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清瘦的少年，他蜷缩在壮汉的腹部，浑身是血，乌黑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
祈染原本想趁机溜走，但目光扫过这少年时，却顿在原地。
这个气息……邪魔？
不，不对，邪魔的气息没有这么温和。
就她一愣神的功夫，那体魄惊人的壮汉竟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嘴里脏话不断。
他掐着少年的脖子就举了起来，嘴里大骂道：“我去你爹的，敢撞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话音落下，他狠狠一个巴掌甩到了少年的脸上。
而本就意识不清的少年这下更是头脑发昏，嘴里不断吐着血。
眼看着就要断气的一副模样。
就在他要赏给少年第二掌时，他却突然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
紧接着，那只抬起的手啪嗒一声砸到了地上。
那少年也因为卸力被扔到了地上。
众人根本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只断手静静地躺在地上。
但祈染却看得分明。
一把漆黑的弯刀以雷霆般的速度将他的手沿腕部齐齐割下，只留下那血如泉涌的伤口。
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传入了祈染的鼻腔，将她熏的下意识皱眉。
这味道——邪魔！
祈染顿时警惕起来迅速环视周围，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士，入目的均是普通百姓惊恐的面孔。
她的心不禁一沉。
若是邪魔在这里动手，恐怕以她现在的神力，根本无法保证这些百姓的安全。
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
祈染手里握剑，阖眸感知了一瞬，随即脚尖一点朝着酒楼旁一处不起眼的摊贩袭去。
冰蓝剑芒划过，周围的杂物四分五裂。
那摊贩急急往一旁躲去，手中黑雾化球，狠狠砸向祈染。
“邪魔，速速伏诛！”祈染冷喝一声，随即又提剑刺去。
周围百姓一听“邪魔”二字，瞬间如鸟兽散，就叫断了只手壮汉也咽下了哀嚎，被别人半拖半拽地离开了这里。
几乎是眨眼间，酒楼门前只剩下祈染和这披着人皮的邪魔对峙。
那位重伤的少年则是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
他费力地将眼睁开一条缝，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松松束在脑后的白发，苍青色的背影纤细挺直，手中长剑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夹杂着寒意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令他的意识短暂清晰了一瞬。
“披人皮、当街伤人，邪魔何时胆子如此大了？”
祈染冷声道，“这几日作恶的邪魔可真是不少啊。”
她虽然先前在神界不理俗事，却也知道，相比几百年前邪魔的凶残行径而言，如今的邪魔算得上温和。
它们与人族最多的冲突便是偷窃劫财、暗杀家禽，哪里会有夺舍披人皮一说？
一般邪魔无法夺舍，只有将濒死之人的魂魄吞噬与自己融合，这样才能披上人皮，假借人族的身份生存。
不过这种现象多出现于几百年前，那还是三界间纷争不断的时期。
说是三界纷争，其实主要是神魔两界之间，因为人族过于弱小，根本没有抗争的实力。
因此，当时人族最为和平安定。
正因如此，渴求和平的邪魔或神使有了一个新思路——成为人族。
一旦融入人族，便可以享受和平的生活。
但可惜，事情万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人族歧视邪魔，不肯接纳它们，便寻求修士除魔。
邪魔之所以被称之为邪魔，也是因为这段时光。
一开始他们为躲避修士追杀，隐匿踪迹，就连普通人也不敢见，生怕被人告发给修士。
一旦修士赶来，轻则两败俱伤，重则魂飞魄散。
修士搜寻得愈发放肆，邪魔不甘整日躲躲藏藏苟且度日，奋起反击。
这场反击战，以一名邪魔吞食了一修士的魂魄而正式拉开序幕。
自此，邪魔凶名远扬，吞噬魂魄夺取躯壳之法迅速传开。
这场混战以梦源现世而告一段落，夺舍之法也顺势湮没。
而如今，竟然让神力微弱的祈染碰到了夺舍的邪魔。
邪魔眼珠一转，对祈染的话置若罔闻，手里握着弯刀，朝着躺在角落里的少年挥去。
它的目标本来就是这个少年，若不是那壮汉突然抬手挡了一刀，掉在地上的就不是他的手，而是这少年的头！
即使今日不能将他的脑袋带回魔界邀功，也要削去他半条命！
祈染见它竟然绕过自己，不管不顾地去杀那少年，心下一惊，再想起那股复杂的气息。
这邪魔对他的执着过盛，这少年绝非常人！
祈染毫不犹豫挥剑阻挡它的攻势，一道神力顺着剑尖缠上它的手腕。
邪魔被神力灼伤后眼神愈发阴狠，手腕一勾将弯刀掷了出去。
谁都不能阻止它的行动！
漆黑弯刀在空中飞速盘旋，毫不停留地朝着少年袭去。
眼前苍青色的身影被一柄漆黑弯刀取代，他想抬手挡住，可惜却没有一点力气，喉咙里的血气也在不断上涌。
死期将至。
眨眼间，弯刀飞至眼前，他疲惫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最后的疼痛。
铮！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他耳旁炸开，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冰蓝色长剑在挡住弯刀的那一刻就在空中粉碎成了流光——神力枯竭。
祈染甩剑的动作还维持在原地，剑碎了也不慌张，而是趁邪魔怔愣的那一秒迅速反脚踹了过去。
邪魔被踹翻在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这具躯壳算是废了。
一团黑雾从嘴中飘出，在空中停留片刻就迅速朝向天空飞去，很快便隐匿在黑压压的天际。
祈染如今已是神力枯竭，哪怕是想要追上去也有心无力。
一缕血自她嘴角流下，她伸出手指不在意地拭去，继而平静的目光落在那濒死的少年身上。
她走过去探了一下他的气息，眉梢一动，好消息还有一口气，坏消息离死不远了。
她环视了眼周围，一片狼藉，恐怕要赔不少钱，便不禁暗自思忖。
反正这人也快死了，想必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倒不如丢在这抵债了。
毕竟这一场乱斗也都是因为他。
至于她，既无武器又无神力，若是邪魔杀回来，恐怕……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把人扔在这自己回山上，就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手指。
祈染垂眸，看着满是血的脸，他身上那股奇怪的气息越发浓厚了。
她略微思索，随即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他的眉心处，一抹红光在他眉心闪过。
似魔非魔，似神非神。
神魔混血。
难怪邪魔要杀他，玷污魔族和神族的血统，被两界视为耻辱，为两界所不容。
这次他被偶然救下，若是重伤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吊着一口气，这条命真是硬得很，恐怕邪魔不会善罢甘休。
他留在这定会招致灾祸。
祈染的手指放在他轻微起伏的脆弱脖颈上，开始思索。
她对于血统一事倒是不在意，可这人确实有些棘手。
就在她决定要让他自生自灭的时候，手指被扯动，微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梦……”
祈染神情一变，直接改变了主意，这人她必须带走。
她动了动手指感知了一下，梦源碎片正在缓缓给她提供神力。
紧接着她将少年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向城外。
她的衣袍在打斗时被弯刀割破了几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身后，随风飘荡。
少年脑海中紧绷着的弦终于在闻到祈染身上清浅的冷香时放松了下来。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她苍白的唇色以及缓缓溢出的鲜血。
她……受伤了。
*
竹影摇晃，鸟啼清脆，茶盏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动，竹床上的人眼睫轻颤，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露了出来。
他偏着头看向不远处喝茶的女子，眉眼如黛，红唇微张，苍青色衣袍隐匿在竹影下，像极了误闯凡间的精怪。
祈染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眸睨了他一眼，淡声道：“醒了？要喝茶么？”
他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就像吞了刀片一般，只能费力用手撑起上身，点了点头。
祈染施施然起身，一杯茶放在他手中，等他喝了一口才道：“你是谁？那邪魔为何要杀你？”
少年垂下眼眸，声音嘶哑道：“我叫凌渡，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祈染轻轻挑眉，没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对于他血脉可能是难以启齿的东西。
便又接着问道：“你昏迷前所说的‘梦’，是什么？”
凌渡抬眸望着她，疑惑道：“什么梦？”
祈染：“……”
看着他疑惑不已的清澈眼神，祈染第一时间竟然是怀疑自己当时听错了，才下定决心把他带回来。
此话一出，室内陷入了诡异而又漫长的沉默。
祈染面无表情，道：“没什么，伤好了就早点离开。”
果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一拂袖就出了门，留给凌渡一个利落的背影。
凌渡盯着那道身影，直到眼睛有些发涩才眨了眨，又喝了口冷掉的茶水。
好苦。
*
祈染坐在前厅，一个小女孩趴在桌子认真听她讲话。
无视她火热的视线，祈染托着下巴敲了敲茶杯，示意站在一旁的夭夭倒茶，淡声问道：“可清楚了？”
夭夭是一只樱花精，也不知怎么下凡尘的时候粘在她的衣袖上了，她就直接带回来给当苦力，负责她的日常生活起居了。
夭夭一个劲地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大人，我们要怎么筛选出那些有梦源碎片的人呢？他们会自愿把碎片交给我们么？”
这些问题祈染都一一想过，便轻声解释道：“他们会来的，而我，会满足他们所以的愿望，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而交易货币便是他们脑海中的碎片。”
因为先前已经得到了一枚碎片，而梦源碎片之间又相互联系，感受到指引他们会自己来，这个方法可比一座城一座城去排除快多了。
而她这次的目标就是在春城感知到的那个转瞬即逝的碎片。
那人应当是最快被吸引来的，不出意料的话，就在这几日了。
突然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祈染脸侧的碎发，她抬眸看着紧闭的木门。
砰！
一声巨响骤然响起，木门被大力撞开了，门扉哐当一声撞到了墙壁，空气中飘荡起细碎的木屑。
夭夭被吓得一抖，下意识抬头看向被踹开的门，以及单膝跪在门口浑身是血的男子。
“我要杀了他！”
血腥气席卷着满天杀意，朝着祈染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