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青禾便是一直暗中观察着赵时悦的人之一。

    别的难民都离着那高大粗莽,看着也十分冷漠的怪人远远的,只有孤儿寡母的李青禾,小心翼翼地带着一双儿女凑到了赵时悦身边。

    李青禾的丈夫赵伯盛乃冀州阖县杏花乡赵氏子,公婆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只有她丈夫一个子嗣。

    她与丈夫感情极好,名下也只有一子一女,家中人口十分简单,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一百三十多亩良田,日子过得也还算富余,偶尔还能接济一下困苦的旁支族人。

    去年天干雨稀,粮食欠收,苛捐杂税却半点也未减少,逼得不少人家几乎快要断绝了活路,都盼着来年能够风调雨顺,新种的庄稼能够早日长成。

    可惜老天爷却偏偏不让人如愿,今年自从春分过后,冀州境内的雨水就越下越少,直至断绝。

    眼看着田地干涸,庄稼枯死,不少百姓早在夏末的时候,就已经陆续北上的北上,南下的南下,逃荒逃难去了。

    李青禾家里靠着往年积攒的陈粮,勉强还能再支撑些时候,都道是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偏偏这天灾和人祸却总是不单行。

    外戚把持朝政,藩王起兵谋反,乱世来得突然,冀州阖县本就夹在两方势力中间,理所当然地成了战火和刀剑最集中之地。

    这年头的军队可没有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说法,兵匪,兵匪,无论是赵王私兵,还是朝廷官兵,其实都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赵王慕容珫不是个良善隐忍之辈,粮草都未凑齐,立秋时就仓促起兵,手下人马不能短了吃喝,便纵容军队打到哪儿,就直接抢到哪儿。

    十数万匪兵放开了行恶,刚被攻占下来的阖县百姓直接沦为了猪狗,说是割肉放血也毫不夸张。

    当日匪兵闯入家中时,抢走了粮食和财物不算,还对容貌秀雅清丽的主家娘子起了淫邪歹意。

    丈夫拼死维护,惨死在了匪兵的刀剑之下,李青禾用瓦砾划破了大半张脸,抱着丈夫的尸体在大火中哭得声声泣血,最后也只落得个家毁人亡、流离失所的惨状。

    在这近千名北逃的流民堆里,李青禾算得上是惨的,却也不是最惨的,至少她还有一双儿女活在身边。

    有的人家却是男丁全都被抓去充当了攻城的肉盾,凭白将性命填在了战火之中,老幼妇孺也都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陈尸于荒野。

    饥肠辘辘的人凑在一起,容易生是非,不过相对的,那林里的野兽也不敢随意袭击人。

    但这话其实也不绝对,昨日后半夜的时候,就有一只饿狠了的野狗偷偷靠近,险些将李青禾的幼子给直接叼走,幸好被一名陌生的壮士给救了下来,还拿点燃的木棍将野狗给打跑了。

    *

    赵时悦正闭着眼挺尸,突然感觉有只猫爪子在自己脸上挨蹭,轻轻柔柔的,搅得人连临死前都不安生。

    她气恼地睁眼一瞧,却原来不是什么小猫,而是一个瘦得跟猫儿一样的小娃娃,瞧着只有三四岁左右,大约是个男孩,顶着一头又黄又枯的软毛,清澈明亮的大眼珠子镶嵌在瘦窄的脸上,模样跟个外星人一样,丑萌丑萌的。

    离着小娃娃儿只有三步远的距离,还有一名瘦弱的妇人正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捡柴生火。

    说起来,这小娃娃跟赵时悦还有几分缘分。

    她大半夜掉落到流民堆里的时候,正好瞧见这小娃娃被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叼住了衣裳就要拖走。

    赵时悦本能地冲了过去,从两步远的火堆里抽了一根燃着木柴,狠狠地打在了那野狗身上,野狗哀嚎着丢下这小娃娃逃跑了。

    真要算起来,赵时悦还是这小娃娃的救命恩人呢,222系统还因此奖励了她1点功德积分。

    不过这1点功德积分却没什么鸟用。

    狗系统不安好心,连个像样的金手指都没有,只提供了一个功德积分兑换服务,开启兑换服务却还需要积满500点功德积分才行!

    打一只野狗+救一个小孩=1点功德积分

    500点功德积分=打500只野狗+救500个小孩

    赵时悦上哪儿去打这么多野狗,救这么多小孩?这糟心的金手指,有特么就跟没有一样!

    小娃娃见赵时悦睁了眼,似小大人一般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软软糯糯的笑,赶紧将手里装着水的小竹杯凑到了赵时悦嘴边。

    鼻尖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水汽,赵时悦下意识张嘴,任由那一丝丝甘泉流入了喉咙肺腑里。

    赵时悦有些意外,却见那小娃娃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小块灰褐色的饼子,又要往她嘴里塞。

    赵时悦撇开脑袋,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那灰褐色的饼子,在“不让狗系统得逞”和“好死不如赖活着”之间不停摇摆,取舍难断。

    只是还没等赵时悦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一道阴沉刻薄的声音,要死不活地咒骂道:“好、好你个李青禾,明明还藏着粮食,却不顾族人死活,拿去接济一个快死了的外人!”

    说这话的人,是李青禾的丈夫的祖父的堂兄的长子的媳妇赵秦氏,血缘淡得都快看不见了,却惯爱倚老卖老,得寸进尺。

    不等李青禾出言反驳,她那只刚满九岁的女儿妮妮便恨声道:“外人好歹从野狗嘴里救下了我阿弟的性命,不像某些所谓的族人,竟眼睁睁看着我阿爹被贼人害死!”

    小孩子的迁怒之言,良心还尚存有几分之人只黯然辩解道:“匪兵比豺狼还要凶恶,手里又有害人的利器,普通百姓拿什么去拼,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也有那些无耻龌龊之辈,往日里将嫉妒和贪婪都藏于皮下,如今却不再遮掩,肆意污蔑道:“怪只怪你阿娘生得狐媚勾人,祸水一个!”

    “当初借粮的时候抠抠搜搜,等到祸事上门了,却又指望着大家伙帮着拼命,做梦呢!”

    “就是,明明还藏着粮食,却眼睁睁看着族人挨饿,黑心肝东西,死了活该!”

    即便早就看清了某些人的丑恶嘴脸,李青禾此时却依旧被气得胸口发闷。

    她不是口舌伶俐之人,更不擅长与人争执,如今又失去了丈夫可以依靠,所以不得不忍着满腔怨恨,先将红着眼要跟人拼命的女儿安抚住,再对着赵时悦温声感激道:“昨夜多谢恩人救我儿性命,我们母子三人如今也是朝不保夕,只剩下这一小块麦饼还能活命,万望恩人勿要嫌弃。”

    从阖县一路逃难到此,本就没有多少余粮的赵秦氏一家,早就靠着草根和树皮来充饥了。

    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大孙子,赵秦氏再也顾不得许多,像恶鬼似的冲过来就要抢那麦饼。

    小娃娃吓得一个激灵,焦急地要将麦饼赶紧喂到恩人的嘴里去。

    赵时悦不再犹豫,接过小娃娃手里的麦饼,两口塞进了嘴里,一边鼓胀着腮帮子仔细嚼着,一边盯着那干瘪老太太瞧,一副“老子吃进了嘴里就不会吐出来”的得意模样。

    赵秦氏恨恨地瞪了赵时悦一眼,却又畏惧于她那高大的个子,憋气憋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也不敢拿她如何。

    赵时悦只当她是认怂了,却不想这老太太竟然扬起手里的棍子就要往那小娃娃身上砸,泄愤道:“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杂种!”

    “寄奴!”“阿弟小心!”

    李青禾跟女儿俱都是满目惊骇。

    赵时悦神色大变,眼疾手快地将那小娃娃拽到怀里,抬脚就要踹过去……

    【别打老人!】

    222系统无声大吼,吓得赵时悦和她怀里小娃娃齐齐打了个哆嗦。

    【尊老爱幼你懂不懂啊?!再说了,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几年好活,真要踹出个好歹来,还得讹上你!年轻人不要冲动,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了?】

    222系统絮絮叨叨,比那念紧箍咒的唐僧还要讨厌。

    赵时悦虽然嫌它烦,但又觉得它这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便抱着那小娃娃迅速翻身躲开,嘴上却还要义正言辞道:“你这老妇好歹毒的心肠,手臂粗的棍子这般砸下来,你就不怕砸死人,都道是相由心生,你长得一副丑陋狰狞的豺狼模样,这心肝怕是早就黑透了!”

    222系统十分无语:【这口气真的就非争不可吗?】

    赵秦氏气得喉咙鼓胀,大骂道:“我是可他长辈,我教训自己的侄孙子,要你来多管闲事!”

    李青禾大怒:“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赵时悦却不管这些,居高临下地盯着那老婆子,恶狠狠威胁道:“你自己的侄孙子,你尽管打,不过你砸棍子的手可得落稳了,这要是不小心歪了半点,剐蹭到我身上半丝油皮,我非卸了你一条胳膊不可!”

    赵时悦提前请示道:【这老太婆要是还敢动手,我可就要正当防卫了啊!】

    222系统慢慢吞吞道:【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敢的,难为你省些力气吧!拳打老人家,当真就很光荣吗?】

    老人家怎么了?坏人就不会变老了吗?!

    赵时悦气哼哼地在心里默默吐槽,却没注意到她怀里的小娃娃正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瞧,好像是在寻找什么看不见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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