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

    “我怎么敢呢。”司煜笑笑。

    “二哥,你累了。”聆诘稍显无奈和绝望的声音响起。

    妙机看向他,看懂了他隐忍的眼神,他微收敛剑意。司煜见状,立即挑开剑身,起身,大声道:“礼毕!”

    皇帝摆架回宫,臣子如鸟兽般散尽,妙机被太医围着往明月殿走,司煜在破裂的铜炉前站定。

    他伸出右手的残肢,垂眼看着它长出血肉恢复原状,他脸色微有些发白,皱眉自言自语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怎会如此。”

    “他没死……”

    司煜抬头望天,望了有足足有一炷香的时辰,不知他如何纠结、犹豫,最终他咬咬唇下定了决心。

    “你栽倒在我手上,是你应得的。”

    黑暗中似乎有人睁开了双眼,滚滚黑烟向东奔袭——

    “国师大人有令!下月十五,皇帝寿辰,百户出一对童子童女,进宫面圣,十年为期,地方若有违逆者,斩!”

    一夜之间,人心惶惶,小儿的哭闹声响彻整个京都。

    “父皇,你就当真如此纵容司煜胡闹吗!”妙机神情愠怒,“你明明知道,他想做什么。”

    “住嘴!”皇帝喝止,猛地用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妙机微微闭眼,偏过头去:“如果这就是你想给我的,那我宁愿不要。”

    老皇帝眼睛睁大,他扯住妙机的衣袖,用破风箱一样的嗓子低声说道:“隔墙有耳……还记得……朕那日同你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

    “那就……去做!”皇帝大口呼吸,却好像被什么呛住了一样,妙机上前一步,皇帝却早他一步吐出一口黑血,以下就濡湿了锦被。

    “来人——太医!”

    皇帝用枯槁的手指抓住了妙机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不要紧的……妙机,我时日不多了。”

    妙机紧紧盯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人。

    许是察觉到妙机的关心,皇帝又故作轻松道:“放心,爹的身体爹自己清楚,我能撑到你顺利继承皇位的那一天。”

    妙机明白他的意思,东宫若是继承皇位,他日不管是聆诘还是自己上位都是篡位,免不了一场极大的动荡,皇帝想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拖到变局。

    那他便可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皇帝不想妙机受到天下人的非议,也不想再让国家动荡,极力为他铺路。

    “等我拿到兵符,父皇可能顺利送我回蜀中?”

    皇帝有些欣慰地点头:“聆诘也并非庸人。妖女已除,吾儿的路上只剩下司煜一人拦路。”

    “……”

    “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

    妙机走在回廊中,盛夏的绿意已有了退意,数片泛黄的树叶缓缓飘落,妙机从中穿过,卷起残破的枝叶。

    “朕,只求你最后留司煜一命。”

    妙机失神地望着手里的黑色珠子,他坐在明月殿中,明月殿敞开着大门,就像在等什么人回来一样。

    他想起木灵子俏皮的话语,“那神仙说与我有缘,她说南明离火会净化我身上的邪念,待我洗髓换骨后,我便会结成一颗灰黑色的丹,然后……”

    然后是什么呢?

    妙机抿唇,长长的眼睫垂下,指尖的温度有些凉了,珠子被轻轻放在桌上,妙机在它面前轻轻趴下。

    不多时,妙机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

    来了一阵微小的风,珠子越过如瀑的青丝,滚落在地,发出哒哒的声音,又顺着坚硬的石阶往下走——终于,它触碰到了泥土的柔软。

    它停下了脚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散尽,天际的青蓝显得澄澈,妙机从不安的梦境中苏醒,他睁开发沉的眼皮,看向空无一物的桌面——

    他猛地起身,桌角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木灵子!”他慌张地开始在屋内寻找,寻找无果后,妙机彻底慌了神,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屋,躬着身子,低头在地上寻找。

    他攥紧的手指就没松开过,直到他看见它安静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

    头顶的阔叶木哗啦啦地响,风挽起妙机耳边的长发,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用干净的手指插·进松软的泥土里,轻轻用泥土将黑色的珠子掩埋。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长戈没说完的那句话后面是什么。

    “然后……然后,你就把我种起来,等我长大呀!”

    “你果然是最聪明的小妖。”妙机喃喃道。

    他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尽管那可能只是木灵子安慰他的谎言。

    *

    “太子殿下,二皇子自打去看过皇上一趟后,就再也没踏出明月殿的大门。”一人躬身在上位者之下。

    恒宇皱皱眉:“父皇将他软禁了?”

    “并不像。”

    “那便是老师将他软禁起来了。”太子语气带着毫不遮掩的敷衍和不耐,“徐老,您不必说了,那野种的能耐我是知道的。”

    徐知张了张嘴,眸色在烛光中渐渐淡下去,司煜这座大山太子还能靠多久呢,妙机敢当众用剑指着司煜的脖子,司煜硬的没来只唱了一番苦肉戏。

    唱给谁看?那要看皇帝更偏爱谁了。

    “太子殿下,此人断不可小看。”徐知还是说了,“一日无皇谕一日无享乐。”

    恒宇心道,合着你这老家伙今天来是想教训本宫逍遥日子过惯了!想罢,他二话不说,上前给了徐知一巴掌。

    老家伙被打得瘫倒在地,捂着脸一语不发。

    “本宫的老师是当今国师,用得着你一个小小谏议大夫来教训本宫!”

    徐知不在吭声,颤巍巍叹了口气,开口哀求道:“臣今日来,本有一件事想求您……是臣多嘴了。”

    “您觉得这合适吗?”太子睥睨道。

    徐知抿抿唇:“那臣就先退下了。”

    “慢着——”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门被暴力推开,司煜冷着脸站在门外,“太子殿下,您觉得怎么才合适呢?”

    恒宇瞬间低头道:“还请太傅教诲。”

    徐知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直到司煜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您老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司煜笑着问道。徐知摇了摇头,只说是热,心里却感到一阵后怕。

    司煜站在墙角听了多久,好在他没有对太子殿下说更重的话。

    司煜背手,抬头垂眼看着恒宇:“你以为东宫这个位子你坐得很稳吗?”

    太子一下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司煜猛地抬高声音:“说话!”

    “徐老,本宫知道错了。”恒宇向徐老躬身。

    “谄媚的话听多了,真话就听不进去。”司煜踹了太子屁股一脚,“听懂了吗?”

    “听懂了。懂了。”太子揉了揉屁股,吃痛道。

    徐知受不起如此大礼,后退几步,司煜用手掌抵住他的后背:“有什么请求,您尽管说,太子身边需要您这样的忠臣。”

    徐知迟疑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最后还是朝着眼前这鬼魅般的男人开了口:“臣觉得用活人祭祀此事不妥,还请国师大人收回成命。”

    “你说什么?”司煜眯了眯眼睛。

    太子闻声挺直了腰杆。

    “眼下京都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臣……臣实在不忍——”

    “妇人之仁。”司煜甩袖。

    “慢走不送!”太子轰人。

    更夫打更,天色和街道都是黑漆漆的,徐知从皇宫出来以后,就一路小跑,他居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大抵是相中了租金便宜这一点。

    不知谁家养的狗一顿吠叫,徐知的心情十分低落,他想起家中忧思的女儿,又想起街坊邻居领着孩子来求他的模样。

    唉!唉!唉!徐知长叹三声,不知如何是好。

    深夜,聆诘难眠,他干脆披上衣服起身,摸着黑往明月殿的方向去了。

    明月殿无人看守已成为皇宫内的共识,聆诘推门而入,院内,妙机整个人趴在一张矮小的床榻上,整个人单薄又可怜。

    聆诘心头生出一股恼怒,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把妙机晃醒。

    妙机眼皮抬起,视线却并不看向来者。

    “妙机,你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承诺吗?”聆诘直言,“斯人已去,你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妙机沉默不言,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土地。

    “你从蜀中而来,一路颠簸,目睹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饿殍满地,你我二人都受够了这昏庸皇帝和蛇蝎国师统治的天下。”

    “别忘了我们的抱负!也别忘记你我心中的怨恨。”聆诘咬牙,手指的骨节用力到发白。

    “老七,我有件东西想交给你。”妙机抬眼,聆诘看到了他脸上的疲倦。

    见他走进屋去,不多时,又拿着一个首饰盒走了出来——妙机将一支簪子拿出。

    聆诘不明所以:“这是你阿娘的簪子吧?”

    妙机手指翻动,几下就将那簪子拆解,又迅速拼接,聆诘的眼珠微微闪烁。

    “这是——”

    “白羽军的一半兵符。”妙机沉吟片刻,又开口,“另一半,你过几日再来取。”

    聆诘喉头滚动,颤抖着接下此物,牢牢攥在手中:“你竟愿意将这兵符给了我。”

    “等下一个春天,我便会自请回蜀,你留在宫中。”妙机拿起一旁的小水壶,“照顾好我院子里的花草。”

    “明白。”聆诘眼神变得有些温柔,“这花草是你那小妖种的吧。”

    妙机闻言,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小土包,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另外,司煜此次要民间献上童男童女可做文章。”妙机的眼神像伺机而动的野兽,充满了杀机,“在皇上面前参不了他,不代表在天下参不了一本。”

    聆诘点点头:“是时候了。”

    又是一个午夜,鬼魅般的影子映过血红的宫墙,这人步子轻又快,像是有内力般,直至他逼近某个角落,数道微弱的红光犹如从裂石般迸发而出。

    这光随着那人的靠近,越来越亮了,直到他的手伸进了结界,那红光突然灭了——

    妙机皱眉,可下一秒,几道金光刺出,照亮了他的眉眼,一把长剑安静地腾在空中,流光溢彩的剑身不似凡间之物,妙机向它伸手,轻轻握住剑柄。

    剑,爆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妙机不会松手,也不能松手。剑周身的金光也在颤动,妙机再握紧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剑身的颤抖。

    手掌中心传来刺痛又粘腻的感觉,妙机就这样目睹,自己的掌心血如河流般像剑身汇合,流过纹路又被烙进剑身。

    “你是,我的剑。”妙机不受控制地对它说道。

    剑,不答。可下一瞬间,妙机就感觉它像是有了生命,像是婴儿睁开了初世的眼睛。

    金光顺着剑身逆流,顺着手腕钻进妙机的筋脉,妙机笃定道:“此后,你就是我的剑。”

    剑,鸣——是在应答。

    “也是,她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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