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正肃穆的法院里，随着法官的槌声落地，一场经年的起诉案总算结束了。听完法官的宣判，孟秋意如释重负地笑了，无视掉对面被告曹荣的狰狞脸色和曹家人的辱骂声，坦然走出法院。

    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孟秋意白皙的皮肤上，越发凸显手腕上的一片点点淤青疤痕。那是成婚第五年，被曹荣用烟头烫下的伤痕。与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无数痕迹相比，手腕上这片反而没那么显眼，不过孟外婆看到还是心里会难过。在今天胜诉的大喜日子里，孟秋意想让老人家开开心心的，用袖子遮住手腕，往菜市场去，预备做一顿丰盛的饭菜庆祝。她一面想着外婆爱吃的菜，一面计划着要买的菜。

    老太太嘴刁，孟秋意跟她相依为命生活多年，算是摸透她的脾性了。口味咸淡适中，蔬菜要新鲜的，肉不能是冷冻的，现在去菜市场还能赶趟买上新鲜的菜。她想着外婆那挑剔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阳光似乎有些过于刺眼了，晒得她头有些晕，她晃了晃脑袋，继续往前走。走到路头的拐角处，眩晕感越来越强，她忍不住抚额停下。再抬头时，一辆红色大卡车映入眼帘，卡车速度不减离她越来越近，再然后就是满目的红。似乎是她身上流出的血，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血，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流干了血和泪。

    视线越来越模糊，孟秋意好像看到外婆朝她走了过来。本来混混沌沌的大脑蓦地清醒过来，她走了，孟外婆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她们只剩彼此了啊。孟外婆讲究吃讲究穿，以后谁来照顾她？孟秋意努力睁开眼，偏偏眼皮越来越重，像是缀着千斤锤一样。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浮现过往的一幕幕。

    那些趴在她身上吸干了血的林家人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孟家却是这样的结局，孟秋意想凭什么呢？

    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

    “这都躺了两天了，别是装病故意逃避地里的活吧。”尖细的声音伴随着摔摔打打声，发泄着主人的不满。

    “你胡说什么，村里的赤脚大夫来了两三回，哪回你不在？她现在高烧不退，人都要烧迷糊了，你自个老装病逃活，以为别人跟你一个样吗，要不要脸啊？”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将先前开口说话的人呛了回去。

    孟秋意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有根针在扎似的，难受得紧，眼皮也沉得厉害，耳边的吵闹声不止，让她没法安然睡去。她挣扎着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年轻了许多岁的熟人，她眨眨眼，不太确定地唤道：“周云？”

    正手叉着腰跟窦河灵怒怼的周云听到声音，惊喜望过来，“秋意，你醒啦！”她熟稔地伸手探了下孟秋意的额温，嘀咕道：“这温度怎么还这么高，不过你人总算醒来了，再不醒，我跟赵晴姐要去找大队长商量送你去县里的医院了。”

    孟秋意正想问周云怎么在这里，听完她一长串话后怔住了，抬眼扫向四周，黄土砌成的泥墙往下掉着灰，老式木架子床紧挨着放在房间两边。她慢慢坐起上半身，床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望着眼前的人，虽然已经许多年没见，但是这张没有一丝皱纹、鲜嫩朝气的脸庞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所有的一切都在提示一个事实：她没死，回到了过去。

    孟秋意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光滑白皙，什么痕迹也没有。

    “周云，现在什么时候了？”出口的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惊呼道：“哎呀，快到晌午了，我得赶紧做饭去。”

    知青点是轮流做饭，她担心孟秋意的身体，便跟人换了排班，负责这两天做饭。

    孟秋意换了个问法，“周云，我们下乡多久了？”

    “两年多了，你醒来后怎么有点怪怪的。”周云狐疑地看了眼孟秋意，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身上的气质似乎变了。

    自孟秋意醒来后，窦河灵便去了灶房，她跟她们两个人都不对付，才不愿意和她们待在一起。只是她来厨房许久，也不见周云过来，再加上刚刚吵架没吵赢，心气越发不顺，不耐烦喊道：“周云，你还做不做饭了？”

    周云只好咽下疑惑，去了灶房，房间里只剩孟秋意。她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一切依旧存在，不是一场梦，她真的回到过去了。她和周云是同一批下乡的知青，这会儿应该是1975年的秋天，明年林家人就会找上门来。知青回城不容易，至少孟家没办法让她回城，不然她也不会下乡。

    孟家有两个孩子，孟冬华和孟秋意，相差七岁。孟冬华高中毕业后顶了孟母乔兰的班，她高中毕业时，家里想花钱给她买份工作，钱花出去了但是没买到工作，孟冬华本想把工作让给她，自己下乡。但在孟秋意得知自己不是孟家的亲生孩子后，无论如何也没法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付出，自己偷偷去报了名。

    如果有可能，她压根不想与林家人见面，但只要她待在乡下，这是避不开的结果，他们迟早会找来。孟秋意的眼睛划过一抹暗色，她其实还挺期待他们过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恐怕是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他们的人。

    周云端着饭进来时，看到孟秋意一脸沉思状，笑着问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孟秋意摇头，“没想什么。”重生这种事情说出来，没人相信不说，还违背现在的科学，说不定要被拉去挨批。尽管这个动荡的年代快要进入尾声，华国将走入新的篇章，她也不想体验一回通报批评。

    看见饭菜里有两个水煮蛋，她挑了挑眉，道：“哪来的鸡蛋？”这年头，鸡蛋是金贵物，想吃鸡蛋要么是自己养鸡来下蛋，要么是用钱或粮食跟当地村民换。知青点没有养鸡，大家都是拿工分吃公粮，况且知青们赚的工分不多，勉强够个温饱，哪有闲余去换鸡蛋。

    “你救了冯婶的孙女宝丫，宝丫醒来后，她提了半篮子鸡蛋来看你，说是给你补身子用，赵晴姐做主收了下来。你反反复复烧了两天，元气大伤，便煮了两个鸡蛋，以后每天一个鸡蛋，别舍不得吃。”周云盯着剥了壳的鸡蛋，悄悄咽了咽口水。那可是鸡蛋啊，她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了。鸡蛋香味越发往鼻子里钻，周云待不住了，起身要往厨房去。

    孟秋意喊住她，“周云，剩下这个鸡蛋你吃了吧，我吃不完。”

    周云正要开口推辞，孟秋意三两下剥了鸡蛋壳，往她嘴里塞，周云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住了。见鸡蛋被她吃下去了，又开始催她出去吃饭。周云听到了知青们陆陆续续回来造成的声响，便顺着孟秋意的推让出去了。

    孟秋意低头看着碗里稀得不能再稀的白米粥和一个硬邦邦的高粱馒头，先将粥喝完温养了下两天没进食的胃，再慢慢啃馒头，馒头硬得噎嗓子，她已经许久没吃过这样的饭了。无论是从前在孟家，还是在林家、曹家，上桌的饭菜都是丰盛可口。更遑论后面和孟外婆生活，孟外婆嘴挑剔得很，对美食要求极高，她的一手厨艺全是在她的挑刺下练成的。想到孟外婆，她嘴角轻轻笑了下，馒头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堂屋里知青们正坐在桌前吃午饭，听到周云说孟秋意醒了，除了窦河灵以外，都表现出了真心实意的关切，其中数娄智明最殷勤。他迅速扒完饭，来到女知青的房间门口，正好看到孟秋意嘴角的笑，一瞬间心神荡漾。孟秋意长得极美，标致的鹅蛋脸上一双桃花眼多情似水，樱桃红唇不点而朱，这一笑仿若九天神女下了凡尘，令人一见倾心。

    孟秋意见到来人，敛了笑意，淡淡道：“有什么事吗？”

    娄智明眸中划过一抹不快，他也算是长得一表人才，在城里的时候引得不少姑娘对他动心，偏偏孟秋意从初见起对他态度就冷冷的，还不如她对王大力和郝嘉平的态度。王大力就是一个沉闷无趣的愣头青，除了那身大力气有什么好的，郝嘉平则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明明都不如他，真不知道她看上他们哪点了。不待他深想，孟秋意出声赶人了，“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娄智明扬起一抹自认为帅气的笑容，道：“刚听周云说你醒了，来看看你，身上还难受吗？”

    孟秋意不冷不热地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要结束对话。

    这一幕落到窦河灵眼里，极为刺眼，尖锐的声音强行插了进来，“孟知青勾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跟江初不清不楚的同时，还要吊着其他人。”

    孟秋意眉头紧皱，锐利的视线锁住窦河灵，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窦河灵被她的眼神吓到，愣了一瞬，随后梗着脖子道：“你敢做不敢认，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和江初在小河沟那边约会，才会正好撞见宝丫落水，你救了宝丫，他救了你。不然就江初那个性子，怎么会那么恰好在那个地方救下你。”

    江初来送退烧药，窦河灵的这番话全落入他耳中，他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