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输

    赵予安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人把她捉住,按住手脚,拿一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她脸上戳来戳去,又冰又疼。

    她抱紧了自己绣着猫咪的小枕头,熟悉的味道让人心安。

    手机屏幕亮起,她才发现手机被攥在手里整整一夜。

    而发给唐僧洗头用飘柔的消息,也一览无余。

    【姐姐,你说人死后,还有意识吗?】

    唐僧洗头用飘柔是她的豆瓣好友。

    三年前双亲出事后,她加入了一个叫“相互表扬”的话题小组,这个小组主打的就是一个溜须拍马无脑夸夸,在这里,哪怕你只是准点起床了,只要你发,都能收割一大波互相肯定和夸奖。

    赵予安觉得这个组很好很强大,正能量满满,很适合当时气息奄奄的自己。

    那天,攻略冰川帅大安首次发帖:“今天一直到12点,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哦!”

    唐僧洗头用飘柔首评:“那你很棒。”

    攻略冰川帅大安【骄傲叉腰】:“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唐僧洗头用飘柔:“真的。”

    赵予安被那句“真的”暖了下。

    点进飘柔的主页,头像是很普通的风景照,像素有点糊。她发现两人连关注的话题组都很一致,飘柔话少,但一针见血。

    两人聊天不多,但一来二去总有回音,慢慢变成能说得上话的网友。

    赵予安猜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姐姐,独自带娃那种。因为有次晚上,两人刚聊几句,她就说太晚了,要去给孩子煮粥。

    攻略冰川帅大安:姐姐,你老公呢?咱俩经常聊天他都不吃醋吗?

    唐僧洗头用飘柔:不知道。可能在和别的女人聊天吧。

    攻略冰川帅大安:你不介意???如果是我老公,我一定把他三条腿都打断!!!

    唐僧洗头用飘柔:?

    攻略冰川帅大安:O O哇哦!姐姐不在乎!果然姐姐就是姐姐,姐姐好酷!

    赵予安看了看手机,飘柔没有回复。

    打开微信。

    “沈老头”拍了拍我的脚被无情踢飞。

    沈老头:【委屈】【委屈】【委屈】小安安,什么时候来看爷爷?

    赵予安:……现在!

    小区门口,赵予安挎着包想拦的士。

    她有点感冒,头也疼,所以决定破费一把。

    一辆黑车慢慢从停车场驶出,赵予安双手背在身后,瞅天瞅地吹口哨。

    “上来。”

    车窗摇下,陆赢川眼下有淡淡的青黛色,像是熬了一宿。

    赵予安还在记仇,扭头就走。

    陆赢川按了两下喇叭,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冷,像是能把她抓过来给个爆栗的样子。

    赵予安咬了下唇,开门上车。

    “去哪儿?”

    “看沈老。”

    陆赢川打了下方向盘。赵予安注意到他穿了那件面料很硬的军绿色外套,这种衣服穿起来并不舒服,但防雨耐糙,口袋也多。

    赵予安很早之前,曾帮他洗过这件衣服,那时两人关系还没这么差。她调笑,这衣服硬的刀子都穿不透。他笑了笑,说想试试吗。表情酷得很。

    “你又要出远门。”

    “嗯。”

    “去哪儿?”

    他没回答,只是在等红绿灯间隙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总能找到。”赵予安戳着车上的一个猫和老鼠的卡通贴纸,汤姆猫正一本正经系着餐巾,打算大快朵颐,而杰克鼠已经偷偷把自己换成了他的尾巴。

    这贴纸还是她贴的呢!

    当时她的小心思就差贴脑门了:让每个坐在这里的人类(女性)都能获取一个信息,这男人是有正主的!

    她垂眸掩盖眼里的一点狡黠笑意,熟门熟路翻下镜子,把头发扎起来,又嗅嗅车里的味道,试探道:“副驾驶没别的女人坐过吧?我怎么闻到了香水味?”

    “赵予安,你很闲?每天就没别的事儿?”陆赢川深呼吸,克制住想把她扔下车的冲动。

    手一用力,皮筋断了,头发散了下来,赵予安咬着嘴唇:“你什么意思?”

    她点着手机,把屏幕戳到他面前:“你把我支付宝拉黑了,所以这个月房租我转你卡里了。我有认认真真上班,有好好生活,没有游手好闲,你之前说的我都做到了。那我光明正大找自己老公有什么问题?”

    他不收,她偏要转,看谁拗得过谁。

    陆赢川避开她的手,专心开车。

    “赵予安,别一口一个……我们的婚姻,一年多前你病好后,我就跟你说清楚了,你当时也接受了。”

    “……我当时脑子不清楚,你说什么通通不做数!”

    “你记得,别装。”他冷哼一声。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赵予安捂住耳朵。

    等车间隙,陆赢川看了一眼她:“赵予安,我这次要走很久。你如果遇到了奇怪的人,记得打电话。”

    赵予安眨眨眼睛,“你今天好奇怪,居然不尖酸刻薄了。”

    她挥了挥手,“请问你是陆赢川吗?”

    他毫不客气的拍开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你最近有遇到奇怪的人吗?”

    他的眼睛黑而明亮,眼尾上挑,漆黑眼珠有如深谭,带着一丝审视意味。

    伤口还在痛,赵予安下意识眨了下眼睛,皱了皱鼻子。

    “没有啊。”

    陆赢川勾起唇角,眼神嘲讽:“那就好。”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无可奉告。”

    “你如果出轨了!我——”

    一个漂亮的甩尾,车稳稳的停在路边,他淡淡的看着赵予安:“你怎样?”

    赵予安握了下拳头,眼一闭心一横,幼稚道:“那我也出轨!一报还一报,这样才公平。”

    口头上,咱不能输!

    陆赢川想告诉她“一报还一报”不是这样用的,但想了想算了。

    他无所谓的笑了:“那也挺好。”

    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滚蛋:“下车。”

    赵予安眼圈红了。

    “陆赢川,我不会放弃的。”她解着安全带,解了几次才解开,“陆姨的死,是我的错,你讨厌我,无可厚非。”

    “但我不会放弃的。”她咬着唇又重复了一遍。

    不再看他,猫着腰钻出了车。

    后视镜里,赵予安纤细的身影越来越小,一身背带裤,小白鞋软软糯糯,看上去还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陆赢川握着方向盘,眼神空茫。

    *

    亮闪闪养老院已有多年历史,最出名的还是院门口高墙上那片爬山虎,长期绿油油的,看着就舒心。

    与其说是养老院,不如说是度假圣地,宜人的环境让周边的小动物们也慕名而来。

    贩卖机前。

    赵予安正蹲在地上,抿着嘴捡洒落一地的硬币。

    都怪大花,突然跟道闪电似的从她脚边窜过,还不客气的踩了她两脚,在黑皮靴上留下两道灰扑扑的爪印。

    也是因为自己在跑神儿,本就慢半拍的反射弧拉的更长了。

    赵予安吃力的在贩卖机底下够最后一枚硬币,嘟哝:“我的一毛钱啊……”

    “一毛钱,就别捡了吧。” 张院长是个中年女人,个子不高,头发却盘的一丝不苟,此刻抱着一撂文件经过,看着赵予安一裤子的灰皱眉。

    “那不行!我妈说了,你对钱不好,钱对你也不会好!”

    赵予安振振有词,心想陈文华如果地下有知,她的训女名言那么多,女儿偏偏对这条记得最牢,会不会在地下被活活气醒。

    张院长翻出沈老档案:“沈老最近睡不好。他的心脏,唉,时间长了受不了,予安,你多跟他聊聊。”

    赵予安猛地一够,拈住那枚扎了灰的硬币,妥帖的放进零钱包:“好嘞,谢谢院长。”

    张院长点点头,“先走了啊。”

    赵予安也拍拍裤子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

    花园里,草丛刚刚修剪过,一片齐整又生机勃勃的绿意在眼前铺展。

    金色的阳光从石榴树繁茂的枝叶里倾斜而下,小型喷泉上站着几只前来饮水的鸟儿,叽叽喳喳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沈老坐在藤椅上看报纸,他酷爱红色袜子,觉得颜色喜庆,此时两节红色就从裤腿中俏皮的跑出来。

    他模样悠哉,看到赵予安,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一个恍神,记忆里也是那样一棵大树,两把藤椅,一个小丫头绑着两个丸子,叽叽呱呱依偎在陈文华和沈老身边,他们在剪纸。

    胡同里,纸艺的牌匾在身后小店高悬着。

    红色的纸屑从灵巧翻飞的手指间倾泻,被赋予了灵魂,剪成巧夺天工的工艺品,裱在墙上。

    她好奇的看着,开始咿咿呀呀学着他们的动作,有模有样比划着。

    “喜欢吗?”沈老宽厚的大手抚上她的丸子头。

    她用力点头,还不忘啃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太香了,里面还放了切的碎碎的榨菜,嘎嘣脆啊!

    “那以后跟爷爷学剪纸好不好呀?”陈文华嫌弃的揪住她,用纸巾利落的擦掉了她嘴上食物的残渣,“不过,得先把你的小脏爪子洗干净!”

    她缩了下脑袋,扁着嘴假装被训的委屈,实际上只是在被宠爱的氛围里矫揉造作,故作娇嗲。

    那时一切都很好,太好了。

    “安安,这里。”沈老拍拍另一张椅子:“你脸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赵予安坐下,从挎包里拿出三顶帽子献宝似的递给他,“上回答应您的,这三个样式才能烘托您的气质!”

    沈老接过帽子,却没顾得上看,只严肃的盯着她的脸:“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没多大事儿。”赵予安摸了摸脸颊,“嘶”了一声,赶忙岔开话题,指着桌上的个旅行包,诧异:“您要出远门?”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沈老收了报纸,戴上老花镜,拿出一张地图展开:“我要去一趟洛邑。”

    “洛邑?”

    沈老是京都人,是那种豆汁儿嗦的很溜儿,炒肝吃得嘛香的本地人,这么多年,赵予安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戚在洛邑。

    “洛邑是我妻子的老家,安安。”沈老搓搓手,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目光很温和,“她叫黄施,我们在朗陵认识的。”

    “朗陵?”

    “你没听过朗陵,那总该知道朗陵的打铁花吧?”

    赵予安眼睛一亮,“您跟我讲过!”

    赵予安的外公外婆去世的早,有时候父母忙起来,会把她放在沈老那里,沈老给她讲过打铁花,还像模像样比划过。在赵予安心里,那是最美好、最浪漫的象征。

    “嗯,朗陵的铁树银花,闻名的很,一勺铁水,漫天银花。可惜现在越来越少喽……因为年轻人更喜欢放烟花。我第一次遇见你黄奶奶,就是在朗陵。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对我一笑,嘿嘿,漫天璀璨在她身后盛放,却都比不上她好看。”

    “后来呢?”赵予安看着摇头晃脑的沈老,忍不住咧嘴一笑。

    瞧给老头得意的!估计当年追到老婆也是过五关斩六将!

    “后来,她当然是嫁给我喽!她父亲就是朗陵打铁花的传人,不同意唯一的女儿远嫁,但你黄奶奶认定了我,还是跟我走了。”沈老卷起地图,眯起眼睛:“年纪大了,趁还能走动,就想回去看看,去看看你黄奶奶的老家,再去趟朗陵,以后就没机会喽。”

    赵予安了解沈老,也在小的时候听母亲陈文华说过有关黄奶奶的事情:她嫁给沈老后生下一女,没几年就不告而别,杳无音讯。

    沈老是用了多长时间走出来,又是用了多长时间去找她,最后又是用了多长时间看开,开始将所有精力、心血都投身于剪纸艺术中。

    ——那并不是多么轻松的往事。

    如今沈老到了耄耋之年,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却不恨不怨,唯一的心愿只是回到当初两人相识最美好的地方看看。

    赵予安莫名的想到了她和陆赢川,又极力甩脱这种怪异的感觉。

    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她想。

    赵予安看着老人沟壑纵深的脸,和那双老眼里的希冀,思考了下:“我陪您去。”

    “嗯?”

    “路途遥远,我陪您去。再说,”赵予安摸摸鼻子,伸了个懒腰:“我也想去看看您盛赞的火树银花到底有多美。”

    她四肢修长,伸懒腰的样子娇憨可爱,元气满满。

    “那敢情好。”沈老点点头,镜片背后的眼睛露出得逞的顽皮笑意。

    小安安这三年哪里都没去过,他也希望她能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敢情您老整我是吧??”赵予安只差一口老血喷出。

    “嘿嘿,走不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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