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晚会没有通知教练去布置现场，江芙是被敲门声喊醒的。

    她使劲揉了两下眼睛，套上一件浅黄色大衣开门，门口站着的少女笑着朝她招招手。

    “高甜？！”江芙没想到她会单独来找自己，杏眼微怔，扶着门把手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是出于避嫌，上一轮拍摄高甜虽然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但多数时候都会小心翼翼避开镜头，但现在摄像头可就在她的头顶上啊。

    “去草坪那边逛逛吗？外面热乎的很。”高甜轻快一笑，像负重前行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卸下包袱。

    江芙没有犹豫，点点头锁上卧室门。

    高甜绕了一条远路，摄影师拍到了剪辑素材后便没再跟着她们，融入另一边的人群。

    “你这甩摄影师的本事都可以比得上郁澄甩狗仔了。”江芙揣着大衣口袋打趣，脚步踏过半根枯枝，清脆地“咔哒”一声。

    “我要是郁澄，那个大哥抓到我们俩漫步花园不得往死里拍。”高甜捡起灌木丛里夹着的两片枯叶，向她眨眨眼睛。

    江芙飞过一记眼刀，抢走她手里另一片叶子无情撕碎，“再瞎说你的下场。”

    高甜捧腹笑了半天，才小跑着赶上走出一段距离的教练，“我开玩笑啦，在家看的时候我妹妹还问我要你的签名呢。”

    江芙脚步顿了两秒，不确定地讷讷问：“我的？”

    “对呀，我妹妹说你好看又温柔，带领队伍获胜的样子很酷。”

    她脸颊发烫，不好意思承受小朋友这种赞美，“妹妹好好读书，一定会我更厉害。”

    高甜倏然沉默，像突然隐匿于真空，没有一点声音。

    江芙想到了海边落潮，呼啸而来的潮水退回到本来的位置，只在细沙上留下曾经来过的痕迹。

    “我妹妹嫁人了。”

    “本来是应该是我嫁的，但之前我在FHG可以给家里赚钱，就让我妹妹嫁了。”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波澜，就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江芙脑海里只跳出一个词：荒谬。

    她的比喻荒谬，高甜没有去过海边，不可能是落潮。

    这件事情本身更加荒诞。

    高甜18岁，她的妹妹多少岁？17？16？还是15岁。但无论这个数字是多少，都和嫁人这件事情扯不上任何关系。

    江芙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她想说这样是不对的、是不合法的，但喉咙里像被堵了团棉花，硬是挤不出一个字。

    高甜深深望了一眼远处模糊的山坳，视线移到指尖那片落叶，揉碎的枯屑如同黑灰色蚂蚁点从指缝溜走，细碎的阳光重新落进她的眼里，“下次我带个纸笔给你。”

    她看向江芙，带笑的，平和的。

    像一棵扎根泥地，葳蕤生长去触碰云端的绿树。

    江芙点头，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聊了一些综艺播出后的八卦。高甜是她的第一人选，加之表现稳定不争不抢，很得竞圈粉丝看好。

    “比以前在FHG好多了，不需要考虑换位置，全心投入游戏比赛本身就可以。”她的鼻尖随笑容微微皱起，整个人回到刚来找江芙时的轻松。

    “郁澄？他在那边鬼鬼祟祟的干嘛？”

    百米外的花圃小路郁澄东张西望着快步走过，不知道是找人还是躲人，江芙的注意力落在不远处神色焦躁的尹柔身上。

    他们走的方向只有一条路，通往之前霍朝言带她去看木芙蓉的别墅后方。他们怎么会从那边出来，而且两人似乎都不太开心？

    郁澄也看到了这边的两个人，脸上的烦躁一扫而空，像只摇着尾巴的金毛朝她们跑过来。

    “谢天谢地，可算看到熟人了。”他叉着腰长吁一口气，灰色运动裤鼓着风，卫衣帽子歪向一侧。

    高甜在他冲过来的时候赶紧闪到一边，此刻才上前半步问：“你刚在那边干嘛呢？”

    “碰到个仇家，差点打一架。还好你们来了，我好跟着你们一起回草坪。”

    江芙眼里的郁澄像个清澈而愚蠢的大学生，但他却偏偏喜欢出演霸道总裁类型的影视剧，因此总让人觉得戏里戏外差距巨大。她饶有兴致套话：“你的那个仇家不会是女生吧？”

    他一幅“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江芙不需要再问就能猜到大半，把尹柔形容成仇家，怪不得将人气跑了。

    “你，打女生？”高甜两条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一团，满脸防备地往江芙那边靠了靠。

    郁澄白着脸反驳：“我当然不是这种人！再说，我哪敢打她啊。”

    江芙只偶尔插两句话，进花园后三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别墅靠山，前面的大片空地用作庭院草坪，可惜已是冬天，草地枯黄萧瑟，唯有院墙上月季与铁线莲的花墙散发勃勃生机。

    她一眼看到在花墙前面拉帐篷风绳的霍朝言，和站在旁边巧笑嫣然的陈慧。

    霍朝言在综艺拍摄期间选择性放弃了他的西装三件套，浅灰色LP羊绒衫慵懒随性，黑色西裤裁剪得相当合适，完美贴合笔直的长腿。

    他垂着脑袋绑风绳，像在办公室处理工作，神情异常认真专注，以至于陈慧递了好几次工具他看都没看一眼。

    江芙突然好奇他弄烧烤的模样，虽然他大概率不会吃。

    “朝言，你这效率也太高了！”郁澄瞪大眼珠盯着好几顶凭空而起的帐篷，语气里毫不掩饰惊叹，他这个有过露营经验的人都不一定能在这么短时间弄好。

    霍朝言绑好结，抬眸正好撞到江芙胡思乱想的目光，眸光闪了闪：“以前留学的时候学会一点。”

    郁澄围着其中一顶帐篷啧啧咂舌，“这哪是会一点啊。”

    霍朝言没理会他的夸赞，朝江芙微微颔首：“江教练。”

    想到节目里两人没有什么交集，她像个在玩扮演游戏的NPC，有些别扭地寒暄：“搭得很漂亮。”

    陈慧在角落气得咬牙，好不容易支开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这个女人又来了。

    “江教练怎么下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朝言很熟呢。”

    陈慧当然不会傻到在摄像机前面说出他们两个人是前任，只是想暗戳戳提起往事恶心一下当事人，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想回忆起自己被甩的经历。

    “这里还有个人啊！”郁澄窜出个脑袋，上下打量最右边的陈慧，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高甜愈加觉得他的眼神像在菜市场挑水果，没忍住噗地笑出来。郁澄一拍脑袋大吼：“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和你合作过一个古装剧，你演的是谁来着？”

    她演的侍女。陈慧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想自讨苦吃，趁郁澄没想起来连忙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你连人家的角色都想不起来，还搭讪？”高甜瞄了眼还在苦思冥想的人，连连摇头。

    郁澄故作深沉回答：“你们小孩子连搭讪都不懂，我这是礼貌问好。”

    江芙僵硬地盯着帐篷旁边斗嘴的两个人，她背着的那只手，此刻被霍朝言圈住手腕缓缓摩挲，柔软的羊毛衫袖口拂过腕骨，残留一点带着痒意的余温。

    她惊得屏住呼吸，不动声色抽出手腕，生怕被摄像机拍到。

    “江教练胆大心细，下一轮比赛希望有机会并肩作战。”霍朝言说得官方，但江芙却看出了他眼里的调侃，闷闷“嗯”了一声。

    旁人看来他们只是不熟人之间的客套，江芙心知肚明：什么胆大心细，这男人夸他自己呢？

    她目不斜视走到烧烤区，就等着晚上大快朵颐。

    天边逐渐染上嫣红，黄昏的光晕爬满庭院花墙，鲜艳夺目。

    草坪上人来人往，几个选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音响，极具穿透力的歌声弥漫在晚会上空。

    烧烤架冒出的香味将江芙勾了过去。她找到一个闲置的碳烤炉，将挑的烤串放上去，开始自己动手。

    涂油、涮酱、翻面，腾起的白烟飘向云端，江芙忙得不亦乐乎。“要改行了？”霍朝言不太习惯这种味道，站在远处拧眉看向她。

    江芙环顾一圈没人注意这边，兴奋招手喊他过来：“来试试，我刚做的。”

    她迫不及待找人试吃自己的试验成果，见霍朝言犹豫不决，她撇撇嘴哭诉：“刚才给高甜他们，都不吃。”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拿捏面前的男人。

    江芙确确实实看到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板着脸一幅英勇就义的模样朝烧烤炉走过来，令她产生一种负罪感。

    不过也让她确定了一件事：霍朝言估计没吃过烧烤。

    想及此，她的心虚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拿起一串五花肉送到他嘴边，“吃吗？”

    浓浓的调料味钻进霍朝言的鼻腔，他可以保证衣服和头发已经充满了这种味道，简言之就是被腌入味了。

    他下意识想拒绝面前油淋淋的不明肉类，但迎上江芙期待的目光，他想了想还是不要扫她的兴。

    霍朝言象征性地的咬了一小口，强烈的孜然味冲击着他的味蕾。

    “怎么样？”

    “你喜欢吃煎牛排的话，可以和陈阿姨说。”

    江芙只当他是在肯定自己的做饭技术和陈阿姨一样好，戳了戳“小白鼠”的漂亮脸蛋，“嘴和脸一样甜。”

    说罢将成品装盘准备给高甜郁澄他们送过去，抬头望到不知道何时站在前方的苏晨。

    “没打扰到你们吧，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