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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然不可犯

    尤意情走后,“臣侍无意驱使陛下”这句话一直在尚泽世的心上回响,搅得尚泽世久久静不下心来。

    距离炎炎夏日还早得很,尚泽世却烦躁到要用檀香扇来给自己扇凉败火。

    站得离沐月亭最近的小房子,一直在旁边留心听二人的对话,其实听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有些好奇想问的地方,奈何主子的脸色相当难看,便不敢说话。

    对于尤意情的不辞而别,小房子也很震惊。莫说尤意情只是个召侍,就算位居中宫,也不能给皇帝摆脸色看啊!敢在皇宫这么任性的人,小房子生平头回见着,算是开了眼了。

    尚泽世一路气鼓鼓地回到圣安宫之后,摆着一张臭脸听礼部官员汇报选秀工作的进展,把人家吓得大气不敢出。

    眼见主子如此气恼,小房子心里直纳闷:陛下既然这么生气,怎么不惩治尤氏呢?治他个不敬之罪,准叫他屁股开花。

    随即,小房子又意识到:要是尤氏真的被治罪了,那长福宫的戏就白演了。

    其实,尚泽世生气也不动尤意情的原因,小房子只猜到了一点。

    另一点是,尚泽世觉得自己不能和耍性子的尤意情一般见识,否则显得她很没有肚量,还幼稚。

    但理智和情绪总是没有默契。等用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尚泽世仍然没消气。

    她怎么也想不通,尤意情有什么底气摆脸色?

    君臣有别,这个最关键的点就懒得说了,这几日要不是有她管着,尤意情的风寒早就恶化了,哪里能像今日这样能走会动的?

    尤意情倒好,转头就忘了这茬!

    再者,不记得八年前的事情又不是她刻意为之的。她自己都还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再者,年少无知时许下的诺言能当真吗?尤意情未免也太较真了!

    最后,她都提出要补偿了,尤意情居然不知好歹!这可是皇宫啊!除了太后,谁敢对皇帝说不?!

    越想越气的结果就是连食欲都要让步。小房子担心尚泽世饿坏身体,便吩咐御膳房做了一碗易入口的鸭肉粥呈上来。结果,尚泽世还是拒绝,一摆手把鸭肉粥赏给小房子喝了。

    一碗香喷喷的鸭肉粥尽数落入小房子的腹中后,敬事房的大太监过来向尚泽世禀报说,已经给尤意情检查完了身体,各项都没问题,明日起便可侍寝,还问尚泽世是否明日就召幸。

    这召幸的事不问还好,一问尚泽世更恼了。想到以后还要和尤意情临场做戏,她就犯头疼。小房子见她沉默不语地揉起了太阳穴,就让敬事房的大太监麻溜地回去了。

    不止和尤意情演戏这一件事令尚泽世心烦意乱,尚泽世还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为了平衡朝中重臣的势力,不得已将几个不喜欢的男人纳入后宫也就罢了,到头来竟然连男人的脸都没摸着就一命呜呼了,属实是太亏了。

    “不行!好不容易重生,我不能再亏待自己了。

    “既然选秀选来选去都是那些纨绔子弟进后宫,我为何不自己去宫外找乐子呢?

    “有了!醉月迷花楼!”

    尚泽世在心中拿定了主意要去逛一逛烟花之地,便把想法告诉了小房子,让他去通知钟显做好护驾的准备。

    小房子一听,当即跪了下去哀声央求:“陛下,您可去不得那种脏地方啊!您要是去了,太后肯定会怪罪下来的!”

    “不用劝寡人,寡人铁了心要去。”

    尚泽世态度坚决,小房子也坚持不放弃劝阻,上去抓着衣袍就喊:“陛下乃一国之君,怎么能屈尊降贵去烟花之地呢?小房子无论如何也要拦着陛下!”

    服侍主子这么多年,小房子第一次上手拽住了主子的衣服,却被主子以“金蝉脱壳”之策化解。

    脱下外袍的尚泽世冷冷地说了一句:“连花酒都喝不了,寡人这皇帝当得也忒憋屈了。”

    硬道理辩不过主子,小房子连忙改说软话。

    “陛下可怜可怜奴才吧!您要是去了醉月迷花楼,奴才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结果,尚泽世软硬不吃。

    “那你就留在宫里,寡人自己去就成了。”

    比起被砍头,小房子更怕尚泽世独身前往烟花之地,只好妥协。

    若问喝花酒最紧要的是什么?答案一定是钱。尤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店,要价只会更高,绝不可能更低。

    即便没去过醉月迷花楼,尚泽世也知道那里的门槛肯定很高。

    银两是带不了了,因为都在国库里,每支出一笔都有专人记录,皇帝也不能例外。

    虽然尚泽世铁定了心要去喝花酒,但她想偷偷地去,不想惊动太后,被她老人家当场抓包。

    因此,尚泽世能带出去的钱财只有妆奁里的首饰珠宝。就算少了哪串珍珠或者哪颗戒指,太后也发现不了。

    钱的问题于尚泽世而言还算简单,让小房子在妆奁里抓一把平时用不着的首饰珠宝带走就是。

    出宫门的事情也好办,只要尚泽世扮成给小房子驾车的太监,后门的守卫见到小房子的腰牌肯定会放行。

    真正麻烦的居然是尚泽世进醉月迷花楼要穿的衣服,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据小房子所言,衣箱和衣柜里的衣服没有哪件不是绣着龙纹的,就连尚泽世的肚兜都是。

    最后,还是得亏小房子想到,库房里有一套尚泽世闲置已久的骑马装没有龙纹。

    那套骑马装,是尚泽世登基那年北原国派使者送来的贺礼之一,由帽子、长袍、腰带和靴子四部分组成。

    北原国以游牧为生,其国人为方便骑马,常年穿着窄袖长袍。

    尚泽世收到的这套骑马装,毕竟是作为国礼送来的,用料和刺绣自然要比北原国寻常百姓所穿的奢华许多。

    单是那个帽顶镶红宝石、帽檐缀珍珠串的尖顶立檐帽戴出去,别人就能知道你非富即贵。

    既然是逛烟花之地,穿得富贵一点准没有坏处。故而,尚泽世决定就穿北原国送的骑马装去醉月迷花楼了。

    一切都如预想中顺利进行,尚泽世架着马车出了皇宫之后,和小房子调换了位置,在马车内换上了骑马装。

    小房子则省事多了,把乌纱帽一摘、穿在外面的太监服一脱,里面就是穿好的便服。

    换好衣服的尚泽世,本想着让小房子去打听一下醉月迷花楼的地址,没想到小房子根本用不着打听,早就对醉月迷花楼了如指掌。

    “陛下,醉月迷花楼就位于杨柳街的尽头,虽然是后起之秀,却已经把京城同行都比下去了,因为既招待男客也招待女客,只认金银不问身份和来意,所以受欢迎得很呐。”

    戌初时分,夜空中无星无月,四下还起了阵阵凉风,和午后的温暖晴朗判若两日。

    小房子平稳地将马车驾驶到了目的地。尚泽世从车上下来,一幢碧瓦朱檐、灯火通明的三层建筑映入她的眼帘。

    丹楹刻桷的大门之上挂着一块黑檀鎏金牌匾,“醉月迷花楼”五个大字赫然在目。

    人还未走近,饮酒作乐之声与熏香水粉之气就先涌了过来,生怕过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似的。

    门口站着几个揽客的小厮,见到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着华丽骑马装的女子,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尚泽世不习惯被人打量的视线,只好打开檀香扇给自己的脸部稍作掩饰。

    小房子按照尚泽世提前吩咐好的,走上前先给其中一个小厮丢了枚玉扇坠,然后趾高气扬地宣称:“把老板叫出来,我家主人要最贵的包间、最好的酒菜、最俊的小郎。”

    这一放话果然收到了极佳的效果,得了扇坠的小厮欣喜若狂,表示马上就把老板叫来。其他小厮也都点头哈腰,恭敬地把尚泽世和小房子迎进了店里。

    大堂的散桌区已经坐满了观赏舞蹈的客人。中央舞台上,打扮得异域风情的舞姬正跳着勾人摄魄的舞蹈。和她们相比,尚泽世的一身骑马装都不那么显眼了。

    堂客中没有坐着尚泽世眼熟的京官,不知道是不是都在楼上的包厢。

    没过多久,老板迈着急匆匆的步子从楼上下来,见尚泽世穿着一身华丽的骑马装,以为她是从北原国来的公主、郡主一类的贵族,语调更谄媚了。

    “哎呀呀!这么国色天香的小姐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小房子挡在尚泽世的身前,再次趾高气扬地重复了一遍尚泽世的需求。不料,老板开始东拉西扯地讲些别的事情,被尚泽世当场点破。

    “是哪位大人物买下了最好的包厢,最贵的郎君也在那儿吧?”

    “小姐您别见怪,能来小店的客人确实都不是一般人,我要是透露了他们的身份,小店的招牌可就砸了。还有别的好包厢和俊俏郎君在二楼恭候小姐呢!保准让小姐尽兴,您看要不咱……”

    第一次来喝花酒就被别人抢了先机,尚泽世心中不爽极了。

    论地位、论财富,皇帝有哪样会屈于人下?

    “寡人倒要看看,今夜是谁在此处嚣张。”

    老板听到尚泽世自称为“寡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这时,小房子把袖管里的龙纹金牌露出了一半给老板看,尚泽世的皇帝身份昭然若揭,吓得老板战战兢兢地就要往地上跪。

    尚泽世并不想看到满屋子的人下跪,便示意小房子去拦住老板,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老实交代,是谁包下了头牌?”

    一条胳膊都被挟持住了,老板却还支支吾吾的不肯交代。

    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尚泽世合起檀香扇往手心里一敲,小房子瞬间会意,凑到老板的耳边恶声恶气地放狠话。

    “你的主顾再有权势,至多就是亲王,现在正问你话的可是皇帝陛下,欺君可比得罪你的主顾死得快!”

    老板闻言,浑身抖成了筛子,终于吐出了实话。

    “是端郡王。”

    答案不算出人意料,因为尚泽世早有心理准备。

    一向花天酒地、男女不忌的三舅,怎会错过醉月迷花楼这种“好地方”?

    “他每次来花费多少银两?”

    “郡王爷之前每次来不超过五百两,去年六月起,回回都能花上千两。”

    惊人的数额导致尚泽世喝花酒的兴致一下减了大半。

    但凡端郡王私吞了金矿收入之后,没敢花出去而是藏了起来,尚泽世都不至于像此刻这般震怒。

    震怒归震怒,尚泽世并不想白来一趟。

    “寡人今夜到此的事情不许惊动任何人。你只要乖乖配合,自有你的活路。现在去把你家的俊美郎君叫几个过来,本郡主要一醉方休。”

    “本郡主”三个字被尚泽世刻意加重了,老板听后心领神会,高声吩咐小厮们:“快去准备上好的酒菜,把欢喜、如意、可心叫去二楼的一号雅间,好好伺候郡主!”

    到了包间之后,小房子习惯性地站在旁边等着伺候尚泽世。尚泽世不想让自己还有身在宫里的感觉,就让小房子去楼下看看舞蹈、吃吃点心。

    不情不愿的小房子走了不一会儿,三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其中两个还带着乐器。

    三人给尚泽世屈身见礼,尚泽世从桌旁起身走了过去,用檀香扇挨个挑起下巴来端详长相。

    “见过郡主,小人名叫欢喜,今年十九了。”

    “见过郡主,小人名叫如意,今年十八了。”

    “见过郡主,小人名叫可心,今年十七了。”

    平心而论,三个人长得都不差,但没有带给尚泽世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欢喜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观察到尚泽世的眼神中有些失落之后,立即主动出击,站起来道:“小人愿为郡主弹奏一曲,以助酒兴。”

    拿着一把箫的如意不甘示弱:“小人会吹箫,可与欢喜合奏。”

    “好好好,你们合奏一曲。”尚泽世转身坐了回去,单手指着自己的帽檐说:“谁更出色,本郡主就赏他一串珍珠。”

    人分三六九等,珍珠也有高低伪劣。

    醉月迷花楼不是没来过拿假珍珠装阔的客人,老板为此再三提醒过欢喜等人,要小心提防骗子。

    可尚泽世的帽檐上的珍珠,从圆度、到大小、再到光泽,无一不是上品,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更是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这样顶好的珍珠,不要说一串,哪怕只是一颗也能换得百两银子。

    因此,欢喜和如意一听赏赐是尚泽世头上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去搬椅子准备演奏。

    两个人坐下来开始合奏以后,酒菜被陆陆续续地送了进来。空手而来的可心殷勤地给尚泽世倒酒夹菜,指望着自己也能讨点打赏。

    吃菜之余,尚泽世被可心的温声软语哄得连喝了好几杯酒,没过多久就感觉身上发热、眼前发虚,整个人飘飘然了起来,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去听合奏。

    一曲奏罢,欢喜和如意凑到尚泽世的身边,眼巴巴地问谁能得赏赐。尚泽世正晕乎乎的,连人脸都看不大清了,就随意指了其中一人道:“你再来一曲,本郡主另做决定。”

    被指中的是如意,如意窃喜地以为珍珠就要归自己,便又开始卖力吹奏。

    也不知如意吹的是哪里的曲目,尚泽世居然听出了一些和《玉簪花》的相似之处,不由得想起了在沐月亭折叶为笛的尤意情。

    这一想,尤意情那日失落哀怨的眼神,像进到尚泽世鞋子里的一粒石,时不时地就会硌得她心头一紧。

    因着不合时宜的回想,尚泽世刚有的一点欢愉尽数消去,只余无计可除的烦闷。

    好容易来了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心里却在念着那个让自己生气的人。尚泽世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太没出息了,便又灌了几口酒。

    三人见她只顾喝酒,不提赏赐的事,心急地凑上前去动手动脚。

    一个捏肩,一个捶腿,一个按手,尚泽世被动得烦了,就站起来从帽檐上拔下一串珍珠,丢在了桌上。

    “你们分去吧。”

    说完,尚泽世摇摇晃晃地就想离开,被率先反应过来的欢喜拉住了一条胳膊。

    “郡主何必着急走呢?留下来让小人伺候您安歇吧!”

    如果尚泽世此时的心情不错,欢喜这人又长得够好看的话,她是愿意留下来的。可事实是,当下没有哪点符合。所以,尚泽世走定了。

    难得遇上像尚泽世这么阔绰的女客,欢喜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见自己劝不动,就招呼忙着抢珍珠的如意和可心一起来。

    三人挡在尚泽世的面前,殷勤媚笑着好言相劝,反倒激怒了尚泽世。

    “想活命就滚开!”

    尚泽世用了五成的怒意斥叱眼前的三人,平时慵慵懒懒的一双锐眼此时完全睁开,凌厉尽显。

    见她凛然不可犯的样子,三人俱怯怯地不敢再阻拦,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还没等开门,老板焦急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郡主啊!有个人让我转告您,贵府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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