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吴家医馆,林禅一路直奔城门。

    小半个时辰后,天色擦黑,林禅踏上一条田野小路。途中间或遇上几个荷锄的农夫,与劳作完归家的人擦肩,顺着这条小道,进入一片野槐林。

    十日前,她在此处醒来。

    树色掩映下,四周静谧无声。林禅向更深处走去,脚下野草湿泥轻踩,前方有一河湖,提起裙摆,她慢慢摸走过去。

    视线阔处,依有湖水无声波动。

    林禅走近,低下身,伸手浅探入水,流流凉波流走指缝。收回手,她抬首遥望水空长阔,隐见远处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零星狗吠……

    不知看了多久,也许发呆了很久,直感觉双腿屈得麻了,林禅才撑膝站起。任由细密麻意窜身游走,她在林中寻了块稍大些的石头,抹去灰脏,将包袱放下。又返去湖边净手,折身,取出之前沐浴时脱换下来的脏衣,为隔着干净当时另找了布包起来的。

    这会天色已完全暗下,又有树木遮挡,林禅四下极目探望,凝神细听,周围除了虫鸣,算是安静。

    紧着心,林禅迅速将衣穿换。虽说没穿多久,一路也有小心避脏,但到底是穿过的……谁知哪刻那人就杀至眼皮底下!担心不及晾干,只能作罢。

    低头瞅了眼身上,方才怕有人来,她只想赶紧换了,顾不了其他,这会……着实有些不太忍受。

    犹豫再三,林禅至湖边蹲下,稍稍倾着身,一手扯过衣料,一手撩水清洗。原先只打算将就将就,挑脏污处洗洗就好,哪知一洗起来,便是看这处脏,看那处也脏,于是一发没完没了地搓洗。

    一番折腾后,林禅身上的衣服与过水里再捞出来的也无甚区别了。

    “……”

    她揪过湿淋淋扒住皮肤的衣服,反复拧绞,直到再难拧出水了,才止住动作。布料变得皱巴巴,依旧一劲往身上贴,再经风吹,难受得很。

    捂捂吧!

    林禅想,捂捂很快就会干了。

    待指间没了水意,林禅才回石头处,将包袱里钱嫂嘱她路上吃的面饼悉数拿出,放至一旁。

    包袱中还余帕子包裹的首饰:银镯、银簪、耳坠儿什么的,都是她从前所戴,自来此中年月,她便一一取下贴身存放。如今……林禅指腹抚过,也能派上些用处,只可惜不得亲去当铺,倘若换成银钱,会更好些吧?

    林禅无奈叹声!

    将叠好的衣裳放进,随手系上。一切收拾妥当后,林禅背靠石旁一棵槐树坐下,双腿屈弯,手搭于膝上。

    林中树影摇曳,料峭春风拂吹上下,袭来阵阵晚凉。林禅忍不住缩了缩,抱紧胳臂,抬头望天,夜空一弯眉月高挂,零星缀点,素绡月光洒下,铺向湖面,风儿往来凑就,连连撵生涟漪,耀耀流浮。

    天上月,总是要举望它的人心生感触,轻易易勾出人之乡情来。所谓思乡念亲,林禅虽无亲可念,却防不住心漾乡绪,在“乡”怀乡。

    不知数十载后的晚月是否也如今夜一般……

    回首二十载光阴,她所能忆起的平静日子多是府中岁月。那时的林禅,时常想,便是这样过一生也很好了。

    然而世间事最是难料,她做梦也难想有一日自己竟有此种经历。奇之又奇的怪事、险中又险的绝境,接一连二,让她似堕魇幻,挣身不能。

    在“梦中”死去,是否就能醒来?

    林禅不再看天,俯背侧枕着手臂,一眼一眼空空盯着石上包袱。

    内心其实并不甘愿如此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一路冥思苦想许久,盼能想出一个脱身之法,无奈脑绪翻遍,终不知如何。

    她也曾想天大地大,她离了青田,那个男人还能一直追杀她不成?可林禅直觉逃不掉,眼下也并不想离开青田,既然如此,姑且一试好了。

    毕竟在宁可错杀也定要除根的杀手眼中,她是一粒风沙。

    夜要深了,他何时会来?

    林禅阖上眼睛,渐渐不再思想,专注静听风声虫鸣。

    自然生生不息,是生命安归之所。此刻林禅身处其中,心渐安宁,连日的惊惧忧慌好似也随之散去。

    悬于心上之事,一时看得轻了,林禅意识慢慢发沉,晕晕乎乎地,竟一夜睡过。

    次日醒来,林禅又觉自己心大,这要是人来了,她不得睡梦中丧了命!林禅抻抻脖颈,一面揉按,一面四下转望。

    林间无晴,有风阴阴。

    身上衣服仍有潮意,林禅轻捶着额起身,走去湖边略作漱洗,回来石上坐下,拿出面饼,小口慢嚼充腹。吃毕,她决定进城一趟。

    既有打算,便不多耽搁,林禅提上包袱便走。入城后,担心遇上医馆的人,她绕去南大街,一路寻至当铺,入内当了首饰,顺带借墨写了封信。

    出了当铺,林禅沿街慢踱观瞧。今日天气虽不好,街上却是喧闹吵杂,拥挤热闹。酒楼、茶馆、药铺、客栈等各色店铺林立,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巷大街,行人车马,川流不息。

    在李府时,多是陪同小姐,像今日这般独自逛着大街,是极少有的。凭借记忆,林禅明见数十载光阴变迁,物换人非!

    忽然,腰间衣裳一紧,林禅扭头回看,一破布烂衣的小乞丐抓着她。

    见她看过来,小乞丐像怕弄脏她衣裳,立时缩回手,随后定着眼向上望她,不作言语,也不肯就这么走开。

    林禅蹲下身,轻轻开口:“我只有吃的,给你好不好?”

    听言,小乞丐黑黑的眼睛亮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一抿,点了点头。

    林禅从包袱里拿出面饼,全递给身前这个孩子。她犹豫着,是否给他一些钱银,让他能买食充饥?手中一空,她正待动作,身前一晃,她随跟抬目,却见小乞丐赤着脚已飞步跑远。

    “哎……”林禅忙站起身,一句不及多说,人就没了影。

    林禅立大街上,杵望着小乞丐消失的巷角半晌才转步接行,忽然,余光闪见一影,她心下了然,只继续向前。

    城外,林禅依旧踏上昨日路途。春草青青,杂花纷开,不知怎的,她忽提起裙摆小跑起来,愈跑愈快,只觉身轻如风。直一路跑至林外小道才停下,林禅抚上胸口微微喘气,心中郁结散尽,大觉畅快,她从未如此肆意奔跑过!

    原地缓了会,待气息平复,林禅启步向内,就这么一路穿林,至昨夜石旁。

    照旧倚一树坐下。林禅低额编弄着方才顺手采来的草条。这一片野槐,远避市集喧杂,只因天气密布阴云,不如昨夜宁静。

    林禅望一眼暗淡天幕,满目风雨欲来,绿叶无声坠落,她侧首,一片静卧肩头。

    青草有声……

    林禅平静笃定,她等的人来了。

    她知道人就在不远处,自己抬一抬眼睫便可得见,然而她始终垂着眸,顾着手中穿绕,不再如前那般惊恐发作,如临大敌。

    很快,一只草编绿鸟跃然指上,林禅将之放于草地。随后起身,直视来人:“我与你们并不相识,只因错认一场,便招致杀心。想我有幸能遇善意之人,自也脱不过恶意。”

    她丢落包袱,接着道:“十日后,遣个可靠面善之人,将这包袱送到吴家医馆。你因疑心杀人,我有这一个要求不过分。”

    男人冷沉依旧,眸光不屑施与包袱一眼。

    “林禅。”

    她忽然状似可笑的自报名姓:“你知晓也好,不屑也罢,”她目光下移,看向男人的刀,又视回那双眸子,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轻易置人死地,我却不做你刀下的无名鬼。”

    言毕。林禅静静盯视,明见对方唇角一勾即消的轻蔑,随即见他拔刀出鞘,一寸一现,他突然又不急于动手了,仿佛手起刀落,痛快杀之,已是无趣。

    林禅立身不动,反因此得闲暇多观了两眼对方的刀。她不懂刀,只看个样子:刀身窄小却长,寒冰一般的刀锋显得锐利异常,破风,劈雨,穿腹,断肠!

    这是一把极具杀伤力的刀,望之即会生畏。林禅控制不住去想象它穿透肚肠的滋味。

    蓦地,眼前刀光寒影一闪,于转睫间,刀架颈侧,寒肌噬骨。

    林禅瞳孔轻颤,手指不由地蜷握。

    刀刃微压,在颈皮上作势旋划,割喉放血一般。这一刀下去,自己真的会死罢?林禅极力稳住身形,不避不躲。下刻,刀尖转而立起,一路沿颈划至心口……

    她忽然痛恨对方的拖延捉弄,分明是冷血绝杀之人,做什么这等墨迹!再拖下去,她的笨拙决心,就要山动地摇,崩塌殆尽。

    早知如此,她不如自己来一刀!

    心内不定,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动不动,任杀任剐。许是这一副待宰死物的模样着实令人失趣厌烦,这把杀人刀终于叫嚣着饮血,白刀子阴狠地捅穿腹肠!

    一口血当即呕出。

    林禅微弓着身子,蹙紧眼皮,生生受着挫骨剜心之痛。

    ……

    “灵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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