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韫是在潮湿中醒来。
日光透过破败的石窗斜斜照射进来，敲好落在离姜韫五寸多的地面上，而日光照射的亮处与姜韫躺的地方形成明暗对比。
姜韫在暗处，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现在明白自己身处的境地，不仅穿越到楚朝不说，还拥有了直言不讳buff，因为buff作祟，一穿越过来就得罪了最高统治者，所以第一天就入了牢狱。
姜韫觉得自己真惨。
因为自己躺着的地方晒不到阳光，所以鼻尖中也满是干草潮湿闷出来的味道，姜韫皱了皱眉，决定换个地方仔细思考现在的处境：
自己这个身份明显有问题，单凭女扮男装来说，以男子之身参加科举，甚至还状元及第。说明原主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甚至，自己的这个男子身份，也是个可以深究的点。
她为什么会参加科举？
她为什么是男子身份？
姜韫左思右想却不得明白。
晨光熹微，姜韫站起来走到阳光照射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伸了伸腰。
若是想把一切都搞明白，若是想要活下去，那么，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昨天跟王公公添的那把火还不够，那么，她应该拿出实际行动来让齐询看到她的价值，才能把这把火烧的更旺。
大雨，田地，低洼，积水。
这三个关键词在她脑子里闪烁。
南方土壤肥沃良田众多，但地势低洼，那么多的雨水一下子堆积起来，如果想要让田地免受其害，能够顺利排水，单单靠单向排水是完全不行的。
既然不能单向排水……
姜韫思考片刻，手持木棍，在面前的泥土上比划。
在楚朝，农田排水因为技术限制所以大多使用简单的单向排水。
如果能在单向排水的基础上，再加一个排水渠道的话……
姜韫在横线下面画了一条杠。
有了。
有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今日天气好不容易放了大晴，日光轻盈地跳动在广雍殿的琉璃瓦上，衬的整个宫殿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阳光跳跃在从监狱递来的丝帛上，王羽看着年轻的帝王微皱眉头。
他恭敬地低着身子，半晌没说话。
阳光照射的更加明亮，广雍殿门户大开，亮堂无比。
就当他以为帝王不会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听到好似刀剑收鞘的声音：
“去把她带到广雍殿来。”
-
日光悉数散下金色光芒，广雍殿显得金碧辉煌。
姜韫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尽量让自己保持一种利索状态。
齐询将目光从手中的排水计划书移开，直直看着眼前的状元郎，薄唇轻启：“朕没想到爱卿竟然如此独具匠心。”
面对帝王略带审视的目光，姜韫暗暗安慰自己别紧张，她清了清嗓子，直言道：“臣自小在山野长大，对于农田耕作之事略知一二。”
“陛下应当知道，南方地势平坦，甚至有些地方处于低洼状态，整个地势犹如聚水盆一般，进去容易，出去却难。这雨势一大，长此以往下去，南方必定内涝。”
齐询看她的目光越加带着审视意味。
他想知道她的意思。
或者说是，她的价值。
姜韫想了想自己在牢狱里面写的方案，以及自己在现代学习的土木知识，心里有了底，不紧不慢，缓声说道：“臣知陛下心挂百姓，所以臣斗胆提出三个方案预防南方内涝问题。”
“民间常用的方式是单向排水。单向排水的优点在于易于构建排水渠道，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排水量小，在平日里进行排水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突降大雨，那就麻烦了。”
姜韫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中比划图案，心中对于方案的描述更加清晰。
“所以臣想到了竖井排水，暗管排水，以及添加明沟排水这三个方式缓解农田内涝问题。暗管排水在地下埋设暗管以排除农田土壤多余水分，以及降低地下水位。”
姜韫将自己所知道的常识慢慢说出来：“除了安装管道外，也要发动农民挖一定深度的沟，上盖土垡或沟底填滤水材料，再回填土，这样就可以制成暗沟。如果还想加强输水的话，那么就用特制的鼠道犁在田面以下土层中穿透出管状通道，用以排水，这样更有利于排水。”
姜韫越说越有劲，这是她的专业领域，她很容易在这种事上侃侃而谈：“臣说的竖井排水，就是在排水农田里让农民携手布置若干井点，然后通过水泵抽取井水以降低地下水位。同时，也可以多栽种一些根系发达的作物，这样不仅有利于水流排出，甚至有可能制造出新的粮食产量！臣以为！如果四管齐下，那么对于水源内涝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陛下……认为臣的想法如何？”
姜韫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她一边说着自己想法的结尾，一边抬眼悄悄看齐询的态度。
齐询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骨节处晶莹剔透的玉扳指，他整个人在阳光的照射下恍若谪仙降世，但是姜韫知道，这谪仙，并不是好相与的。
在姜韫说话的同时，齐询也审视地看着眼前直挺如青松的状元郎，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姜韫不敢这样直白地与齐询对视，她微微颔首，看向地面的光晕。
齐询会赞同她的说法吗？
如果不赞同呢？
那她还是难逃一死吗？
天杀的！
我为什么要穿越啊！！
半晌，久到姜韫觉得自己眼前微微发白的时候，她听到齐询的声音。
“爱卿觉得，朕是个怎么样的皇帝？”
“臣……”
作为研究生的姜韫最擅长就是不动声色地拍老板马屁，换句话而言，用现代的方式对古代人也同样适用。
就当姜韫准备将一大筐赞扬的话脱口而出的时候，直言不讳buff发作了。
直言不讳buff发作的速度之快，导致她脑子里根本没法转过弯来就脱口而出：“臣觉得陛下很好，但是的确有错误！”
回应姜韫的是齐询略带玩味的声音。
“什么错误？”
“陛下就错在热于征战，征战本没有错，但是大规模长时间的征战容易伤财害民，甚至让百姓无法耕种下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这样长此以往下去，百姓暴动，最后王朝只能覆灭。”
站在齐询身边的王羽经历了这么多事本就见多识广，但是听到姜韫的回答，还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死的人见多了。
这样不怕死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别说王羽，就连当事者本人的姜韫也被直言不讳buff脱口而出的话惊出了冷汗。
小命休矣！
小命休矣！
如果真的要死的话，到底是喝毒酒痛快点，还是直接砍头痛快点啊！
姜韫欲哭无泪。
本身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姜韫感到身体冰冷，但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没法更改，她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帝王的最后裁决。
最后，久到她以为头颅上高悬砍刀的时候，她等来了刀剑入鞘的声音。
“姜韫，去工部任职。”
-
姜韫从宫殿中出来仍旧感到神情恍惚，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她说出的话无疑是深深刺痛帝王心病的，几乎于诛九族的话，而齐询就这样放过她了？
难道她除了直言不讳buff还有一个幸运buff？
姜韫思索了一下，默默排除了自己拥有幸运buff的假象。
这样说来，自己得救的关键，最终还是齐询一时心软的结果。
心软？
姜韫感觉自己的思维逐渐跑偏，甚至有些胆寒。
帝王就和资本家一样，不剥削人不罢休。
那怎么可能会有心软的时候？
最后层层剥茧之后，留下的真相呼之欲出的就是帝王想要利用她的才能而已。
土木人姜韫暗暗叹了口气。
“姜大人，姜大人！”
听到自己名字被叫的声音，姜韫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王羽朝她过来的身影。
她微微颔首，疑惑地看着他。
“姜大人，咱家是来传陛下口谕的。陛下说姜大人先回府休息片刻，明日再去工部任职。”
没想到这帝王还挺有良心。
姜韫拱手道谢，语气难得真心实意：“陛下爱臣如爱子，臣感激不尽。”
姜韫乘着晨光，朝着城外驶去。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姜韫莫名感到心累。
她现在身处于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时代，甚至于，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罢了，兵来土挡，将来水淹。
半晌，马车停了下来。
姜韫在马车上做足了心理建设，最后抬脚下了马车。
她如今踏在土地上有一种不真实感。
“阿韫！你可算回来了……为兄……”
正在姜韫犹豫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叫她名字的声音，她蓦然回头，只看到门口坐着一名消瘦的男子。
男子看着她浅笑，却因为过于消瘦，说了话之后不由得咳了咳。他手臂用力，竭力想站起来，却始终没有办法。
“阿韫……”
“兄……兄长？”姜韫并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她只隐约听到了‘兄长’二字，这意味着面前这个消瘦的人跟原主牵连极深。
姜云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妹妹，再联想到昨天接来的入狱信息，眼睛不由得泛上绯红，他语气哽咽：“阿韫，你受苦了，你受苦了……终究是为兄牵连到你了。”
他心疼地看着眼前人，喃喃自语：“我们就应该留在乡下老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想要入京，要不然不会变成这样。阿韫，是兄长对不起你！”
穿来的姜韫并不清楚现在姜云的感情由来，但是情况发生成这样，她只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兄长。”
“我不该让你替我的……事情怎么会发生成现在这样……阿韫……”姜云泪水连绵，泪珠在他消瘦的脸上格外清晰，“都是我的错。”
从只言片语中，姜韫逐渐理清了自己女扮男装的原因。
眼前的兄长跟她长着八分相似的脸，但明显是一副病弱的形象，这样的身子没法参加科举。于是兄妹俩商定用姜韫代替姜云参加科举，刚开始应该是想混个地位就好，只是没想到姜韫这么争气，一下子考取了状元。
楚朝向来对于人才非常重视，更别提作为榜首的状元，姜韫为了利于朝廷下派职务安排，于是把两人搬迁到京城里。
这下才有了这么一场变故。
姜韫到底摸不清姜云对她的态度，她也对人的情感感知不甚清晰，最后只能干瘪地安慰姜云，试图止住他的泪水。
但是，她感觉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