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二)

    接了电话警察走来,对唐水说:“唐小姐你可以走了,记得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有可能需要你作证。”

    和对方握手道谢,再与临时工们招呼声,唐水便出了警局大门。

    街道两侧种植槐树,高大挺拔,枝叶茂盛,绿意未消。

    张楚岚在树荫下寻了处长椅,是在等冯宝宝,隔着不远,唐水朝他招了招手,如愿以偿地得到青年敷衍地一摆手,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滋味,唐水笑笑,呼唤王也,两人走到另一处荫蔽。

    男人穿着休闲,体态是懒散惯了,面容算不上憔悴,可也有几分倦怠。

    “怎么了?”唐水问,“没睡好?”

    “是有点。”

    说着,王也从裤兜掏出一纸片人。

    薄薄的一层,巴掌大,被裁剪成小女孩模样,扎双马尾,眼是空空的两小洞。

    “鞋底上发现的。”王也说。

    联系上师兄弟,果真是巫术小人儿,炁倒是散了,绝不是民间手艺人糊弄人的假把戏。

    和符箓也算是同根同源,就是邪性得很,黏谁身上就能使唤谁。

    “是巫术哦,是在客栈被粘上的吗?看来你们住的客栈很有趣呢。”王震球不知何时也出了警局,探头探脑地看。

    没有藏的意思,纸片小人大大方方地躺在掌心,王也问道:“西南是你地盘儿吧,什么来头,能看出来吗?”

    王震球笑而不语,身侧的唐水一派清风明月,神色如常,此事她不知,更不甚了解。

    转念一想,王震球说:“西南巫蛊繁盛,哪门哪派是一时看不出啦,不过……”手搭上唐水的肩,他悠悠道,“这款式倒是有几分眼熟,糖你说呢。”

    拿过纸片,正反面都瞧了眼,唐水端详得认真,又递给王震球,她说:“这款式……难道我像萝莉控么。”

    *

    快过了饭点,随便找了家门市餐馆解决午饭,填饱肚子。

    几道家常炒菜,白米饭,众人边吃边聊。

    老孟喝了酒,西北的汉子,却破天荒醉得很快,半醉半醒地低骂了句,说就这两杯能给他干倒了 ,肖自在不做声,一饮为敬,悬着倒扣酒杯示意他干了其余人随意,黑管儿和老孟碰杯,笑着说来孟爷走一个,冯宝宝狼吞虎咽干饭,还没咽下嘴里的,举起酒杯又想再陪一杯,黑管儿夹肉放她碗里,说姑娘家家的少喝点儿,王震球说能喝就让她喝嘛,来,宝儿,咱们走一个。

    馆子不大不小,盈满了人,服务员游走在各桌之间,如同鱼儿戏莲蓬,手中端着的盘子,色香满当,残羹剩菜。

    大堂哄闹一桌盖过一桌。

    人们聊房贷车贷,和兜里不见长半个子的工资,聊学业事业,和经年累月不见日头的婚姻,熬就的苦涩半生。

    他们这桌靠墙。

    饭菜香,后厨隐隐飘来阵阵火气味,暖了胃,迷了眼,街市的闹剧和离别仿佛昙花一现,没人再去在意。

    这胸中郁气一吐一纳啊,老百姓们就只能看见收银台上,陶制招财猫胸晃动不停的小爪子。

    招来招来,左手招福,广结善缘,千客万来;右手招财,开运致福,财运亨通。

    “怎么不喝酒。”碰了碰张楚岚的果粒橙,唐水凑近他悄声说,“心里有事堵得慌,沾酒就会醉哦。”说完,又退开抿了口酒,笑看他眼,转头吃菜。

    张楚岚:……这女人是吃错药了吗

    身边两个空座位,摆了两杯,一杯是陈朵的果粒橙,一杯是二壮的白酒,二壮那杯前还摆着张楚岚的手机,显示群聊界面。

    二壮:张楚岚咋不喝,是不是不行

    二壮:张楚岚咋不喝,是不是不行

    二壮:张楚岚咋不喝,是不是不行

    刷屏……

    张楚岚:……娘的

    见他杯中的果汁喝完,唐水给张楚岚满上啤酒,又转头要给王也倒,顿了下,假意安慰他:“你不能喝哦,你是个宝宝。”

    王也说:“激我也没用哈。”

    示意王也侧耳来,唐水凑去小声说话。

    “张楚岚,他哦……然后………懂了吧。”

    眉眼无奈地舒展,和张楚岚对视一眼,王也意味深长地接戏:“懂了,他这秘密可真够个的。”

    张楚岚:……没完了是吧

    起身绕去王也身边,想给他满上啤的,却被王也伸手挡住杯口,张楚岚不满:“你这就不厚道了啊老王,来点吧,就一点。”

    王也:“你这算劝酒吧,酒桌大忌啊!”

    这边动静被一旁黑管儿等人听了去,招呼他们来一起喝。

    黑管儿:“来吧!王道长!来两杯,小酌怡情,下山了也得逍遥又自在,祖师爷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肖自在表示同意。

    老孟又满了一杯,言简意赅:“喝!喝他娘的!”

    冯宝宝跟一杯,又要给张楚岚满杯白的,张楚岚挡着点杯口,说好好好宝儿姐,够了够了。

    王震球给唐水满上,两人举起酒杯。

    唐水:“大家伙谁都不许养鱼,我先干为敬!”

    王道长这回抵赖不得了。

    (酒桌劝酒词:养鱼养的很专业,指,你喝了好几杯了,对方杯子里的酒,总是剩下一点喝不干净。)

    不聊成败得失,不问世事纷扰,不去想身前身后事。

    什么天杀的任务报告,董事大会的斥责和扯皮推诿,什么变态神经病,什么杀人狂,什么道士,什么和尚,什么居士。

    什么八奇技,什么甲申之乱,统统都是个屁!

    人生苦短,不如痛饮这一杯情谊,和五湖四海的朋友。

    *

    男人付款,唐水先行出了店。

    天色蒙上一层灰青纱幔,沁出早秋的清透冷白。

    起雾了。

    王震球跨出门,几步站定在唐水身侧,吸了口新鲜空气。

    “道门护体罡气,这种邪门儿的小人近不了他的身……”

    王震球说:“这种等级的小把戏,罡气一震,小东西就失了活性了。”

    唐水偏头看他,男人在朝她笑,润白肤色映衬鲜亮蓬勃的发色,柳叶眉细长秀美,不是开怀畅意的大笑,嘴角轻微上挑,这笑狡黠,却明媚可比未时的华阳。

    仰面去接这半城烟雨,女人也笑了笑。

    “昨晚几下就给他底裤都摸掉了。”

    不是节假日,街道行人稀缺。

    也正是因为如此,游人们才更生了颗草木之心,去赏这云岫烟水中的百年古城,烦杂心事便也一并飘逸出东南。

    插兜看着街景,王震球懒懒地说:“半差不差吧。”

    似乎只有无聊一词可以形容这位松风水月间的武当道人了,王震球略有不甘地问,“他真没啥了吗?”

    “还有啥……”唐水说,“你自己去探索呗,我可不管了啊。”

    轻而短促地“咦”了声,王震球问:“不和他玩啦?”

    “就算是落听了吧。”

    (落听,为麻将术语,表示玩家已经听牌,即将成功或胜利,结束一局)

    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一团绵雾轻笼。

    “不过呢,你要又发现他什么秘密,微信联系。”

    “这天儿……”一脚跨出门槛,黑管儿望了望天。

    “这雨下不下来。”

    一听唐水这话,去买伞赠人的心思也偃旗息鼓了。

    不过,黑管儿想,买了,她不会收。

    何必多此一举,这雨只会为她添做彩头。

    黑发,黑胡,穿着,无一不杂乱。身形壮而拔,肩宽掌厚,阔步流星,倒是有型,给他开拓了独门独派的极简落草风。

    唐水探手掸了掸黑管儿肩臂处的白灰。

    “又从哪儿蹭的?”

    看了眼,黑管儿笑着说:“真不知道,不回回都这样么。”

    边望天,边出了店门。一同看了会街景,王也说:“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唐水应了声,两人和友人依次告别,还留在店内的她含笑点头示意,说了句走啦。插兜的手掏出了只,一挥就告了别,王也说那我和老唐就先走一步了,回见啊。

    得了回应,女人便几步走下石阶,快身后男人半步,孤身只影几近融散进雾中。

    *

    客栈修建靠山,回去的路难免攀爬,唐水索性脱了高跟鞋提在手,赤脚走山路。

    足底潮湿冰凉,唐水惊呼:“你偷看我的脚是不是,原来你是足控啊老王。”

    让她走这边干净路,沙石少点,却被倒打一耙,王也懒得理。

    “你这个道士怎么能这样子呢。”提着裙摆,抬高白嫩的脚看了看,唐水说,“不过回去得做脚部护理了。”

    这方面他不懂,也不便过问,眼下棘手的是旅店,有人动手脚,多半是冲他来的。

    王也说:“住的地儿不干净,咱们回去就退房,趁天还亮着。”

    敌暗我明,客栈动手恐引起慌乱,又伤及无辜,唐水没有意见。

    *

    正收拾,隔壁却响起玻璃破碎声,手一顿,王也呼吸一滞,待第二声尖锐脆响,脑子反应不及,身体已然冲出了屋。

    右侧转角有人影奔逃而去,左侧走廊尽头的那盆蓝花不见踪影。

    门大开,屋内狼藉一片,行李箱被打开,杯子碎片染了血,唐水蜷缩在地,额角爬满细密的汗,捂着心口呼吸困难。

    王也高声唤她“老唐!”,跪身去扶。

    “是客房服务。”撑地坐起,缓了会,唐水说,“他潜伏在我屋内,出门前冲我撒了些白色粉末,我反应不及,吸了点。”

    连咳两声,她皱眉与他说明:“这人有备而来,我的心脏…是不太好,此毒古怪又阴狠,流窜极快,即刻发作,如烈火般灼烧经脉 ,运炁便会加快毒发。”

    “我已用毒障内缩护住心脉,但勉强抵挡一时,没有解药……”肩膀被对方一下握得太紧,紧到发痛,唐水抬眸看他,男人紧抿着唇,眸光颤动不定,瞳仁极亮,两颗琥珀融化了似的胶在她身……冷静过头了。

    “可能……”唐水笑笑,“会吃些苦头。”

    王也却了然她未明之言。

    害了人却逃跑,引他只身赴会,这人定不会跑远,还在客栈。

    指尖抖着点向地上的挎包,王也拾起递她,接过包掏掏,唐水拿出一罐“至灵胶囊”,倒一粒递他。

    黑黢黢一小颗,拿过瞧看两眼,塞进嘴,王也边嚼边问:“这是。”

    没啥味儿,还倍儿有嚼劲。

    “大力丸,俗称壮阳药。”

    将咽未咽,丸子卡嗓子眼,王也说:“您都这样了……”

    唐水义正言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王也:……服

    “好啦,其实是毒药哦。”虚弱地笑,唐水有气无力地威胁,“不把解药给我带回来,我们就一块死呢。”

    面上露出丁点笑意,王也宽慰道:“成,马上回来。”

    目送王也关上门,又侯了会,听声辩位,脚步声沉稳却稀落急促,渐远去。

    他真的走了,走远了,唐水缓缓闭上眼。

    *

    旅店后勤。

    推着车餐回了后厨,服务生脱下防尘手套放进换衣柜,余光瞟到门口站了个人。

    转头看去,服务生迟疑地问:“先生……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王也径直走去。

    服务生面上不解,放在柜中的手却猛地抽出,同时间,王也攥住对方手腕反向一折,服务员大声呼痛后,菜刀落了地。

    果然是普通人,可想而知是被巫的小人儿操控了,王也一掌将罡气打进他体内。背后的纸人缓缓飘落,服务生也大梦初醒,他被吓得退了半步,警惕又迷茫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你是?”

    这傻样,该是对背后之人不甚了解,无辜中招的冤大头,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洗发水用光了,来要瓶新的。”

    服务生:……来厨房?

    有物体在空气中飘散开,如尘埃般太过细小,肉眼几乎无法辨明,却莹莹亮亮发着五彩的微光,越发浓密。

    短短几秒,服务生看直了眼,被这梦幻而诡异的景象牢牢吸引,他憨笑出声,下一秒晕厥倒地——是被人一手刀劈晕了。

    避之不及,王也下意识屏住呼吸,看了眼地上的服务员,目光紧锁住出手的人——黑发黑眸,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

    王也欲起局。

    “没用的。”像是对其招式了如指掌,青年面无表情地说,“你已经中了我的百花。”

    “很快便会迷失自我,别白费力气了。”

    可相对而立的男人没有动摇半分,眼神依旧清明无杂,青年不禁浮现疑惑神情。

    见男人抬起手,青年不禁略慌乱,想再做些什么来自保。

    可周身气流波动,脑子乱了,是空间被挤压而产生一瞬眩晕感,致使的思绪偏移,男人赫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对,是他被……

    “没别的招儿了。”王也一咬牙。

    迷失个屁,大爷的,揍了!

    一拳砸上脸……

    半分钟后。

    被风绳绑住手脚,青年鼻青脸肿坐在柜门旁,不断呕吐,企图吐干净嘴里的沙土。

    柜子各处翻找不到解药,王也回身问,“解药放哪儿了?”

    青年垂头只顾吐,闻言呸了口在王也脚边。

    看了眼,两脚炫开玻璃碎碴子,得了干净地,王也蹲下身。

    “叫什么名字。”

    青年不语。

    “使用邪法操纵普通老百姓恶意毒害无辜妇女。”本板着张脸,说完这话,王也阴恻恻地一笑,紧接着说,“听着小子,哪都通有我哥们,像你这种情节恶劣的,分分钟送去废了经脉,再走法律程序少说得判个十年八年。”

    “不过这一进去……能不能出来可就说不准了,自个好好掂量掂量。”

    磨了磨后槽牙,青年仍一声不吭。

    果然这种事儿还是得张楚岚来……要想得心应手,得练呐。

    手握住青年的肩,在对方欲奋起挣扎前,摁他回去,王也沉声道:“我看…还是就在这儿解决了吧。”

    “我还以为只有和尚才喜欢念经呢。”嗤笑一声,青年仰起头,毫不退让地回瞪,“要杀便杀,废话真多啊你。”

    见男人眉眼冷郁,隐含肃杀之气,风雷之色,青年怔忡片刻,突兀地咧嘴笑开,他说。

    “琼波念扎,我的名字。”

    牙关到底是松了,王也紧着后续问话。

    “你的目的。”

    “找东西。”

    不是冲风后奇门来的,王也问:“找什么?”

    后脑抵住铁柜,念扎抬着下巴,表情极不屑,他说:“你去问央宗啊,东西在她那儿。”

    见王也脸色沉重,愠怒不减,这话一脱口却染了点迷茫,像是说了些他知识盲区的。

    念扎这回倒是乐了,吊儿郎当地说:“不知道啊你,你前对象儿,问她去呗。”

    王道长脱口否认:“胡说八道啊,我哪有……”

    哦,唐水……啊?

    内都无关紧要,现下最紧要的事儿,王也说:“解药,交出来。”

    念扎只感莫名其妙,他刚就想问了,什么恶意毒害无辜妇女啊,哪来的罪名啊,乱扣帽子。

    这小子现在倒是会装,王也不耐:“别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啊,杨总的事儿不是你干的?还有同伙吗,都交代清楚了。”

    “……是央宗。”念扎大无语,“我没给她下药。”

    他就是派人去她屋子翻了翻而已,再说他能药倒她。

    念扎盯傻子:到底谁傻啊

    王也:……欸我…去?

    眉头压着,隆起似迷雾中的山岭,道长思绪翻滚,不免松了手下挟制的力道。

    手下轻飘飘,再看去,一株蓝花蹦跳着避开碎玻璃——是念扎所化,它张牙舞爪地冲向门口,一溜烟不见了。

    内花儿竟是人变得……

    看着门口方向,扶膝起身站了会儿,王也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天花板的灯年久,光亮昏黄,如今变作丝缕纤薄的颓唐。

    打架是要废些力气的,可这三拳两脚的功夫却是疲惫了,再后,男人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唐水这妮子……该是早溜了。

    总归先回屋看眼吧。

    门框底一朵蓝花儿突然探头来,他大声嘲讽道:“你也只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说完又头也不回地跑走。

    王也:这……从哪儿出的声儿啊

    *

    隔壁的房门合上了,倒是他的开着,专门留了门。

    合上门,进了屋。

    女人在阳台泡茶,听见响,眼睫一颤,抬眸却并未朝门口看去。

    环视客厅,行李箱上摆着挎的包,这是准备好跑路了。

    插兜在客厅站了会儿,王也抬脚走去,落座在女人对面的木椅,唐水取了只新茶碗,倒了杯茶放在王也面前。

    王也端起后呷了口,却是浓淡清苦一概不知。

    碗壁贴着唇,小口抿茶,唐水说:“再之后的几个小时你都尝不出味来,吃东西也是味同嚼蜡,大力丸的副作用。”

    是那药丸护他不受巫毒侵害,王也打开壶盖。

    嫩青青的茶叶纤细,圆润,显眼一抹白毫,沉浮在浅绿汤底,是毛尖。

    这个时节的新茶,太苦涩。

    “早点去休息吧。”她说。

    曲肘架上茶几,茶碗转在手中,王也说:“不急。”

    既然是冲唐水来的,这一出的用意,一想便可知是借他脱身,但在这背后……

    背包倚着桌脚,拉链拉上了,看来念扎找的东西藏他这儿了。

    “东西放我这儿了?”王也问。

    唐水淡淡应声,算作肯定答案。

    再后,两人不再交谈。

    瓷底磕碰的清碎声,女人放下茶碗,手腕搭上茶几,指尖依次点过桌面,似在等,等对方还有话要说便一并吐露了,没有的话她这就走了。

    约莫半分钟,唐水起身走向屋内。

    她倒是一走了之,清风两袖朝天去。

    王也朗声道:“老唐,反正我这也没个计划的,你要去哪儿都成,一路搭伙做个伴吧。”

    转过身,女人看着他,没有回答。

    举起茶碗朝她示意,神情舒缓,难得一见的风流意气,他说:“与好友同游壮丽山川,无论珍馐美馔,还是风餐露宿,都是美事一桩啊。”

    唐水似笑非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将茶一饮而尽,王也放下茶碗,笑着反问:“你刚没卖吗?”

    走去,弯腰与他对视,见王也没有退缩之意,她抬手抚上他肩,男人还是没有躲避,再之后,微凉的指尖点在脖颈一侧裸露的皮肤,一路滑至锁骨,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触感好似嫣红妖冶的蛇信。

    “是想来个离别吻么。”

    女人在笑,眉眼弯弯,眸光荡漾,任谁瞧见了都得叹一句春色撩人,可这笑意偏偏不达眼底。

    王也视若无睹,手背抵住唐水手腕轻推开,说:“边儿去啊,从现在起,咱俩得保持安全距离。”

    “王道长,你真的应该时刻保持警惕呢。”

    收手倚着栏杆,唐水莫名有些哭笑不得,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脖子,示意王也看看他自己的。

    似是而非的一眼,王道长后知后觉,探脖子猛瞧,都挤出了双下巴,才勉强瞄到一片小白纸——是纸片小人的裙角。

    “我学艺不精,时效只有一刻钟。”唐水抛了个媚眼,王也没接,扣弄两下脖子上的纸片,发现纯靠蛮力扯不动,运炁也不见脱落。

    于是道长瘫坐木椅,很快接受了自己又被阴了一把的事实。

    “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嘛。”双手交握,唐水期待地说,“那么我们来做些愉快的事吧~”

    “先哭给我看看吧。”

    这回王也真愁眉苦脸了,五官用力过猛,硬是没挤出一滴泪。

    唐水被吓了跳,连忙制止,“算了算了,像是便秘了。”

    “那…唱歌给我听吧。”

    “唱啥?”

    “奢香夫人。”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扯着破锣嗓子,他故意的,唐水捂住耳朵,“不许唱了。”

    王也闭麦。

    “你脱掉衣服,对我说:客官请慢用,怎么样。”

    “我告诉你啊,”唇一抿,王也眯了眯眼,嗓音绷得紧,前所未有的低沉,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可别把我惹恼了,诶呦我这个火。”

    倏地凑近他,唐水说:“就惹你怎样?”

    提气哽在喉间,王也干笑两声:“……哈哈不怎么样。”真是尴尬啊,“没能把你唬住啊老唐。”

    慢慢退了回去,神情敛去,女人倚着栏杆不再看他,也不再关注周身一切,仿佛一时半会,她就厌腻了这游戏。

    “快去睡觉吧。”她说。

    指令下达,王也不想动也得起身去床上躺好。

    “鞋脱了,被子盖好。”

    蹬掉鞋,拉过被子,他歪过头看她。

    女人坐在栏杆上。

    身后是苗瑶古寨,清一色的木制吊脚楼,不废半根钉铆,却巍然层叠,屹立绵延。

    远旧的古韵盘亘在静深山峦,晚风浮动女人的发,似乎下一秒,她就会撒开手,坠落,融进这万家灯火。

    一瞬间,他看到,夜色四合,旷荡天幕下,无垠而瑰丽的莽原,群星降下福祉,她站在那儿。

    唐水站在那儿。

    她要做什么,她要去哪儿……

    强撑着睡意,王也废力问:“你要……去哪儿?”

    女人回头向下看了眼,下了栏杆走进屋,坐在床侧。

    “现在吗?”依旧是唠家常般,唐水说,“我要去退房。”

    王也:……他不是问这个

    倾身关掉床头柜上的灯,她在沉谧中呆坐了会儿。

    借朦胧月,撩开他额前碎发,指腹轻蹭过男人朗清眉骨。

    “有些事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极轻的叹息,似感怀。

    男人闭上眼,睫毛颤了颤,似在不安。

    昏睡前,她道了句。

    “晚安。”

    他的呼吸渐稳。

    *

    积蓄半日的雾终是落成了雨。

    “就这么走了,不怕我杀个回马枪,弄死那个道士。”

    林中走出一道身影。

    入夜了,路两侧林影重重,先是萤火之森,再走,尽头便会蓦然开阔。

    山脚高处俯瞰城镇万家灯火流光,恍如节庆点明红灯笼,只只描摹印花,图案欢喜。

    她要到那儿去找间新客栈住下。

    清冷地站在那处,雨雾渐浓,模糊了面容,更为辨不清情绪起伏,似一时沉浸渺茫梦景,唐水迟缓地眨了下眼,一滴晶莹自眼睫滑落,是雨。

    心定气平,女人神色疏远,像是在说,请便。

    “怪不得啊……德钦央宗。”念扎讥讽道,“怪不得你能走到今天。”

    等了会,见他再没话要说,唐水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去。

    入秋的第一场雨,湿润泥土,滋养草木,气息柔而缓,万物蒙承恩泽。

    轱辘碾压的噪声渐远,忽的停住了。

    女人侧过身,朝后看去。

    “你今年…多大了?”

    青年垂着头,没有回应。

    秋雨,果真最寒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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