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伸手抚了抚衣前的褶子，撩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吴书来正跪在门口，他心中有数。自家这位爷虽说平时严厉了些，但一向不会明着发火。想来定是方才坏了事，眼下正在此等候主子发落呢！
“出了何事？”弘历冲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起来回话。
吴书来受到信号忙不迭站起身“爷...”他说着为难地四处张望一眼。
弘历领会，附耳过去。吴书来立马在他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当真？”听了他的话，弘历心中一紧，面上仍是处变不惊。
“错不了，履亲王亲自进宫向万岁爷禀奏的。”
“你去取身素净的衣服来，一会儿去养心殿走一趟。”弘历吩咐完又转身折步进了内室。
等他进来时，翕瑶已经调整好了。衣衫平平整整、妆面也一丝不苟的，只是那张小脸还是红着的。
“出了何事？怎么又回来了？”翕瑶见他又进来，不由开口问道。
弘历听见她问，竟噗呲笑了出来。还真是和他心有灵犀，连话都说的一字不差！走至她面前，伸手摸摸那红扑扑的小脸，竟还热得有些烫手。他不放心的又用手背挨了挨她的额头，还好不是发烧。
“笑什么？”翕瑶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
“没有！一点小事儿，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今夜可能不回来，你晚上早些歇息！”将她的小手握住，揉搓两下。
“不回来？很严重吗？”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彻夜不归。
弘历怕她担心，思量了一下才开口：“别担心，不是大事。弘时薨了！虽说他已经被汗阿玛撤去了黄带子，但好歹兄弟一场。如今就在十二叔府上，也没个子嗣，我理应过去看看！”
翕瑶这才想起，他口中的弘时，正是去年被皇帝撤去了黄带子的三阿哥。虽不知他们兄弟之间有何渊源，但听芷宁她们偶尔说起过，弘时待弘历和弘昼并不亲近。弘历向来心善，也许是顾念着手足之情。
“可，汗阿玛那儿？”翕瑶话说至一半，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有些话不能明面上说全，但她相信弘历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换身衣服，先去养心殿！”弘历将人扯进怀里抱了抱。他身上穿的还是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刚才与她胡闹一通，上面存了不少褶子。
“我给你更衣？”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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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外如往日一般肃静，这个时辰皇帝应该正在批折子。弘历得了通传，由苏培盛亲自领进了殿内！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弘历进殿先跪地请安。
皇帝坐在御案前，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才叫弘历起身。“都知道了？”
帝王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吓得弘历再次跪倒“汗阿玛...”
他一直是个薄情之人，与弘历他们父子情薄、与皇后夫妻情薄，可也一向爱憎分明。身为老子，他了解弘历，知晓他一直是个重情义的。想必是怕没人料理弘时的后事，才敢冒着被他怪罪的风险前来。
“弘历，心慈手软的人，如何担得起帝王重担？”皇帝见他跪着，并未急着让他起来。
帝王重担？帝王...弘历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小就怕这个冷脸的阿玛。此时听见帝王二字，他心中如同万马奔腾。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敬道：“汗阿玛，他与儿子好歹...好歹兄弟一场！”
如此避而不答，皇帝却满意的点了点头。弘历心思重、城府深，他若不适合，又有谁能比他适合？如今皇子只有他和弘昼，福慧三人。弘昼不上进，福慧年幼又多病。除了弘历，他再没可心的继承人了。
弘历虽生性良善，对于帝王来说，这是缺点；可对于手足之间，这亦是能让他放心的优点。福慧是年氏留给他唯一的血脉，弘历这般，等将来继位了定会善待福慧，百年以后他也能放心了。
“削除了宗籍的庶人，你一个皇子，不合适。”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回汗阿玛，儿子只是以兄弟的身份前去祭奠，并不参与安葬一事...”多年的察言观色，弘历岂能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不是龙颜大怒被赶出去，这事儿八成就允了。
“酉时之前，必得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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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养心殿，弘历的心还在狂跳不止。自皇帝登基这么多年来，他猜测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八成的把握。以往汗阿玛再重视自己，也从未说过半点明示暗示的话。像今日这般，明晃晃的说出来，他只感觉心惊胆颤。
“四爷，咱们要去何处？”吴书来小跑着跟在弘历身后问道。
“备车，去履亲王府。”
马车行至履亲王府，弘历走下来。府里依旧如往日一般无二，没挂白幡，下人也未穿白衣。是啊，堂堂王府，怎会给一个庶人披麻戴孝。
弘历跟随府上的管家绕到后院。一个不足十平的灵堂，弘时的棺木摆在正中央，他的福晋董鄂氏一袭白衣正跪在棺前烧纸。只有董鄂氏和两个守灵的下人在此，场面好不凄凉。
“三嫂！”弘历低声喊了董鄂氏一声。
董鄂氏听见声音错愕的起身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弘历。许是哭得久了，眼周赤红一片，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没想到弘历会来，夫君从前与他并无深交。甚至还听说在她未过门前，弘时还经常欺负他。
如今，弘时孤零零的逝去。而弘历，是最炙手可热的皇子。她向弘历微微欠身：“四阿哥！”
“我来给三哥上柱香！”弘历见她这副模样虽凄惨，但心中依旧平淡如水。因为弘时的缘故，与她也并未有过什么交集，只在宫宴上见过几次，两人也只能算不陌生而已。
听弘历这么说，董鄂氏更是震惊。原以为弘历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是自己狭隘了。也是，到了这般境地，哪还用得上看笑话。突然，她有些感激，感激弘历不计前嫌，愿意前来祭奠。
她亲自取了香在火盆子引着，递给了弘历：“四阿哥请！”
弘历接过香，朝棺木拜了拜，然后将三柱香插在了香炉里。
“四阿哥上了香，早些回吧！待久了不合适，皇上怕是会怪罪。”董鄂氏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可惜不过二十出头就死了丈夫。
“告辞！”弘历向她拱了拱手，对外人他一向惜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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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后院，来到前厅。只见履亲王福晋一人在，弘历欲请安被她拦下：“四阿哥别多礼！”
“王爷此时不在府上一会儿就回，嘱咐我留你用膳。”
“十二婶不必客气，汗阿玛有旨，要我早些回宫。”
弘历说罢，刚欲抬脚走，就听见履亲王福晋支吾着问了一句。“四阿哥，四福晋近来可好？”
提到翕瑶，弘历心头一软。“一切都好，十二婶若挂念，不如得空进宫看看。想必翕瑶见到您，也会高兴。”难得愿意多说两句话，却是为了自己的妻子。
“也好，等过两日我就向皇后递牌子。”不愧是嫁入皇室多年的皇子福晋，仅一句话就能得出她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弘历，对翕瑶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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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从履亲王府出来，碰巧遇上弘昼。弘昼看见他的马车，立马拦住钻了进去。
“四哥这是去看他了？”
“嗯！”弘历此时正闭目养神，听见他问也没有睁眼。
“他从前那般欺负我们，你竟还愿意来。”弘昼没有弘历命好，有圣祖庇护。后来弘时动不了弘历，就单欺负他。
“那你呢！”弘历挑了挑眉睁开眼看向弘昼。
“我，偶然经过而已。”其实弘昼与弘历一样，都是心软之人，只是他口是心非不愿承认罢了。
他不承认，弘历自然也不会追问他。短短一日的经历太多太复杂，弘历觉得心烦。想到很久没与弘昼一同喝酒，便提议道：“今晚一起喝点？”
“难得，不如去我宫里？”弘历院里女人多，怕不能尽兴，更何况还有翕瑶在。
弘历也正有此意，当即跟他一拍即合。进了宫弘历先去养心殿向皇帝复了命，弘昼则是回自己的宫里准备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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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兄弟两人均上了头。弘昼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在雍亲王府时，他们如何一次又一次被弘时捉弄为难。如今弘时去了，两人也都释然了，想来也不过是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弘历安静的听着他说。
“四哥，你不知道。他当年因一时玩闹差点害死我，要不是，要不是我命大...就，淹死了！”弘昼越说越激动，甚至委屈的呜呜哭了起来。
弘历知道他说的是那年冬天，弘昼在冰面上玩，却被弘时不小心推进了冰窟窿里。原本可能只是想推倒他，却不料险些酿成大祸。弘昼在寒冷的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才救出，捞上来时人都冻僵了，烧了整整三天才醒。而弘时的惩罚不过是去佛堂跪了两个时辰。
当时周围没有别的人，弘昼又昏迷不醒，自然全凭弘时一张嘴，他怎么说就是什么！
从那以后弘时再也没敢捉弄过他们。这代价，竟是弘昼的半条命换来的。
“少喝些吧！你醉了。”弘历见他双眼和脸上都熏红了，不忍的劝道。
“四哥，我真羡慕你！你命真好，真好！”弘昼显然醉了，才喋喋不休的一个劲瞎说。
弘历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以为他羡慕自己有圣祖的关爱，有皇父的重视。弘昼一直无心那个位置，他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弘昼会跟自己争什么。
“往后，四哥会护着你，再没人能欺负了你。”弘历将剩余的半杯酒喝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弘昼此时被酒气熏得头脑不清，眼睛也看不清了，但弘历的话他却听的一清二楚。苦笑着摇了摇头：“四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定不会辜负于你。”说完便趴倒在桌子上。
亲自盯着下人将弘昼安顿好，弘历才回了乐善堂。喝了酒，身上有些热。酒意被夜晚的秋风吹的散去些，热意却丝毫未减。
这个时辰，只怕翕瑶已经睡了。方才与弘昼说了许多，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们兄弟借着酒意都说了。可他总觉弘昼似乎有心事，又像是刻意瞒着他。弘历此时心中郁结，急需发泄，随意在后院挑了个屋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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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弘历酒醒，身上的热也散去。他睡得迷迷糊糊，头还有些疼，下意识的将身旁的女人搂进怀里。
“爷？”女人怯弱的声音传来。
不是翕瑶！他立马收回手臂，使劲摁了摁太阳穴。一睁开眼，就看着富察氏正一脸娇羞的望着他。
“爷醒了，可是要喝水？奴婢去给您倒来。”说完，便起身下榻。自从福晋过门，她别说近身伺候，就连见弘历一面都难。可今夜他喝了些酒，居然主动过来看自己。看来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才过了新婚燕尔就立马想起她来。
弘历喝了水，头脑清醒不少。他心中如今装了个翕瑶，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会觉得对不起她。他一把推开富察氏凑过来的手，冷冷地说道：“爷去正院睡，你不用伺候了。”
说完唤来吴书来给自己披上大氅，头也不回的走了。边走边吩咐“明早让人备碗避子汤给富察格格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