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孚换下来的绷带洗出来三盆血。阿澄干活很细致，知道医疗用品难求，一点点绷带的边角都没浪费，缝缝补补大半天，最后弄成半旧不新的样子，看上去甚至还能再用三年。

    这间小房子的构造也奇特，进门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所谓的“房间”的概念，全是一个个大小都差不多的四方体间隔成的，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纸箱子，显然是常年没有人居住过了。

    之前罗孚给阿澄的钥匙不是门上的，他弄了大半天都拔不开，钥匙差点断在里面。后来才发现旁边未知材质的不透明窗户也可以锁，只是钥匙口的位置刁钻，在底部斑驳的墙面上，应该是什么共联装置。这个小房子虽然在顶层，但整体像个末日地堡一样，怪异得很。

    “吃过东西了吗？吃完饭再睡吧，还得洗洗澡，不知道卫生间的水龙头还能不能用。”

    罗孚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她点开客厅里的总控界面，登录自己小时候的账号，看着不断蹦出来的【欠缴费通知】觉得头大。

    忽略掉垃圾信息，忍着伤痛点开商城页，找到〈一周居家套餐〉准备付款，但蹦出来的信息也是【您的余额不足】。

    嗯，先别气，要在小孩子面前保持情绪稳定。

    打开姓名为〈罗小美〉的生存点限账户一看，很好，也是挂零的。但罗孚不死心，点开同家庭认证信息里姓名为〈罗旳〉的账户，妈耶，一二三四五，竟然还有五块钱！

    以天唐城不同于第八十八区的物价，五个点数竟然价值两个黑面包，这是多么容易换算的一道题。

    她可真是聪明呢。

    罗孚不高兴，罗孚下单两个黑面包，罗孚看着整整齐齐挂零的两个账号，对着这个空间的另一张嘴自暴自弃地说：

    “以后你就是〈罗小美〉，我就是〈罗旳〉，知道了吗？”多么现成的身份！虽然性别年龄全都不太对。

    阿澄没有被电子物品浸润过的视力很好，当然看得清楚罗孚从光板上操作的动作。但他只上过半年免费教育，认不得几个字，因为后来去边缘区支教给点数的奖励也没有了，八十八区的孩子就都去拾荒了。

    “可是，你不抹点药吗？”

    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但也只是你的凝血细胞在起作用啊！

    罗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乱七八糟的橱柜里翻出一包过期瓜子，撕了一页五年前的时尚杂志当垃圾袋，磕过的瓜子皮以非常优美的抛物线姿态落到上面。

    “你看我有钱买药吗？”

    两个光秃秃的账号摆在阿澄面前，他虽然只能认出“小美”两个字，但他是认识所有数字的。因为他心脏上也有数字，不过比这上面的两串数字好看。

    七十一区相比其他地方非常特殊，赛博朋克感拉满，什么上层建筑和底层设计都能见到，有高楼林立承载上万人的〈世界城〉，也有变成危房的〈十三街〉老步行街区，是从第十一区往下，底部能承载人口数量最多的区域。

    “我有些想念大房子。”罗孚的声音闷闷的，瓜子已经变质，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所以就不给小孩子吃了，她自己吃。

    现在这个破屋子还是她十六岁的时候住的，见不到一点自然光，非常压抑。十六岁的罗孚立志自己当上辅佐官之后，发了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一个住处，这点她确实做到了，不过现在的情况和她十六岁时相比好像好不了多少。

    “真是的，这样看起来我好傻！”罗孚没有和鬼魂们交流的欲.望，但压不住这些人在她耳边的评价得叽叽喳喳。

    说她是“妈宝女”，为了私欲丢了工作。

    说她是“大傻蛋”，因为发疯丢了指数。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罗孚在心里喊冤，但说出来肯定又会被这些人狠狠嘲笑。没办法，他们现在也只能祸害她了，都是些怨鬼，罗孚小时候就知道，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她的这些“灵能”都有着血腥的过往。

    死去的这些灵魂，就是罗孚的“灵能”，说来也可笑，她曾经还因为这个被送去过精神病院。

    当然现在这个时代的精神病院和过去的完全不同，里面关的都是些〈指数症候群〉的患者。不是想自杀，就是想杀别人，陷入灵能漩涡完全失去自主意识。这种症状没有特效药，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绝症，不管是死自己还是死别人，都是致死率很高的一种绝症。

    但好在十二岁的时候罗孚跑出来了，从小疯子变成了罗小美，现在想想，还真有点怀念过去的日子。

    “对了，你叫啥名啊？总不好一直叫你臭小鬼。”一整包变质瓜子被罗孚解决，饥饿感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反胃，不过罗孚忍住了。

    阿澄在厨房里给罗孚洗发霉的旧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原来对方现在才想起来问他这件事吗？

    先上车，后补票，很罗孚。

    “我叫阿澄。”

    “澄澈的澄？名字还怪好听嘞，以后你大名叫罗小美，小名叫阿澄。不过你要是想叫罗澄，也不是不行，等你成年了自己去改。”

    罗孚这就算把阿澄安排明白了，很潦草，但阿澄也没反对什么。他看着对方倦怠的眼睛，能感受到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罗孚的指数已经回升了不少，不知道在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你究竟是谁？”阿澄小心翼翼地探究。

    “罗孚。罗列的罗，孚日的孚，但是不带三点水。奥，对了，你可以叫我姐姐，不要再喊我大婶，我没那么老。”

    罗孚知道阿澄不是在问她的名字，但她想这样回答，就这样说了。名字为〈季罗孚〉的辅佐官账户里有再多个零的生存点限，她现在也是不能用的。当下最紧要的问题竟然不是疗愈她摸到一点真相后受伤的心，而是更加朴实无华的养两张嘴吃饭的问题。

    想想就糟心。

    “罗孚，你是心理变.态了吧？自己都顾不好，还要拖人下水？我活着的时候心思都没有你这么毒，他才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来了来了，假圣母型鬼魂“桃金娘”，只要关于罗孚的感情纠纷，话就最多的那一位鬼。

    不过罗孚已经可以免疫了，她不接对方的话茬，而是笑眯眯地打开锁住的窗户，用伸.出去的左手精准接下飞行器的“空投”。

    只有两个黑面包，所以一点都不沉，罗孚轻轻松松。

    现在这个世界连飞行器都势利眼，飞到富人区就老老实实贴贴心心地将包裹送到家政机器人手里，至于来十三街，呵，你要是不紧盯着你的包裹，也许后天可以从下水道里找到“送错”的物品。

    已经十几年了，这缺德事是一点也不改。所以住在这附近的人一般都是去十三街的实体摊贩那解决自己的起居，因为这样吃了亏可以暴揍对方，而不是对着冷冰冰的“待处理”邮件无能大怒。

    手上的食物竟然还是温热的，阿澄从来没有吃过刚出炉的黑面包，这里东西的品质明显比八十八区的要好，因为他手里的这个面包是明显有食物香气的。

    “吃啊？你应该也没吃东西吧。”罗孚踢开地上的杂物，仰趟在一堆书上，和当初在垃圾场时的姿势不说一模一样吧，但也有十分相似。

    “你不吃吗？”

    阿澄说罢，两个人的肚子一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罗孚觉得自己这个大人很丢脸，恶狠狠地咬碎面包，说：“吃啊，怎么不吃，我不仅现在要吃，我以后顿顿都要吃！”

    “我算是认清这个世道了，说是世态炎凉都算是好听的。我要在我死前享受最高境界的人生！我要成为一条快乐的咸鱼，我要迷瞎你们所有人的眼！”

    阿澄细细地咀嚼着食物，手被烘得暖暖的，长久的胃病也被安抚下来。他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只以为罗孚是在发牢骚，但这样的场景莫名地温馨，他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舌头上试验了几次姐姐的口势，阿澄装作自然地开口：

    “姐姐，你是被之前的地方赶出来了吗？但是你的指数也不低啊，他们为什么要赶你走？”

    “那是因为我是个大好人。”罗孚煞有介事地说，还到厨房里给阿澄接了一杯自来水，过滤器还能用，想着应该喝不死人。

    “那之前和你一起生活的人呢？不管你吗？”

    “大概吧，反正就是个疯子，一言难尽，总之没什么人情味。”黑面包还是热的好吃，罗孚也算是吃过大鱼大肉的人，但面对残酷的现实，她觉得黑面包也挺好的。

    “那你以后要怎么生活呢？我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你能造成什么麻烦？有麻烦的是我。注意注意，阿澄请注意，现在和你说话的人是一个崭新的通缉犯，害怕吧哈哈哈哈。”

    罗孚叉着腰，一点都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她的头发已经发臭了，想着接水冲冲澡，但阿澄是用厨房的水洗衣服的，那卫生间就是坏了。

    还得修，好气。不过罗孚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维修工具，阿澄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忧地说：“那你是不是不能工作了？我虽然看上去不结实，但还是挺有力气的，你可以把我随便送到什么地方打工，或者让我去当小偷，我会听你的话的。”

    罗孚的动作很麻利，生锈的水管被她拧了拧就知道是哪里的毛病，她后退一步，手拿一个锤头——哐。

    水表被她敲裂了，找到隐藏的校准指针，罗孚把它按到了零刻度上。污浊的水缓缓往上涌，不走水龙头就无法过滤，不过也勉强能用，等她有钱了再换吧。

    听到阿澄的话，罗孚有些感动，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因为她打碎水表的下一秒就说：

    “不，你这样显得我很可怜，而我一点都不可怜。”〈甚至还有点可恶〉

    “是因为留长了头发的缘故吗？遇见之前的人都说我看上去变得善良了。”〈反派发言〉

    “阿澄，你最好明白，以恶制恶是我这种坏人才需要做的事，你好好长大就行了。”〈自我认知〉

    “所以，我决定了，就先从成为指数之王开始吧。”〈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