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辰宇帝先是为四皇子加冠，而后赐婚翊王与太师府二小姐。
白若桉同顾止羽起身至殿中接旨谢恩，复又归位。圣旨提到先皇后早年同太师夫人柳氏的口约，辰宇帝忆起旧事，免不了又是一番感叹。言语多有唏嘘缅怀，又带上几分神伤。
早年先皇后还在世时，大元人尽皆知帝后感情甚笃。但后面先皇后薨逝，也是辰宇帝明令再不准任何人提起先皇后的名讳。
然此时，辰宇帝自己却主动提起。有些资历稍长的大臣也知道这桩旧事，但一时又摸不清辰宇帝的用意，直觉重点在后面，便只敢暗暗观察。
殿上四皇子的生母芹皇贵妃脸上的笑已经有点挂不住了。皇上忽然提起先皇后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要赐婚，可当初那件事……
她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儿子，顾止延回了一个“且安”的眼神，芹皇贵妃这才感到心里定了定，但依然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出来。
就见辰宇帝看着翊王问道：“听说前段时间大理寺卿的案子有你的参与？”
顾止羽：“只是恰好提供了点线索，不值为提。”
辰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声：“总是有功。”顿了顿，又道：“朕今日瞧你面色，倒是比平常好许多。”
顾止羽：“多亏父皇恩泽绵厚，得以庇佑。”
辰宇帝淡淡道：“整日在家，终日懈怠久了，于身体无益，年轻人总要多走动走动，你说呢？”
顾止羽道：“父皇训诫的是。”
“既如此，明日你就开始一同上朝来吧。”辰宇帝一锤定音。
大殿短暂的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砸的愣了一下，紧接着，原本还算好整以暇的众人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目光投向了四殿下和芹皇贵妃的席位。还有一部分人则去看太师府的反应，却见太师府也是一脸惊异，似是毫不知情。
芹皇贵妃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冷眼盯着下方的顾止羽，眼睛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最冷静反倒是顾止羽和顾止延。
两兄弟似乎都对辰宇帝这个忽然的决断并不意外，顾止延神态自若地饮了口酒，掀起眼皮率先含笑道：“四弟可要先行恭喜皇兄了。”
他说的含糊，也不知是在恭喜新婚，还是在恭喜入朝。
于是朝臣们便也此起彼伏的笑着恭贺。
宴至中旬，辰宇帝和妃嫔们陆续借口疲乏回了寝宫，而后是朝臣权贵。
兄长和父亲早一步分开走了，白若桉等了一会儿，和顾止羽同路离去。路上，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上会让你回朝堂？”
顾止羽不答，说起了另一件事：“兵部尚书的几个门生被弹劾了，你猜是谁做的？”
白若桉一愣，不确定的道：“……四皇子？”
顾止羽勾起唇角：“你上次说，看到秦黛交给了四弟一些东西。”
白若桉点点头，逐渐回过味来。秦黛是顾止延的人，那去接触兵尚书独子大概率也是其授意，可能最开始顾止延打的主意就是兵部的人，就是不知冯小公子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有意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底寒意阵阵，顾止延这人，还真是太会算计了。
“兵部背后是七弟。”顾止羽道：“四弟还是急了，父皇现在不会想看到一家独大的场面的。”
白若桉恍然：“所以皇上现在把你拉出来……”
“是为了给四弟一个警告。”顾止羽轻笑。
……
永华宫，芹皇贵妃的寝殿。
“刺啦——”瓷白青花的杯盏狠狠地碎了一地，瓷片溅出好远，落在顾止延刚跨进门槛的黑靴旁。
顾止延垂眸看了一眼，示意宫女好好打扫。待人收拾好依序退下后，才不紧不慢的道：“母妃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芹皇贵妃一张美艳无双的脸上此刻全是怒色：“你父皇今日这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止延摇摇头：“无非就是兵部的事，惊到了父皇罢了。”
芹皇贵妃闻言皱眉看他，惊疑道：“他知道是你的手笔了？”
“未必。”顾止延否认：“但是猜测是免不了的，毕竟我与七弟在朝中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着芹皇贵妃：“今日父皇将皇兄提出来，只是为了提醒我，他之前能扶持一个七弟，能扶持我，自然不介意再多一个。”
“不过母妃不用担心。”顾止延安抚道：“父皇不喜，我最近让门下收敛一点就行，至于皇兄……不足为惧。”
芹皇贵妃也知道翊王只是空有名号，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心底有些揣揣不安，尤其是想到宫宴上辰宇帝谈起先皇后的神色。
她忍不住道：“我就怕你父皇天天见着那张脸，回头真心软了！”顾止羽长得，简直和当初的先皇后一模一样！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咬牙恨声：“当年怎么就让他给活下来了！”
“母妃！”顾止延剑眉一竖，快速朝门外看了眼。
芹皇贵妃自觉失言，随即沉默下来。片刻后，她道：“总之，你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顾止延颔首：“儿臣明白。”
“你最近和惜儿怎么样了？既然已经赐府了，婚事也该提一提了。”芹皇贵妃边说边寻思着什么时候和皇上提一嘴这事，那姑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一直都很满意。今日宴上瞧着，不光人出落的越发水灵，敬酒寒暄时的举止亦是挑不出毛病。
顾止延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下意识拒绝道：“此事先不急。”
皇贵妃不满地看着他：“怎么不急，你自己看看同龄人中，哪个像你一样，连个妾房都没有？七皇子都取了门侧妃了！”说来这事还得有白若桉的一份功劳。
她想到太师府那个没规矩的丫头片子，怨气更大。若不是那丫头跋扈善妒，之前整日跟在自己儿子身边张牙舞爪的什么女子都见不得，也不会这样。亏得当初想着笼络太师府，还憋着口气让儿子稍微纵容一二。
不成想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说翻脸就翻脸。
这下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止延默然无语，脑子里却再次浮现那张明媚的少女面容。
……
太师府。
白若桉刚一进门就被茶叔叫到了太师的书房。
白亦年负手而立，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爹。”白若桉叫了声。
白亦年看着她：“殿下怎么说？”皇上让废太子重新入朝，这和预先的设想根本不一样。
白若桉道：“他说没事，其实主要还是四皇子和七皇子引起的，他就是恰好被皇上提出来了。”
白亦年沉默了一下，儿子负责的那个案子他也有所耳闻。
白若桉知道父亲担心什么：“你放心吧爹，他有分寸的。”
白亦年也只得点头，事已定下，说再多也没用，只是以后在朝堂，免不了要再多提防提防。
这边太师府父女谈心，京城更多的宅邸同样亮了半宿的烛火。
对于辰宇帝这突然的决定，大家在短暂的震惊后，都渐渐反应过来。只有部分嗅觉灵敏的，暗暗多留了几个心眼。
丞相府。
凤惜儿同样和父亲在说这件事。
“翊王不足为惧。”当朝丞相凤林天如是说道：“四殿下还是太年轻，锋芒过剩，不然皇上不会想着敲打他。”
凤惜儿抿唇笑：“这不正好说明了四殿下才华横溢，有成大事之气度吗。”
凤林天并不否认，他抓了一把胡须，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太师府和四殿下已经不可能了，你可要抓住机会，早点把你和四殿下的事定下来。无事多进宫走走，看望看望贵妃。”
凤惜儿说：“父亲放心，殿下对女儿一直都很上心，今日宴上女儿向芹皇贵妃问安，贵妃对女儿也十分和善。”
凤林天便不在多问了，他对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
又两日，这日刚刚下朝，顾止羽就见太师朝自己走来。
白亦年特意等了两日，待翊王稍微熟悉过朝堂后，这才上前借商议成婚事宜为由，将人请到府中一叙。
七月的蝉格外聒噪，白若桉原本想闷个午觉，结果翻来覆去，愣是被吵的在软榻上躺了近一个时辰都没睡着。
顾止羽来到时候，她正在自己院子里和冬月一起捉知了。
听到下人通传说翊王来了，她还愣了好一下。
“他来做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下人回道：“说是商议成婚事宜。”
白若桉眨巴眨巴眼，遗憾的望了眼树顶枝杈上那只还没捉下来的蝉，放下手中的工具：“哦，那你回去和父亲说，我换身衣裳就来。”她刚刚上蹿下跳，不光衣服沾了尘垢，妆容也有些乱。
下人应声离去。
白若桉换了身衣裳，抹了把脸，冬月再替她整了下头饰。她不喜繁复的样式，又是在家，头饰除了一只翡翠发笄，就只配了寥寥几支钗。
她看了两眼发笄上栩栩如生的青鸟，不自觉便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