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熙觉得这武林盟主甚是奇特。
虽然是堂堂中原武林第一人，却半点架子也没有，为人飒爽热忱，像个初入江湖的小公子。
而且……
殷熙隐晦地扫了眼黎未白的配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黎未白不太会武功。
这些时日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魔教中武功高强人士有如过江之卿，可黎未白看起来似乎不太像那些人，挂着配剑也不太使剑，连上次英雄相救也用的随手捡的石头。
难道武林第一人和旁人不太一样？
但殷熙把这话同安芙说后，安芙反应却很是激烈。
她仗着黎未白不通西域话，噼里啪啦一阵形容黎未白是如何如何凶残，上回觞教派精英偷袭青鸾台，结果在黎未白前招架不了一招半式。
“他武功高强，飞花走石尽留杀意，约莫只有教主能匹敌。”
殷熙“嘶”了口气，打消了自己的荒谬想法。
“两位姑娘，”黎未白声音从车帘外传来，“我们到大恒了。”
此行为图安全，他们是沿着古丝路走的，途径各大商贸城市。
殷熙本性贪玩，脱了困后更是如此。她在黎未白前装模作样和安芙上了客栈二楼休息，转头就背着安芙偷偷下楼潇洒去了。
谁料在卖糖画人的摊贩前正撞黎未白。
殷熙：……
彼时她正拿着新鲜出炉的凤凰画恶狠狠地张开血盆大口，视线一偏就瞥见黎未白也买了个龙拿在手里。
黎未白也看见她了——很难看不见，整个糖画摊子边都是小孩，只有他们两个大人怪幼稚地也买这小孩玩意，殷熙还吃相特狰狞。
黎未白：……
殷熙看见黎未白嘴角抽了又抽，活像犯毛病似的不敢笑。
“笑吧笑吧。”殷熙垂头丧气。
话音刚落，黎未白仰天一通爆笑。
殷熙愤然拂袖离场，却被黎未白拉住一角衣袖，殷熙又回头瞪他，黎未白揉着眼角笑出的眼泪：“没想到殷姑娘如此……豪爽，既然碰上了，咱们不如结伴一同游玩？”
“作为赔罪，今天姑娘所有花销都由我买单！”
“当真？”
“当真！”
两人装了一路的端庄矜持就此烟消云散。
大恒人热烈好客，尤擅经商，沿街俱是热情叫卖的摊贩商铺，见黎未白中原长相，便切换了一口生疏的中原官话：“宝剑！十文！匕首！五文！”
殷熙穿越到此半月，接连辗转边境月氏巴达，还从未有此闲暇好好欣赏风土人情。
她见啥都觉得好奇，拉着黎未白东看看西看看，宝剑也看，香料也要凑过去闻一闻，还有一个铺子专门制作面具，精致小巧，缀以彩釉，殷熙看见一个绘着飞天的，看着实在喜欢，便不客气地怼到黎未白面前：“掏钱吧，盟主。”
黎未白认命地掏荷包。
亏他之前还觉得殷熙清冷出尘，实际是个自来熟的玩闹性子。
黎未白正胡思乱想，却见殷熙兴高采烈从摊主那里接过面具，又反手扣他脸上一个，再把剩下的戴自己脸上。
他一愣，原来殷熙买了两个。
黎未白又无奈笑笑。
也是，放现代殷熙大概也和他一样是个大学生，这样好的年纪，拘着性子苦大仇深做什么，自当尽情玩乐、潇洒自在。
摊主是个慈祥的奶奶，见着他们打闹，用不流畅的中原话乐呵呵道：“郎君和小娘子感情真好。”
“啊啊啊？”殷熙反应过来，“我们不是！”
奶奶只当殷熙是害羞了：“晚上城南有灯会，是中原传来的习俗，你们中原人会喜欢的。”
“灯会？”黎未白虽然也有点尴尬，但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他偏头问殷熙，“小殷姑娘，去不去？”
此时他们两人心里都浮上同一个想法：“没见过，去看看！”
*
灯会规模不大，只有短短一条街，但琳琅满目地挂满中原各色的花灯，灯火如昼，盈盈照亮灯下流水的车马、姑娘家与情郎。
殷熙也买了一盏小灯拎在手上，小灯带着花穗滴溜溜地打转，灯火剪影似的闪映在裙摆衣袖间。
“小白，你在中原看过灯会么？”殷熙问道，他们这一天下来关系突飞猛进，纷纷改口不叫那客套的“盟主”“姑娘”了。
黎未白诚实地摇摇头，原身的黎未白也许看过，但谁知道呢？
壳子里一遭换了个人，之前的事就仿佛前尘。
殷熙怅然若失。
这段时间在西域生活虽说还算快乐，但中原才更接近她的“家”。
她只是有点想家了。
黎未白敏锐地察觉到殷熙低落的情绪，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灯会最盛处人声骤然一沸，犹如热油遇水。
颀长的身量让他视线看得更远，比殷熙更快一步看见了场中情形——
只见人群里分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边身着中原服饰、衣冠儒雅；一边却袒胸露乳，肤色黝黑。
这是中原门派对上觞教教众了。
黎未白面色一凝，见殷熙探头探脑，又俯身告诉了她情况。
殷熙“啊”了一声，惊疑不定。
殷熙看准了人群缝隙，拉着黎未白挤到了前排。
只听中原人以官话怒斥道：“魔教妖众伤我家人，今日必定血债血偿！”
但觞教人叽里呱啦回应了一大通西域话，殷熙贴心地为黎未白翻译道：“他说‘你这装腔作势的中原人，挡我路做什么？’”
黎未白一挑眉：“他们语言根本不通啊。”
但不妨碍中原正道怒火中烧，压根没听觞教人说了什么鸟语，提剑就砍！
觞教人也高喝一声，上前迎战。
一时刀光剑影不休，围观人群纷纷退避。
“他们确定伤人的是对面这些人吗就动手？”殷熙吐槽道。
“可能……根本不确定。”黎未白诚实道。
“还记得之前伤你的上清派吗？”黎未白说，“中原正道也不全是好人。”
他微蹙着眉：“我来到西域前，只听说觞教如何为非作歹，西域如何民不聊生，但最近看来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中原明明和觞教从来没爆发过大型冲突，却总是因为语言不通双方多有误会，”黎未白叹了口气，“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殷熙听完黎未白一席话，一天的雀跃心情才渐渐平复。
如今灯会上打起了架，也不必再看下去了，他们就原路慢慢散步回客栈。
半晌殷熙忽然道：“小白，哦不，黎盟主，你挺不一样的。”
她正色：“你和这些中原人不一样，我从来没碰见过你这样的人。”
黎未白受宠若惊。
“我也结识过一些觞教人，”明月高悬，殷熙走在路上踩着自己的影子，“他们和那些名门正派的看法差不多，觉得自己肯定是正道，对面才是异端，不好的事情都是对面干的。”
“这些想法耳濡目染地向下渗透，即使从来没和中原人好好说上一句话，也从来没人觉得不对。”
“你会是个好盟主的，”殷熙拍拍黎未白肩膀，“日后我要是有机会来中原玩，可千万好好招待我。”
“那肯定！”黎未白笑道。
旅途短暂，黎未白掐指一算，最多后天便能到殷熙所说的“家”，分别在即，他却忽然不舍了。
“小熙，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么？”他小心道。
他知晓古代人讲究男女大防，未婚男女需保持距离，却盼望着西域姑娘没有这道规矩束缚。
平心而论，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个朋友。
都说人有雏鸟情结，有了第一个朋友，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定在这个时空里，有了牵挂了。
他们进了客栈上了楼，殷熙领先一级台阶，转身翩然，笑眼弯弯。
“我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仇人么。”
当然，殷熙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圣女身份。
黎未白释然：“以后分别，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可以给我写，我住青鸾台，扫洒以待。”
*
在黎未白护送下，殷熙顺利到达觞教一处据点城市，等黎未白离开后，又顺利和觞教人接上头，起身回了月氏。
“累死我了。”甫一回到熟悉的圣女宫，殷熙放松地往大床上一躺，这一去舟车劳顿，还差点搭上这条小命，可算是安全了。
她睡了漫长一觉，睡醒想起悬而未决的告神书谜题，匆匆跑去找了艾娅试图借书。
艾娅笑容和善：“当然可以，告神书本就是殿下专属。”
既而将告神书的誊抄本送到了殷熙住所。
此时四下无人，殷熙盘腿坐在床上，逐字逐句仔细阅读起来。
整本告神书都是用现代英语写作，开头乱七八糟那一大段作者解释道是为了筛选真正能看懂英语的人——
因为那竟然是一本穿越日记。
“某年三月十五”
“穿越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过了一个月，但是我依然没找到回去的方法。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吧，也好。写点日记记一记发生了什么，以免我以后忘了，也以免日后还有倒霉蛋穿越过来。”
“我叫王姝，xx人，是xx大学大四学生，穿越前的最后一天是2046年9月28日。”
“大学前三年时间我都在准备保研，但是最终我失败了。28号那天我刷了整整一天的候补名额，但是没有，保底的学校也不要我。”
“我感觉天都塌了，想不开从寝室楼跳了下去，但是转眼我就来到这里。”
“说来好笑，明明我求之不得从贯穿我人生二十多年的读书-考试-升学的死循环里逃离，现在真的逃出来了，我却想回去了。”
“某年三月廿十”
“这个地方叫月氏国，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自带的buff，我居然可以听懂古代西域话。挺神奇的。”
“月氏国的百姓人都很好，民风淳朴，看见我这么一个中原长相的人也没有排挤，反而热心地帮我搭建房子、送来吃食。其中有一个叫阿雅的姑娘，很像我妹妹，我不会做饭，这几天全靠她帮忙，她做的饭很好吃。”
……
“某年五月初五”
“月氏国虽说是国家，但生产力水平相当低，国内没有什么营生的产业，常年仰人鼻息靠着强国施舍过活。”
“但是西域小国林立、更替频繁，今天算是强大的国家，明天可能就被人轻轻松松灭国了。”
“月氏国的靠山不长久，整个国家就像墙头草一样在几方势力间来回摇摆，谁都可以踹他一脚。”
“唉，我感觉月氏国早晚要亡国。”
……
“某年六月十五”
“月氏国果然惹上事了，东察和西郭在边上打仗，草包国君这时候不安分守己好好待着，偏偏想个馊主意给东察军队通风报信。”
“但是东察战败了，西郭人咽不下这口气，要来攻打月氏。”
“怎么办？要不我还是趁早逃跑吧？但是阿雅怎么办？还有艾文莉、阿华……这些人怎么办？”
六月十五之后，日记的时间间隔了很久很久，似乎主人不怎么写日记了，直到第二年六月二十。
“某年六月二十”
“阿雅死了。”
“我成立了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