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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台迎神

    山涧清且浅,幽径曲桥下,有青衣少女于水岸边浣衣。

    “阿遥——你听说了吗?明日的祭典会有神官亲临祭台呢!”

    玉琅将待清洗的丝绢抛至清冽的溪水中,轻盈一跃,落在了云郁遥左侧的青石板上,将刚编织好的海棠花环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云郁遥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往衣物上洒着草木灰皂,抬头瞧见那个精巧的花环,微微一笑:“今早巫祝同我说了。”

    “传闻神界的司命星君流落人界,神界负责监察神官此番下界正是要寻找此人呢!”

    玉琅压低声音,眼里透着些神往:

    “你说这位星君为何下凡?总不会是仙人思凡来体验生活吧,仙人的日子过得当真是逍遥呢——既可永世长生容颜不老,又有无边法力纵横四海,一日之内就可遨游四海!”

    云郁遥正将衣物抛至水中荡涤,听闻“神界”二字,清洗的动作一顿,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悲凉之色,平淡地开口:“要落雨了,我们快些吧。”

    抬头望见天边如墨的黑云,玉琅歇下话题匆匆忙活起来。

    回到那间简易的小屋,仔细地关好门窗后,云郁遥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掏出了半块玉珏。

    雨点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外风雨大作,屋内却是一片宁静安详。

    彩绘雁鱼铜灯被点亮,暖黄色的光晕下,云郁遥神色漠然地端详着那半块玉珏。

    玉珏小巧玲珑、通体洁白无瑕,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动着温润的光泽,上未雕刻任何纹样加以修饰,只是简易地镌刻了一个“鸢”字。

    这方玉珏是那日在鹿台山与那神秘女子缠斗之时,从那人身上掉落的。

    那日用燕尾镖将那女子佩剑折断后,云郁遥便立即撕裂了传送阵符离开,以她目前实力所绘的剑阵,最多将那人困上一刻钟。

    撕裂的传送符将云郁遥送至了人界的一个南边小城。

    浩劫无涯,那就随遇而安,一来太微神庭覆灭,神界已无她的容身之处,二来若要替师门报仇雪恨,她需得将自身的修为境界尽一切可能地提升,她便选择了暂居在此处。

    小城位于西南地界,唤作“南胤城”,南胤虽地处偏僻,但却是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且物产颇丰,城主贤明,百姓倒也安居乐业。

    她刚入城门之时,正巧碰见玉琅双手叉腰地站在大街上与人对骂。

    云郁遥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事情的起始,原是玉琅见桥头卖身葬父的小女童可怜,便施舍了些银钱,不料一刻钟后她在西街的胡同里再次遇见了那个小女童,小女童将讨来的银钱尽数交给了一旁面色凶狠的男人,再仔细一看,那男人竟是刚刚躺在板车上已死的爹!

    玉琅当即明白自己被这一对所谓的父女给骗了,怒从心来,便当街与那男人争执不下。

    云郁遥当即出手,直接用武力制服了那行骗的男子,又暗地里给那男子贴上了真言符符,那男子倒豆子似地将自己的恶行和盘托出。

    原来那女童与他并无亲缘关系,而是他在城南拾得的小乞儿,他逼迫小女童与他上演卖身葬父的戏码,若是得了银钱,则予以女童些许吃食,若是讨不到银钱,则对女童非打即骂。

    周围声讨声一片,不知是谁报了官,不多时便有官差前来将那男子押了下去。

    解困了的玉琅对云郁遥感激不已,一手牵起云郁遥,一手又牵起那个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女童,寻了路边的一家酒楼用饭。

    期间在听闻云郁遥无处可归之时,便将她与那小女童一齐带回了侍神殿。

    就这样,云郁遥成为了南胤城侍神殿中的一个巫女。

    ————

    南胤城重巫风,巫觋之风盛行,城内设有十巫职,由巫族任职,掌管都城的祭祀、占卜和问神之事。

    依据巫族传记所载,千百年以来,神灵显现真身之事寥寥无几,当神谕上显现有神官即将下凡并亲临南胤的消息时,几位祭司俱是惊喜交加。

    而后解读出的神谕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神界的司命星君离奇失踪,近日在南胤城留下了出没的痕迹,故此神界派出了监察官特来此处寻人。

    祭天台的祭典筹备已当,做工精细的瑶席和玉镇陈于祭坛前,桂酒椒浆与琼花芳草的香气四周弥漫,身披华服的巫女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摆放剩余的祭品。

    祭台前的侍神殿里,两鬓如霜的女巫祝正在为面前的少女梳妆,巫祝将最后一支鸾鸟钗别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满意点头:“去祭台侯神吧。”

    云郁遥起身行礼告退,跨出殿门越过曲折回廊向祭台走去。

    祭台中央已经有几位巫官等候,祭台四周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三五成群小声地讨论着此次祭典,热烈的气氛在其间隐约流动。

    玉琅立在人群中间,一张小脸满溢喜色,热切地招手唤云郁遥过去。

    十位巫官皆已全部到达,庄严肃穆的大祭司手持长剑,宣告祭典的开始。

    古老悠扬的祭歌低低响起,祭台负责舞乐的巫女足尖一点,随着旋律翩跹而舞。

    赤色与玄色交织的衣袂纷飞飘扬,美人舞如莲花旋,霞衣如火席上转,新鲜花朵芬芳的香气与微醺的酒香混合,在四周慢慢流溢。

    辽阔无垠的青空风云突变,绵延的黑云遮住日光,狂风四起,天色晦暗,隆隆的雷声自层层叠叠的黑云中炸起,犹如万马奔腾过境。

    有光亮自南而来,漫天的乌云被耀眼的金光撕开。

    云破天光处,巨大的赤金色璃龙威风凛凛地拉着载着天神的车架,缓缓停落在了广阔的祭坛中央。

    祭坛上众巫舞步从容,沉醉地为他们供奉的神官吟唱赞歌。

    曲毕舞停,祭台陷入寂静。

    祭台前方的大祭司带领众巫俯身朝拜,"恭迎吾神一一"

    上端迟迟无声,底下跪拜的巫徒同样一片死寂。

    对于这位监察官,云郁遥倒是有几分耳闻。

    此人是神界出了名的玉面修罗,为人孤傲清冷傲睨一切,监察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在上弹劾百官,直言不讳;在下巡视各地庙宇香火供奉,不容一丝差池,每年被他送去幽宁泽的神官更是不计其数。

    神官平静冷冽的声音自上传来,祭台的众巫起身,面色恭敬地立在祭台上。

    玄黎姿态随意地倚靠在车架上,漫不经心地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半块玉珏。

    最前方的几位巫官在威压之下始终未发一声,时间仿佛静止,四周一片沉寂。

    为首的大祭司迟疑地开口:“神官大人……”

    一语未了,璃龙车上的玄黎忽有了动作,但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扬,手中摆弄的玉珏被抛向祭台。

    那玉珏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从不明所以的巫徒们眼前一闪而过。

    玉珏绕着众人迂回了几圈后,像是终于寻到了目标,朝云郁遥飞驰而来,“咔哒”一声,与她悬挂在胸前的那半块玉珏完美重合了。

    霎时间,祭台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云郁遥心底的波澜如海浪般汹涌起伏,层层浪花奔腾着,翻涌着,她一面努力维持着平静的面色,一面梳理着思绪。

    那个女子——那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将她师门覆灭的女子,竟是神界的司命星君?!难道太微神庭的覆灭是神界的意思?

    她下意识看向那位处在祭台中央的神官,发觉那位神官正目光沉沉地打量她。

    眉若远山,眼似寒潭,他依靠在车架上静静地审视着自己。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升腾,云郁遥穿过人群,向祭台中央的那位监察神官缓缓走了过去。

    ————

    璃龙四足踏祥云,拨开重重云雾,弯曲盘旋着向前游走。

    云郁遥双手覆上脸颊,十指冰凉,刺得脸颊生疼,反复确认此刻并非梦境,自己确已离开了祭天台,心头如履薄冰的感觉才渐渐被压下去。

    金乌西坠,薄暮冥冥,重重叠叠的仙山在漫天黄昏中静静屹立,波涛汹涌的江水从两岸山峰泄出,倒映出漫天霞光,偶有仙鹤穿山而过,留下一串响彻天地的清亮鹤鸣。

    云郁遥垂下眼帘,凝视着手上那块完整归一的玉珏陷入了沉思。

    那位监察官带来的另外半块玉珏上镌刻了一个“凌”字。

    “凌鸢”——那个女子唤作凌鸢,她是神界的人。

    两个月前凌鸢自神界无故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而一个月前,她却突然出现在了太微神庭,将她的师门毁于一旦,而后又再度失去了行踪。

    云郁遥微微叹了口气,一双眼里似有火在燃烧。

    现下她已顶替了凌鸢的位置重返神界,她想要弄清神庭覆灭的背后主谋,她也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亲手将仇敌千刀万剐。

    她愤恨地捏住了一团浮云,云团狡猾地从指缝逃离,“噗呲”一声直冲面门,冷气灌入耳鼻,呛得她连连咳嗽。

    一旁寂静许久的玄黎开口了,他的眉心凝着一抹冷意,音色偏冷,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依据神界相关法度,神官无故擅自缺职者,罚处十年俸禄。”

    “凌鸢星君可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

    云郁遥曾听闻有人用“烨然若神人”来形容形貌昳丽之人,眼下真正的神族人已近在咫尺了。

    在祭台之时,因隔得远未能看清楚这位神官到底是何相貌,现下仔细一瞧,这位神官果真生了一副好看到超脱凡尘的相貌。

    青年男子一袭雪青色广袖长袍,未被束起的墨发随意地垂至腰间,肤色冷白,五官俊美到不真实。

    云郁遥稍抬眼眸,与玄黎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的琥珀色的瞳孔澄澈明净,暗含了些许淡淡的疏离之意,让人无端想起深秋寒塘,清冷寂静。

    此人就如同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一般,凛若秋霜,不染纤尘。

    此刻这位神官正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她。

    云郁遥眼角泛红,眼底倒映着晶莹的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良久才答话:

    “俸禄什么的尽管扣除,至于我缺职的原因——我初到人界,流连忘归了。”

    既然扣除的是凌鸢的俸禄,自然是多多益善。

    云郁遥用手挡住脸,从眼底酝酿出泪水,缓缓抬起头来,泪珠盈盈,顺着脸颊滑落,落在衣襟处,晕开了一朵朵碎花,模样令人颇为怜惜。

    玄黎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此举有失体面。”

    璃龙车最终停靠在了招摇山之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照得此处亮如白昼,山巅之上,屹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

    正红朱漆大门上高悬着的赤金色的门匾,上面笔走龙蛇书着“碧落宫”几个烫金大字。

    踏入宫门,殿宇连绵,巍峨华美,复道回廊九曲十八弯,挂着,夜色中整个宫殿灯火通明,处处金碧辉煌、烟雾缭绕。

    云郁遥跟随玄黎穿过重重长廊抵达大殿。

    玄黎广袖一拂,懒散地睨了她一眼,嘱咐道:

    “明日还得带你去一趟天帝山向东皇复命,今日便先在我的府邸中休息,东面有六处空殿,你自行挑选一处作为居所即可。”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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