是看他有没有在追求自己的理想……”
“对。”陈家梁应了声，“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
可他没说完就又听女友接了句：“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两点并不适用在我身上，你明白吗？”
“嗯？”
陈家梁自然是不明白的，下一秒就见女友将左手抽离出了他的掌心，并说道：“我不急着去确定自己热爱的方向是因为没必要，因为我知道自己一旦去做了，不管是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她说这话时的态度轻描淡写，内容却是自信到了自负的境界。陈家梁听得一愣，印象中他从没见过女友有过如此自大的时刻，但眼前人确是一副夸下海口且理所应当的模样……这让陈家梁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岁月，那时的他好像也说过差不多狂妄的话，可现实的真相是……他只能摇头笑道：“天月，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不能太盲目了。记得我读书时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工作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天生起点比别人高而已。如果我没有我爸事先为我打下的‘佳品’基石，现在的我估计就和那些家庭普通的同学一样，进入社会后为混一口饭吃每天坚持上班不敢停歇，忙忙碌碌直到人生终点……我知道我刚说不看好你做自媒体是伤到你的自尊心了，但创建自媒体账号确实就和创业一样，一家公司的成功是取决于多种因素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然我也懂你的自信，毕竟你长得漂亮又是名校毕业，心气高是正常的，可你客观地想一想，你进入社会这些年真有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优秀吗？我不是想打击你，只是在陈述事实，人年纪越往上走，越要尽快接受自己的平凡，这是种非常重要的心态。”
他在说这段话时一直与女友对视着，能察觉到对方眼中明显的不服之气，他心里有些为她的天真孩童气感到好笑，也有些后悔自己是否说得过于严肃了，正想出声哄几句，却见凌天月先一步移开了眼光，然后拿起面前的高脚杯抿了口白葡萄酒，很快两坨粉色胭脂慢慢浮上了她白皙柔嫩的脸颊，陈家梁看了一阵心醉，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说道，“天月，谁在这世上过一辈子都不容易，人生来就是受罪的，不过有句古话说‘女人一生中有两条命，一条是父母给的，另一条是丈夫给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既然你遇到了我，我必会竭尽全力顾好你的人生，不让你受一点苦，希望你能信我，也能多依靠我。”
凌天月喝完酒放下了高脚杯，玻璃杯底和桌面相碰时发出了一声脆响，她重又看向陈家梁，轻声说道：“家梁，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心意，但我不喜欢被人安排，你明白吗？”
当俩人从餐厅出来时，天空中突然滑过一阵飞机轰鸣声，凌天月心脏猛地一跳，随后逐渐感觉到了难受。她已经好多年没在意过这类轰鸣声了，上一次，或者说是最初一次，还是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
那天是余加乘飞去“京大”的日子，在这之前凌天月从没体验过与人分别的痛苦，待她后知后觉体会到爱别离的滋味后根本没勇气去机场送行，只能干躺在家中床上傻盯着墙壁上的挂钟一格一格走过航班起飞的时间，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自己从此后都要见不到余加乘了。她的视线从墙上挂钟转移到了书包上还别着的“加减乘除”徽章上，正想着余加乘会不会把她的那枚也一起带走，就听窗外传来一阵飞机滑过天空的轰响，凌天月知道这肯定不会是载着余加乘的那架，可心脏就是不受控制地疼痛了起来，她甚至一时难受到躺不住，只能抱着被子呆坐在了床上……
凌天月就在头顶的轰鸣余响中谢绝了陈家梁的相送好意，坐上了一辆正巧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她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后便靠在后车座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路上回忆起了很多年少时的经历。
她从小在学习上就没费过什么劲儿，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都轻松完成了既定目标。进入大学后她通过社团活动认识了22岁才来申请读大学、围棋职业三段的骆佳衣。围棋确实复杂深奥，但她进步很快，甚至连骆佳衣这样的职业棋手都会被她富有想象力的棋路给吓一跳，对方还说过如果她早些年有意走这条路的话，通过更系统的训练后，一定也能成为一名职业棋手。
凌天月当时好奇地问过一句：“现在训练得还不系统吗？”
骆佳衣回答她的是：“那不一样。天月，你不缺下棋的天赋，但你脾气不好。”
“我脾气不好？”凌天月纳闷道，“我和你吵过架吗？还是说我赖过棋？”
骆佳衣笑道：“一个人的棋风往往能反映出他最真实的性格，就像你，完全是一个经不住别人挑衅的人。”他指了指棋盘上的一路棋，“看这里，天月，你优势明显，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来围剿我，但我只在你这里断了一下，你就杀心肆起，宁愿自损也要把这个局面摆平……按你现在的打法，其实更适合去下象棋，以杀死对方的将帅为胜，而围棋却是一门以获得最大利益、长远来看的切磋。”
“那你为何不早点纠正我呢？”凌天月问道。
骆佳衣道：“你又无意走职业棋手的道路，而且你才18岁……老实说，你这种打心里的狂气很吸引我，不像我从小就被老师说太过佛系，没有冲劲。”
凌天月好笑道：“那是你爸妈给你取的好名字，骆佳衣，佳衣……袈衣，不就想让你身披袈裟、立定成佛吗？”
……
原来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人看出了她掩藏在自由散漫下的自傲本性。
凌天月走下出租车，走进了花圆居住的小区。此情此景更能激起她更多的年少回忆，但她深知此刻的心痛并非是为了那个第一次让自己懂得伤离别的人，而是那个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一往无前、骄傲又顺遂的18岁的自己。
“叮咚叮咚……”
已在睡梦中的花圆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快晚间十一点了，会有谁来找她呢？
她脑中有个人选，门一开，果然外面站着自己的怨种闺蜜。花圆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作两句就被对方一把抱进了怀里。
“怎么了？夜游神。”她迷茫地问道。
凌天月吸了口气，闷声道：“对不起，在你外婆生病时我没能帮助你更多。”
花圆一怔，轻拍上她的后背，回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把所有存款都借给了我，忘记啦？”
凌天月道：“但我其实可以向陈家梁求助的，他可以借来更多。”
花圆开起玩笑道：“你还没嫁给他呢，你俩还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她见好友没反应，又拍起她的后背道，“他本来就没义务帮我，就算真借给我了我也不好收啊。”
凌天月道：“只要我开口他就会借你的，其实他曾经就主动问过我，我……”
花圆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紧她道：“就是多活几个月的区别，在医学上已经无力挽回了，我们都尽力了。”
凌天月沉默了会儿，再次道歉道：“对不起……如果我更早开始努力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了。”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结局，钱也不是万能的。”花圆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外婆知道我们都尽过孝了，她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我们都能过得顺心顺意，她早把你当半个孙女看待了，只会希望你幸福，最终嫁给自己真正愿意嫁的人。”
凌天月无声地留下了一滴眼泪，她悄悄在花圆睡衣上蹭干后，调整了下气息，站直宣布道：“花花圆圆，我想以最快的速度成功。”
花圆惊道：“你可别为我的事想不开去勉强自己啊……”
凌天月道：“不是勉强，是我确实想要去做……你相信我会成功吗？”
花圆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了，你是天才嘛！”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了句，“就是……你打算怎么做呢？”
凌天月道：“我打算去参加‘uponline’开办的选秀比赛，明天就报名！”
“你……真打算去当美女网红啦？”花圆愣了一秒，转而大笑道，“太好了，等你出名后我就拥有了一手的信息资料，光倒卖就能把欠你的债都还清了，你也太好了，不愧是好闺蜜，借我钱不够，还把还债方式想周全了，三克油啊！”
凌天月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伸手推了她一把后又勾住了她的肩膀强硬地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道：“哎呀，太晚了，不高兴回去了，一起睡吧！”
花圆还在嬉笑打趣：“小心我偷拍你睡颜到时一起卖了，这才是真正的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