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大吉

    从白府出来时,天色尚早,白府的牌匾在暖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事情定下后,沈诏前往内阁处理奏折事宜。

    内阁院平日里人多眼杂,许多仗着家室好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在这也得缩的跟个鹌鹑似的。

    他平日里只司其职,从不多凑热闹。

    本以为霜寒季节,阁院内会冷冷清清,静谧的院子一眼望过去,除了门前负责清扫的小厮,今日来值班者唯他一人。

    沈诏踱步向前,穿过一个曲折的长廊走到放置折子的厢房。

    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利落的推开门。

    屋内两个人一座一跪,见有人推门进来,跪着的人面色一僵。

    跪下的男子面容苍白憔悴,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想来又是犯了事,来内阁求关系寻通融。

    坐着的是沈诏的同期幕僚,两人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同期入内阁任职。

    江渝言双目凛凛,衣着贵气,见谁都是几分热情,性格更是八面玲珑,他笑着跟沈诏打招呼:“沈大人。”

    神态瞧不见一丝尴尬。

    沈诏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面色从容地迈进屋内,熟黏的在一堆折子中找出自己要处理的事情。

    内阁如一个小型的朝廷,里面阶级规格森严,官位靠前者处理州府以上的大事审批,沈诏刚入内阁不久,负责处理地方乡县的上奏审批。

    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上奏,前个宫宴昨日儿休沐,连带着几天的空闲,沈诏手上堆积着的工作已是相当繁重。

    估摸着差不多了,沈诏手捧着一堆奏折欲离开。

    江渝言那边已经处理完事情,跪着的人一脸悲切惨惨凄凄的离开,脚步虚浮无力,声音哭到沙哑,却又不敢再纠缠。

    房间内气氛瞬间静下来,他一双眼眸饶有兴致的关注着沈诏,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来回轻叩,似是在思踱着什么,但迟迟未开口。

    直至沈诏与他插肩而过的瞬间,江渝言才缓慢开口:“还没来得及恭喜沈大人,喜得良缘。”

    见着话中有话的口唇相讥,沈诏眸光乍凝,沉沉的回望,态度平静无波,轻声说了声,“谢谢。”

    江渝言被这态度激怒到,当今天下皇帝昏庸,权臣勾结,有才者不显山漏水,唯有保全自己才有向上改变得可能。

    他与沈诏出自同一书院,他一向最欣赏沈诏的才气,可沈诏是个不同变革的榆木疙瘩,不攀附不妥协,那么多好的机会被溜弃。

    “沈诏,被当众戏弄的感觉好吗?你偏要吃软不吃硬,这桩婚事日后定会成为你此生的拖累。”

    “天下太平,江山永固,沈某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还是这样朽木难雕。

    江渝言真受够沈诏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冷哼一声,“自己穷就算了,怕是过几日连白家下聘的银子都没准备好吧。”

    沈诏:“……”

    一语戳醒梦中人。

    沈诏的穷是满京皆知的,但偏偏脸上又永远是一副风清霁月,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一贯的冷淡劝退了不少心悦他的世家小姐,要不然大好前途,也不会潦倒贫困至此。

    皇后亲赐的婚礼对于官宦人家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风光大半,十里红妆,满城春色的模样。

    沈诏瞧见江渝言眼神中的提示挣扎,知晓他的好意,本不欲多纠缠,却也不打算瞒着,他沉默一瞬,淡淡吐出两个字,“银庄。”

    饶是江渝言一贯能言善辩,也是被惊到沉默,淡定优雅的面庞上有了一丝裂痕,尽显错愕之色。

    “你认真的?”

    就为了一桩强凑的婚事。

    早就听闻白家千金美貌冠绝天下,难不成沈诏也会之心动。

    短短数日,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

    他侧身回眸,沈诏还是一如即往的风平浪静,一脸认真的同他分析利弊。

    “我打听过了,宝银钱庄,借三十两银子月利息百分之二,相对于其它钱庄最为靠谱。”

    “……”

    江渝言一脸无言,这会子他到是打开了话匣子,可这脑里怎又想到这出。

    他以为,他们也算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即使沈诏性子清冷,多年来日积月累的共处是也该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到头来,沈诏竟如此的把他当外人。

    少顷,江渝言总算是第一次读懂了沈诏,他这哪是不声不响啊,是心态强大到万事住不进他眼里。

    江渝言俊美无涛的脸上只剩下冷笑,他被气到拂袖而去,

    也只有沈诏会有如此本事让一贯玲珑的他伪装崩盘。

    ===

    连着几日,白意吟窝在屋里养身体,寒冬将逝,天气倒春寒,院内抽芽的绿枝被覆上一层晶莹剔透的霜。

    白意吟今儿穿的厚,远看像是一个胖丸子,雲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外边还裹着云丝披风,黄锦缎披风内紧裹着栗色貂皮袄,头上梳着乖巧的十发髻,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杏仁眼眨巴眨巴的望着窗外。

    “小姐。”桃英一大早的就听着小姐的吩咐出去忙了,在门外扑下身上的霜寒,急匆匆的进来。

    “怎么样了?”

    桃英苦着一张脸,“小姐,现下京城都传遍了,奴婢打听到姑爷为了凑齐聘礼去银庄借租银子,那银庄本就是好事赌徒爱去的地方。如今外边都在传说这位过门的妻子是不好相与的,竟是逼着堂堂吃着俸禄的朝中官员去借贷。”

    白意吟心一惊,她从未成过婚,更别说婚教礼仪了,古代礼仪森严,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这些,她是一点也不懂,也未做过功课。

    她知晓沈诏穷,原想着两个人将就着把婚礼半了,平了那等着看好戏的一群人,却不曾想沈诏竟为了给她应有的待遇,去借银子。

    现在看来,流言真得会压死人,所以原身才会那么想不开,沈诏才会想着婚礼不将就,为的就是让自己不那么沮丧。

    即使没有过多的相处,白意吟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沈诏是一个很好的人。

    读书时,她总听室友说,要嫁一个本就很好的人,那样的人把责任刻到骨子里,即便后来分道扬镳,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现在她遇到了——

    千年后名满天下的一代宰辅沈诏,此刻还很稚嫩,处在人生的最低谷,没有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势力。

    第一个贫困潦倒的坎居然是由她而引起的,白意吟不由得垂眸叹气。

    见小丫鬟一脸愤愤不平嚷嚷,白意吟淡定的给她安抚。

    “不用怕,等婚后你家小姐我创业,一定能有大把大把银子。”

    “创业?”桃英脸上浮现出迷惑的神情,这是什么意思。

    都怪她没文化,读不懂小姐话的含义,想来定是老爷做生意时小姐在一旁耳濡目染,学会怎样经验店铺的话词。

    自家小姐一贯聪明绝顶,以后在小姐的带领下,未来白府定能回到当时的风光荣耀。

    “桃英,爹爹给我准备的嫁妆里都放了哪些稀罕玩意呀?”见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生怕出现什么纰漏,白意吟旋即岔开了话题。

    桃英连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似的一点点交代:“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酸枝三屏风罗汉床、酸枝美人榻、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

    白意吟哑然失笑,白府因被朝廷罚款怪罪,已是穷途末路,掏不出油水,可女儿的婚礼,父亲硬生生是凑出了这么多幅奇珍异宝,尽心尽力给她最好的。

    她得振作起来,想办法解决眼下困境寻找新的出路。

    -

    婚期十五很快如约到来。

    清晨,天空着漂浮着一抹瑰丽的朝霞,像情人眼中溶化的水彩,令人神怡地在地平线上朦胧地散开,晕染着天际。

    云霞飘浮,娇妍似锦。

    白意吟一大早便被拉起来梳妆打扮,铜镜里的女主面容姣好,眉间化着红梅妆,眼角眉梢金色细粉上扬,多了丝妩媚贵气。

    她不禁感慨,现代二十年,她也没来得及谈恋爱,穿越后竟是一步到位,直接成亲。

    喜娘瞧着面前贵小姐的淡然,有些语塞,这几十年来她为大大小小的新娘子上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安静婉约的。

    旁的新娘子要么娇滴不舍哭泣,要么眉梢羞怯藏不住。

    想到坊间传言,喜娘心里有了打量,一双巧嘴开始活跃气氛,“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也恕老妇多言,这夫妻间多的是父母媒说之言,不也是相濡以沫陪伴终身吗?这天下事,多的是弄巧成拙。”

    白意吟抬眸笑望喜娘,心里明白这是担心她不愿嫁,之前原身跳河闹得满城风雨,面前喜娘话语里透露着一丝好意,她也没有过多回答,俨然装作一个娇羞待嫁的新娘子。

    “老妇瞧着沈大人是个靠谱的,眉目俊朗,谁见了心底都开心。”

    白意吟状作乖巧地点头,妆毕,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头顶的凤冠,纤细的手掌搀扶着丫鬟站起来。

    门外鞭炮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时辰到了,新郎官来接人了。

    白母拿着梳子一点一点温柔的给白意吟添妆,悄悄的在女儿间说着体已话,顺便偷偷递给白意吟一个小册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纵使没有此意,她也意识到这是什么,白意吟脸蛋红彤彤的,娇羞的接过。

    白母眼眶通红,一脸不舍的继续嘱咐着女儿婚姻之事。

    喜娘喜气洋洋的唱着词,“一梳梳到底,夫妻到白头。”

    “二梳梳到头……”

    府外熙熙攘攘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群,奏乐鸣声喜气洋洋。

    人声鼎沸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犹豫一下很快的将小手搭过去,对方用力地握住了她。

    白意吟隔着喜帕,感受着手掌肌肤上传来滚烫的提问,只觉得心跳砰砰——

    有些不真实。

    隔着岁月的史书,她嫁给了一个千古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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