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顾止羽都在府中卧着了。
是的你没猜错，这人赏雪结果受了凉，别说出门了，他现在连走出院子都费劲。就连归宁那日，白若桉都是自己单独回的门。
白若桉虽然一直知道他身子差，但因为平日见面的次数本就有限，所以之前的观感并没有十分强烈。
现在不同了，这才短短三日不到，许大夫就已经上两回翊王府了。
夜间，白若桉看着他喝完药，问道：“你明日还能上值吗？”
已经是休假的最后一日了，但是她觉得顾止羽的脸色不太像休息好了的样子。
顾止羽道：“这件事主要由我负责，七弟只是受命帮我，总不好真的全交给他处理。”他说着，看到白若桉的表情，笑了笑：“放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都这么说了，白若桉便也不在多说什么。
顾止羽向来独来独往，翊王府别说是近亲好友，就是普通的访客一年也见不着几回。换做他人新婚，免不了流水似的探问一茬接着一茬，没个十天半月，难以歇停。
偏生到了白若桉这儿，想寻个人来话家常都找不到合适的。
她往昔为了顾止延基本将京城中的千金们得罪了个遍，唯一熟识的余诗在南境带军打仗。
梧桐来到书房的时候，白若桉正低头看着一本册子。
顾止羽给了她很高的自由度，府上就没有白若桉不能去的地方。听到梧桐的声音她也未曾抬首，手中的册子又翻过一页，随口道：“先等会儿。”
梧桐当然知道那个册子，那是主子的诊籍，上面记录着主子一直以来的全部病情变化。
梧桐立即明白王妃叫他来是做什么的了。
半晌后，白若桉合上册子，看向梧桐，道：“我记得你是跟王爷最久的人。”
梧桐垂首而立：“回王妃，是的。”
白若桉：“我看了王爷的诊籍，上面没有写王爷最开始的病因，为什么？”她本来是想先了解一下顾止羽的具体病情，这样可以在以后的生活中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翻出了诊籍，叫来了梧桐。
但是这诊籍看着看着，她就看出了点不对劲。
她知道顾止羽有体寒之症，内里空虚所以需要常年靠药物调养维持，这本诊籍也写了很细，每一次身体变化，用药用量，效果体现，都记载的很详细。
然而上面没有记载最初的病因。
白若桉记得，幼时的顾止羽，身体是很康健的。
甚至比她还能跳。
体寒之症不是病因，是当初疗愈后产生的后遗症。
梧桐：“回王妃，并非不记，是无从记起。”
白若桉先是不解，但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当时这事闹得很大，谁都没想到皇宫整个太医院竟无一人能行之有策，京城百姓为此议论了好一阵子，幸而后面来了个许望言。
但对于病因，许望言也并不了解。
因为……
梧桐：“王爷的病不是治好的。”
白若桉看着他，梧桐顿了顿，似有些迟疑：“是……许大夫用另一种法子压制住的。”
白若桉：“……”
她确实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看梧桐的神色，这似乎并不是个理想的办法，但无可奈何。
‘压制’，这个词一听起来就让人浑身不适。不像治病，像话本里传说中的神秘的养蛊法则，用大的压制小的什么的。而且这种所谓的‘压制’，会不会有某一时刻出现‘压制’不住的情况？
若真出现这种情况，顾止羽会怎么样？
她直觉肯定不会太好。
……
白若桉又向梧桐问了些顾止羽平日饮食习性的相关避讳细节，还有府上的一些其他情况后，便让梧桐下去了。
在白若桉还未嫁进来时，翊王府一应事务都是由梧桐负责。他和芝兰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默契，若非有大事发生，其实并不需要白若桉操持什么。
正如顾止羽同她说的一样，她只需要从心而行便好。
但白若桉想帮他做点什么。
她感觉顾止羽对她过于照顾了，倒不是不好，就是因为太好了，她总感觉有点受之有愧。明明该她照顾顾止羽的，结果不管什么事儿都会被顾止羽提前打点好，她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这样不行。
然而还没等她大展身手，顾止羽先带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消息。
“楚郡？”白若桉愣住：“就你一个人去吗？”
顾止羽微微颔首：“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半月就能回了。”
白若桉：“……”这消息有点突然，突然到完全让人意想不到，什么事会重要到必须顾止羽亲自跑一趟才行？
虽然顾止羽上值这两日肉眼可见地繁忙起来，但那不都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吗？
她不禁问道：“你没问题吗？”顾止羽的身体本就没好全，突然又要出远门，能受的住吗？鉴于近日的了解，顾止羽现在在白若桉的眼里就像那易碎的瓷瓶似的，轻易不能动。
“没事的。”顾止羽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神色如常，思索片刻后，道：“我不在的时候，若非必要，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吧。”
白若桉敏锐地感知到他话语中的犹疑：“出事了？”
她问的是出事，不是有事。顾止羽在心里叹了口气，白若桉的嗅觉有时候真的挺精准的。他其实不太想把这些事告诉她，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了也是徒惹心烦。
顾止羽：“虞娘和史妍……死了。”
白若桉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顾止羽并没有重复这句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眸光一错不错，继续道：“你觉得是谁做的？”
白若桉：“……”
根本不需要猜，她的脑子里已经自动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和名字了。
凤惜儿。
除了她不可能有其他人。
“什么时候的事？”白若桉默了默，道。
顾止羽：“我的消息不完全精准，只是推测。”他微眯着眼，眼神却没有焦距地放空，那是思考的表现：“你还记得南境水坝坍塌的事吗？”
白若桉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是水坝意外塌陷，土蛮不可能攻下巡阳觅阳，余诗不会临危受命出征，顾止羽也不会突然奔忙。
这个年不会过的这般有压力。
等等，顾止羽提这个众人皆知的事做什么？白若桉迟钝的反应过来，有点愕然：“史妍的死和水坝塌陷有关系？”
顾止羽眼眸飞快闪过一丝赞赏，他道：“水坝塌陷的时候，史妍正好在附近，大水倾覆，她没能跑掉。”
白若桉有瞬间的茫然：“她不是应该在觅阳吗？”她没记错的话，觅阳虽与巡阳相邻，但水坝位置是更靠近巡阳城的，两城之间隔着一日路程，史妍跑去巡阳做什么？
顾止羽道：“我的人问过附近的百姓，但史妍自回到老宅后，平日鲜少外出，也不与其他人产生交际，所以虽然有人看到过她出门，却没人知道她是去做什么。”她的死很巧，甚至相当合理，就像准备出游结果倒霉的撞上了灾祸。
一点都怨不得别人。
白若桉却捕捉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来。
这两个城虽然都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巡阳却要更差一点，没有新朋好友，史妍这人又向来眼高于顶，一点脏污都不能入眼，却选择亲自出门。
她是去见人的，且对这个人有着盲从的信任。
这份猜测源自于她对那位老对手的了解，顾止羽专门和她提这件事，也是因为觉得蹊跷。他没明说，但她看得到他的未尽之意。
白若桉一瞬间都有点可怜史妍了，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结果这根稻草脆弱至极，是来加速送命的。
但是凤惜儿怎么知道水坝会塌陷的？是凑巧吗？她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那虞娘……？”白若桉又问。她记得顾止羽说过，因为虞娘愿意配合，他答应过会保虞娘一命，这是虞娘出证的条件。
所以案件处理下来后，顾止羽亲自找人将虞娘送到了乡宁。
据说那是虞娘的故乡。
顾止羽眸色很深：“腊月十九，虞娘被发现吊死在自家院中的古树上，经过查验，结论是自尽。”
自尽？
一个好不容易才从死囚中出来，摆脱了厌恶的原身份，马上就要开始迎接新的生活的人，会不声不响地自尽吗？
白若桉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那片房屋布局紧凑，有人说那夜晚上听到过虞娘家这边传出过异响，像是不小心弄翻了一堆杂物，不过动静不大，很快就没声了。”顾止羽看着她的表情，道：“但是府衙调查时屋子里一切如常，没有外人进出的痕迹，也未见丢失财物。”
这话就相当于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了。
虞娘和史妍不一样，史妍看不起普通百姓，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些人脏，所以不愿意和他人有交际。虞娘一直在底层，她的经历决定了她的性格，不管是高门贵府还是平民百姓，她都可以做到如鱼得水。
虞娘和周围的邻居相处的很融洽，所以在被发现自尽身亡时，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
但是现实却不得不让他们相信。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外人进出的痕迹，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早就准备好赴死的人，平和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后，选了个差不多的日子，平和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太过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白若桉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她抬眼看着顾止羽，笑道：“这里是京城，她想动我，没那么容易。”
见她懂了，顾止羽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本来想直接暗中自己查探解决，但是思考过后，还是选择告诉她。
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提高警惕，也是因为他认为她应当知道这些，白若桉有这个知情权。接下来，就该让他看看，他们特意想将自己引到外面，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了。
希望不是太过低劣的手段，不然会让他很失望的。
顾止羽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对白若桉柔声道：“等回来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白若桉眼睛一亮，自动忽略掉了前半句话：“什么东西？”
顾止羽笑了一声，“暂时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