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还未过半时，楚玄便见庞挚出了殿门，他特意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趁着无人注意随着庞挚在宫殿之间穿梭。

    跟了一路，庞挚停在一间院子前，他左右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后才轻轻将门推开，走进后又迅速关掉了房门。

    楚玄见他进了房间，随即便蹲在窗户前仔细听着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屋内并未点灯，只听见几道脚步声停下。

    “你个蠢货！怎么叫那人被发现了?”一道老者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正在训斥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回道：“我也不知啊！这案子过了近十年，我也没料到有人会去查，好在公子料事如神，提前将他灭了口。”

    楚玄听后猜测他们嘴里被灭口的人多半是几月前一夜之间被火烧的江南官员。

    只听那先前训斥的老者又说道：“这案子决不能被掀起来，当年参与铸兵器的人大半都在江都城，公子的意思是将他们全都灭口，碰巧此次太后下江都是沈澹随行，让他背背这个锅。”

    另一个人“嗯”了一声，便又听见老者说道：“这次我的人会帮你，此次若是再有闪失，小心公子要你的命！”说这话时那老者的语气分明更凌厉些，令另一人有了些胆战心惊。

    “好了，先回去吧。日后若是有事我自会让你知晓。”那老者说道。

    随后便听见庞挚离开屋子的脚步声，半晌后，只听那老者说道：“那我也先走了。”

    楚玄待在窗外听这话似乎是屋内还有第三个人，那提前离开的是庞挚，此时他正看着屋内走出的第二个人。

    太后母家兄长秦苍风。

    他本想等着那第三个人出来，毕竟两人话中的公子还不知是谁。谁料里面的人竟向窗边走近，楚玄立即悄声挪到屋子的背后。只听那人将屋子的窗户打开，似乎是观察了周围一会儿便走开了。楚玄不敢打草惊蛇走过去，防止还有他人。没过一会儿，便听见那人关了屋门走出了院门。

    楚玄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暗处走出来，他看了看被锁住的屋门和关了的窗户，心道已没了办法进去。他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宫宴快结束了，便离开了小院。他一路绕着人群回到长廊花园内寻着沈珠华。

    许是到了宴会末尾，许多人都在这花园内闲逛，他看了看人流，数假山旁的人较少。随后他便向着那边走去。

    正行至假山旁，谁知竟遇见假山后的人走了出来，楚玄本想躲起来，只是此处除了那假山后已无藏处。他只得走着希望那人别注意他。

    那人似乎是有些感染风寒，咳嗽了几声，身后貌似跟了人，两人从假山后走出来便与楚玄打了个照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相柔和、皮肤白皙，身穿白衣的瘦弱公子，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明明是夏夜，却也被风吹得面色煞白。

    只一眼楚玄便面露震惊，他将自己的脸埋了下来，低着头打算越过两人走去。

    那病弱公子也看见了他，同楚玄一样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惊讶。他看着楚玄将要离开，便开口唤道：“公子！”

    楚玄闻声本不想理会，谁知那人又叫了一声，他才停下却并未转身。

    “这位公子何事?”他背着身对着那白衣公子说道。

    那白衣公子见他没转身，先是让他的随行书童离开，直到这里只留他们两人，他才向楚玄走去，他站在楚玄面前。

    楚玄看着他，他生得一副面容同楚玄有几分相像，只是他更显温柔，而楚玄却似清冷绝尘的神明。

    “阿玄。”那白衣公子唤道，他的眼框里似是眼泪，将他的眼眸衬得晶莹剔透。

    楚玄没应声，冷冷地说道：“公子只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只是一介家奴。”

    “不会，阿玄。”那白衣公子坚定地说道。

    楚玄自知今日定会暴露，只是他将人都支走显然不会威胁到他，只是沈珠华还在等他，他也不想同他周旋。

    楚玄随后便说道：“那许公子要如何?将我上报朝廷杀了我还是将我送回佛罗城等死?”他面色有些阴沉，少见的失去了耐心。

    许承安见他如此态度，没忍住有咳嗽了几声，随后又说道：“不会的，阿玄。我和父亲都在寻你，你可同我回去，父亲会保护你。”

    楚玄闻言脑海里闪过十年前的画面，漫天的火烟和血汇成的河流，他眼里闪过悲伤和恐惧。而如今这幅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想到了那荒乱的城内、张灯结彩的楼前那些对他赶尽杀绝的恶人和死在怀中的温柔女子。

    他忽地失去了控制，眼眶中含了泪水，他有些怒了，却压着声音道： “不必！自楚氏谋反一案后他许大人便同在下毫无瓜葛，在下只是一介罪臣之后，攀不上大理寺卿的门槛也用不着你们保护。”他说话时句句哽咽，心中似有火烧。

    许承安听了他的一番话，落下了眼泪，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在楚玄将要走时拉住他的手腕。

    楚玄没再看他，只是说道：“还请许公子放手。”

    许承安没有动作，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女声打断。

    “许公子。”沈珠华正从对面踱步而来，她本是想在长廊处等着，只是看见人越来越多，便想着楚玄当会从人少处行走，便循着找了过来，站在不远处便看见许承安拉着楚玄。

    她还不知道缘由，只是见楚玄有些不情愿。她看向他，他垂下眼眸，将目光撇向一侧，立于风中。

    许承安见沈珠华来了，便放开了手。楚玄随即便走到沈珠华身后，没再说些什么。

    沈珠华见许承安模样，似乎也没什么恶意，更何况他同沈麟君交好，宴席又要结束了，她便不想耽误时间。

    她说道：“这是我家里护卫，刚刚被我命来寻我的手巾，若是冲撞了许公子，还请许公子见谅。”

    许承安起初有些震惊，他没想到楚玄会在沈府，但片刻之后，他便解释道：“无事，他并未冲撞我。”

    沈珠华见他不追究，便告辞道：“那便打扰许公子了，这宴会也将临近尾声，我先告辞了。”

    许承安没在多说，只应道：“好。”

    随后沈珠华便同楚玄离开了假山处，许承安待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

    沈珠华领着楚玄走远后，她察觉到楚玄有些不对劲，但只要他出现在这里，应当是没事。她没再问他同许承安的事，她知道这或许便是他不能言明的秘密。

    快到太清殿前时，沈珠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楚玄。楚玄似乎有些没注意到，差点撞上她，好在及时停下，不过两人靠得有些近，他一察觉便立即向后退了一大步。

    沈珠华也是有些怔住，见他退步后又恢复如常，对他说道：“我们先回去吧，我想去街市上逛逛。”

    楚玄点点头，沈珠华见他答应便让其他人同沈澹禀明自己先回府，随后两人便离开了太清殿乘着马车离开了皇城。

    京都的街市上，因是中秋佳节，游玩的人多了许多。每至中秋时，都有游行的车队，车队上每年都表演不同的故事，今年也不例外。还未开始，街市上已陆陆续续挤满了人。

    马车停下，沈珠华立即下来。看着这街市的热闹，她就有些兴奋不已。她将马车留在原地，自己和楚玄走进这繁华之中。

    路过一个糕点铺，糕点铺上摆着中秋的特色桂花糕。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旁的楚玄，问道：“你饿了吗？尝尝?”她眨着那双若秋波的眼睛看着楚玄，手里已将钱袋掏了出来。

    楚玄见她的模样，刚才的情绪也散去不少，他微微地点点头，沈珠华也笑了起来，将银两递给了小贩。

    她将新鲜的桂花糕递给楚玄，自己也尝了一块，那桂花糕的味道含着桂花的芳香，好似打开了味蕾让人流连忘返。

    随着两人走近闹市，游行的车队也已经开始了，沈珠华一下子来了兴趣，对楚玄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楚玄“嗯。”了一声，随着她走进人群之中。

    挤入人群中，拥挤的人们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表演。于是她又往前挤挤，楚玄跟在她的身后，只要她一向前，便用手护着她不让她被别人撞到。

    好不容易挤在前面，表演已经开始了。

    沈珠华正看过去，台上的人已在舞动，只是她还不知是什么故事。

    “真热闹！”沈珠华开心地道。

    身后的男子距离她半臂之远，应声道：“嗯。”

    沈珠华转过头，便看见楚玄站在身后。路上的行人拥挤不堪，但他站在她的身后，即便再多的人也碰不到她。

    她回头笑了笑，问道：“你喜欢吗？可高兴了些？”

    楚玄微微动容，眸中露出一丝诧异，片刻后化作一汪秋水，柔柔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轻声道：“喜欢，我很高兴。”

    忽然，他觉得这热闹非凡的街市中他只见得少女的欢颜，而那多余的所有似乎悄然无声地被他摒弃在外。

    他静静地看着她观赏着台上的演出，直至表演结束，直到人群散去。

    游行表演结束后，沈珠华估摸着沈澹他们也快回去了，所以便打算折返回府。

    马车行至沈府，沈澹他们早已到了家。沈珠华走进府中，在庭院中即将与楚玄分开。她想着出去一趟他应当是开心了些吧。

    她转过头看向楚玄，月色下他的脸庞一半没在阴影之中。

    她开口问道：“今夜，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楚玄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嗯，没有被别人发现。”

    他突然想到那人说的下江都后要对付沈澹，他认为或许应该告诉她。

    他又说道：“过几日你同你的父亲下江都时，要小心。”

    沈珠华听后立即会意，她猜到或许他听到了什么，但若是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夜风拂过，两人立在院中半晌也未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