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欢鹂】

    世子最近呆在别院的时间长了。

    好像是为了补偿欢鹂似的,一呆就是十来天。

    欢鹂也不知道世子补偿什么,有时候还劝他回家看看老亲王。

    “我心中有数,没事的,你们继续放风筝。”

    欢鹂发现世子特别爱看她跟小阿茴放风筝,当她把风筝飞向蓝空时,世子会像阿茴一样,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风筝的燕子翅膀。

    有时候看很久都不带挪窝。

    只要是世子在的日子,她跟阿茴过的都很滋润。

    因为世子有个奇怪的癖好,就是看她们在院子里玩,自己抱个暖炉坐在廊下看,看着看着还会跟她们一起笑,可只要李嬷嬷一出现,世子就不笑了。

    因为李嬷嬷一来找世子,就说明是老亲王来带话了,老亲王一来带话,别院的晚上就会出现好多好多陌生的客人。

    每到这样的夜晚世子总是很晚回来睡觉,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本来就苍白的脸还带着几分铁青,整个人好像绷了一口气,直到钻进被窝搂紧欢鹂才把那口憋着的气吐出来。

    “欢鹂,给我讲讲白天发生的事吧。”

    “嗯……白天我跟阿茴去喂了池塘的金鲤,其中有一条好肥,阿茴还摸了它呢,好恶心的……”

    其实白天也没发生重要的事,其实每天的发生的事都不重要,世子让欢鹂讲,欢鹂只能硬着头皮讲,而且讲的很详细,能从早晨起来吃了几个饼到黄昏去看后院老树下的乌鸦,她每次絮絮叨叨的念着,自己没睡着世子反倒先睡着了,好像睡前不听欢鹂说话睡不着觉似的。

    连小阿茴都说世子好高的人,为什么像个小孩子要人晚上哄着睡觉呢?

    欢鹂摇头,她晚上跟阿茴吃完饭呆在房间里弹玻璃球玩,阿茴与欢鹂呆的时间长了,性格也越来越像欢鹂,没心没肺地能吃能玩,可欢鹂带着阿茴渐渐变得不像自己,连玩也玩不专注,脑子总不自觉地飘到别处。

    比如她发现这次回来,注意到别院的嬷嬷奴仆们对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世子在还好,世子要是哪天不在欢鹂都不敢吩咐下人帮她倒杯茶,要是阿茴哪次说笑的声音大了,欢鹂竟然还会提醒她轻声些。

    “为什么啊?欢鹂姐姐不是说开心最重要吗?而且世子不是说让我们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欢鹂回头看了看守在房门外的嬷嬷们,紧紧贴着头皮的发髻,高高仰起的下巴,偶尔瞥过来的眼神都有一种嫌弃和斥责。

    “总之世子不在时,我们就小声些好吗?”

    阿茴虽然听不懂,但欢鹂说的话她都会照做,她们达成默契,就是世子在,就该闹闹该玩玩,世子不在,就当个一动不动的老乌龟,让嬷嬷们尽量别往这儿瞧。

    今晚又是“客人”来的日子,欢鹂只能跟阿茴打玻璃球玩,玩了一阵阿茴在桌上扒拉了几下,突然惊呼一声说少了一个玻璃珠。

    “啊?少了哪个啊?”

    “就是世子买的特别大的那个。”

    “怕是你下午摸大鲤鱼时掉了吧?”

    反正刚吃完饭,欢鹂也想活动活动就说要去找,其实欢鹂就是想出来走走,最近“客人”来的频繁,每回都要憋到屋子里实在快把人憋疯了,横竖她们在里院应该没什么事,索性就提着灯笼边遛弯边帮阿茴找玻璃球。

    夜里池塘平静,大鲤鱼都躲进石头缝里睡觉,外院有点点亮光还有碰杯的声音,欢鹂看了一会儿跟她没什么关系,便弯下腰跳下凭栏,蹲在池塘边用手在水池里来回划拉。

    她正把手指往那沉底的石子堆里探,一声欢鹂吓地她差点把灯笼扬进鱼池里。

    回头就着月光瞧去,竟是喝的耳朵通红的赵明熙?

    “小赵公子!”

    这可是熟人啊!

    能在别院见到笼馆的熟人,别提有多亲切了,欢鹂赶紧甩了甩手就往上爬,翻进回廊仔细看了看赵明熙,发觉喝的还真不少,满身的酒气连眼睛都没神了。

    “原来今天的客人是你啊,怎么跑到里院来啦?”

    赵明熙喝的确实有些多了,世子的酒太烈让他站不住脚,只能靠着柱子休息,他说想出来透透气,不知道怎么就绕到后院来了。

    “那边太吵了,而且我酒量不好,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小赵公子酒量不好这个事欢鹂还听华雀提过,不好就不好吧,酒量好的男人才麻烦呢。

    “嗨,那不喝就是了,对了你有没有吃别院的菜啊,听说是王府的厨子来做的,可好吃了呢。”

    欢鹂见着熟人就有说不完的话,再加上赵明熙上次为华雀的事出头,她便更亲近了。可她滔滔不绝,对方却好像没什么兴致,说了两句便低下了头。

    “呃……赵公子,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啊?没有的事,就是可能不是我不开心,是我惹世子不开心了吧。”

    赵明熙说完又低下头,抠着自己腰带上的金线,把指甲磨的很秃。

    “不说我了,你在别院过的还好吧?”

    “嗯嗯,挺好的。”欢鹂拽着手绢点了两下头笑的有点勉强。

    “挺好的就行,世子他………应该是个好人,你不必担心。”

    什么叫,应该?

    赵明熙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惊觉有些欠妥当,赶紧改口让欢鹂别放在心上,好好陪着世子就行,他挠了挠头酒似乎醒了些,“对了,华雀呢怎么样?这段时间我都没顾得上去看看她。”

    欢鹂虽然不在笼馆,但到底知道的比赵明熙多些,于是把徐阿嬷架空华雀,吃穿用度一律降低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可能阿嬷把周老板的死都怪到华雀姐姐身上了吧,眼看天马上就要冷了,听说房里撤的只剩下一床单被,小赵公子,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给华雀姐姐送点炭火衣物啊?”

    “放心吧,我会去的。”

    =======================

    【华雀】

    前一晚偶遇了欢鹂,第二天赵明熙便收拾妥当,晚上去笼馆找华雀。

    一来是给她送些东西,二来还想跟华雀商量些事情。

    本来他孤身一人在梅州,没个人在旁边听他絮叨生意的事,可偏偏华雀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缺,赵明熙现在是一有事就想到华雀,一想到华雀便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同她讲。

    但他没料到华雀会这么忙。

    明明不怎么伺候客人了,反倒更忙了。就连阿芸都跟在华雀身后忙的脚不沾地。不是抱着厢牌挨个给客人发,就是招呼龟奴们烧热水往楼上送。

    华雀呆在后院几乎就没有露过头,等好不容易夜深了些,只剩星星点点几个客人还坐在杏花树下喝酒,华雀才扶着后腰从后院踉踉跄跄走出来,靠在梅园小桥旁喝口热茶。

    远远望着人也瘦了不少。

    “你怎么会这么忙?”

    “老龟公成了甩手掌柜,我可不就忙了?”华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进去,“不过总比陪酒陪睡的好,烦人的很。”

    华雀如今可不是明艳华丽的孔雀了,不光是绿裙子没以前的光鲜,就连头上的金饰都少了一半,走起路来轻盈不少,风风火火的像哪个酒馆的老板娘,把浓妆一抹真像是变了个人。

    身上也不是那么香了,以前扑面而来的都是海棠芍药的霸道,现在闻着倒还有后厨房的味道,好像是栗子鸡。

    赵明熙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双棉手套,“给你,早点摊的王大婶织的。”

    不过华雀没接,而是奇怪地上下打量了赵明熙一番。

    赵明熙见状连忙解释说偶遇欢鹂,听说最近笼馆人员调动的事。

    “手套你收下,还有几床被褥我给你抬进来,有床是阿昌娘弹的棉花,盖起来很暖和。”

    赵明熙是原来越会过日子了,初来乍到时连袖口都不会缝,现在认识的人多了,都晓得要提前御寒了,运来的东西都十分实用,他一个少爷在笼馆门口搬进搬出,华雀看着过意不去便也搭把手,等把几床后被褥安置在华雀的厢房,赵明熙也不忘跟阿芸讨了厢房牌付了华雀的钱。

    本来没什么事,可他这一付钱却让梅园几个还在喝酒的少爷纷纷侧目。

    华雀如今很少露面,浓妆一卸在后院忙活,猛地出现在往日恩客面前也让人有些认不出,但此刻赵明熙领了厢房牌,付了银钱又让大家想起来这个落败孔雀的存在了。

    原来卸了妆,也不似那么好看了。

    “呦华雀,还有生意呢?”

    “忙了一天我都以为今天这桌菜是你炒的呢哈哈哈哈。”

    华雀风光时没少给这群吃不上孔雀肉的客人脸色看,如今被架空染上死人案,可不是人人都要来踩一脚,除了这些恩客,就连笼馆里的姑娘也是颇有微词,明里暗里躲着华雀,生怕跟她扯上关系被徐阿嬷一同教训。

    但华雀好像并不在意。

    她的脾气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些。

    “呦,这不刘公子吗?我当然有生意了,不像您回回赊账,赊出来的帐我都能记两本了!”

    “还有啊王少爷,您桌上的菜肯定不是我炒的,要我来定给你少放些油水,省的回回压的我们姑娘喘不上气。”

    华雀说完也不理身后那些少爷怎么你你我我的骂不出半个字,直接让赵明熙跟她上楼,只是上楼前听清楚了一句。

    “赵明熙,你得罪了世子,现在又来招惹华雀,下场肯定比周老板还惨!”

    一杯热茶和一盘栗子摆在赵明熙跟前,热气熏了赵明熙的双眼,他低头闻了闻,发觉连华雀的茶叶都降了好几个档次,他再抬头看向华雀,对方已经摊开账本就着烛火记账了,算盘打的叭叭响,嘴里也振振有词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娴熟跟他赵家盐行的掌柜的有的一拼。

    “你还会记账啊?”

    算盘珠被弹了一声,华雀抬眼瞟了下赵明熙,“我从小就跟着徐阿嬷学这些,不稀奇。”

    赵明熙无意窥探人家的账本,不过实在好奇也胡乱扫了两眼,他是做生意的虽说经验不足也能看出华雀的账本条理清晰一目了然而且十分详尽。

    “你要是不当娼妓,出去做个生意一定也很好。”

    “嗯,谢谢夸奖啊。”

    华雀现在负责后厨房,每项吃食的开销都从她手底过,以前老龟公在时私扣了不少钱留下一笔烂账,她接手以后开始重新整帐,常常忙到深夜。

    于是再添蜡烛时华雀嘱咐赵明熙先睡,自己可能还要忙到很晚。

    可赵明熙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顶着黑眼袋按了按太阳穴凑近了些,“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的。”

    “有事?送被褥啊,以后不要再送了,珍鹭烛鸳给我添补了不少,不用担心。”

    一句话被顶了回去赵明熙欲言又止,华雀记完了今日的肉钱才暂搁下笔,倒杯茶歇一歇,抓着这空当终于问了赵明熙。

    “是世子的事吧?”

    “对!你怎么知道的?”

    怪不得那些往日恩客都说华雀是解语花,真真是每次一语中的,说到人家的心坎里,赵明熙赶紧把椅子拉近些等着华雀的下文。

    “梅州城都快传遍了,我不伺候客人但也不聋不瞎,说我们赵明熙赵大公子不知道是傻还是清高,面对世子的拉拢巍然不动,一点儿都不想胜任周老板原来的位子。”

    一听华雀又复述了一遍,赵明熙简直一个头变两个大,那晚被世子邀请去别院他可是诚惶诚恐,怪他年纪轻去了才知道是场鸿门宴。

    周老板原是老亲王布在梅州的盐路,如今姓周的一死,老亲王自然就看到了后起之秀赵明熙,年轻人嘛,好把控,把梅州的盐路重新掌握在手里,对京城又是一份助力。可没成想这后起之秀太过年轻,说话又直,才喝了一杯酒就找借口溜,那是百般推辞,到最后直言说不做这亏心买卖。

    “你真这么说的?”

    “是啊!”

    赵明熙承认完狠命地捶脑袋,酒醒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十分让人难堪,所以才心烦意乱不小心摸到了世子后院碰见了欢鹂。

    他心中忐忑,虽然对自己下的决定不后悔,但还是想来问问华雀。

    “所以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你先说为什么拒绝世子?”

    “因为他们要我卖的盐贵啊,而且税收很高,很多老百姓都吃不起的!”

    “那就对,你理由这么充分,何必纠结呢?”

    华雀的算盘又打起来了,她看起来好像对赵明熙拒绝世子一事并不吃惊,不像其他人,一听到这事都替赵明熙后悔的抓耳挠腮,甚至自己的几位哥哥连夜给他送了书信,字里行间都是斥责他年纪轻轻不知好歹。

    可能他赵明熙愿意来找华雀,就是因为华雀不信这些富贵,会秉着良心看事情。在所有人跟他说不对的时候,华雀愿意说一句放手去做。

    “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舒服多了。”

    “你做生意听娼妓的话,我也是很佩服你。”

    又扯到什么娼妓不娼妓的话题上去了,看看华雀现在,不施粉黛点灯算账的模样,哪里像个卖笑的风尘女?

    “娼妓怎么了,娼妓不是人?况且我可从没拿你当妓看。”

    算盘声终于停了,华雀伸了懒腰,将烛台里的蜡油拨弄了几番随口问赵明熙,把自己当什么看。

    赵明熙沉思许久,想的非常认真,华雀原以为赵明熙会说什么朋友,红颜知己之类冠冕堂皇的嫖客话,可这小子抠了抠脑门说了三个字。

    “定心丸吧,我拿你当定心丸。”

    定心丸。

    这三个字太重了。

    就连眼下十分清醒的华雀都被赵明熙真挚的眼神震慑住,差点打晕了脑袋。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但只要你说我对,那我肯定是对的!”

    ===============================

    【珍鹭】

    如今笼馆的架构可真是奇怪。

    周老板出事之前,笼馆的等级排列分明,最顶上的是徐阿嬷,第二就是华雀。

    现在华雀被徐阿嬷排挤到去后院,徐阿嬷自己又变得甚少管事,放任珍鹭凭心情接客实在是稀奇。饶是珍鹭自己一颗心全放在远在京城的黄慎之身上,可也慢慢发觉出笼馆的不对劲来。

    似乎太平静了些。

    但真是念什么就来什么,早上刚刚还心里不安,觉得最近太过于舒服,下午就出了事。

    出事的是梧桐,这小子长大之后就很少挨打了,下午珍鹭在房间听郝伯在院子里尖着嗓子嚷嚷,推开窗就瞧见鼻青脸肿的梧桐被踹倒在杏花树下,初秋来临刚被替换下百日红的杏花树还不稳,被梧桐那么一撞,稀稀疏疏地杏花全落在脑袋上十分狼狈。

    珍鹭见着赶紧下楼阻止,到跟前一看,连鼻血都打出来了。

    “住手!怎么回回都打他?”

    “嚯,珍鹭啊,我当是谁呢?”郝伯瘸着一条腿,拄着徐阿嬷送给他的拐杖后撤了两步,中气十足有理的很,“这小子偷钱,跟他娘一个德行,谁知道着急忙慌的跑出去干什么!”

    刚还坐在杏树下的梧桐一个猛子做起来,胡乱擦了鼻血就冲着郝伯去,被身边几个龟奴死死架住,差点又挨了一脚。

    “你胡说,那钱明明就该是我的。”

    “什么你的,月初你剪断了馆外梧桐树的枝桠,理当扣你一半工钱!”

    “放屁!我问过华雀了,只扣十文而已!”

    “华雀?”郝伯摩挲着他那增光瓦亮的拐杖头,眼里尽是不屑,“华雀说的话如今顶个屁用!还华雀?”

    站在一旁的珍鹭登时听不下去,也不想在听老龟公在这儿掰扯什么扣了一半工钱的荒唐事,直接把梧桐拽了回来,瞪了郝伯一眼,“嘴巴放干净点,给你们几个发的工钱当时还不是华雀挣出来的!”

    “行行行,我不跟你们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且问他,拿着钱做什么去了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了,我拿着钱是报名乡试去了!”

    梧桐拿着珍鹭的手绢给自己刚止住了鼻血,被郝伯这么一问又开始冒血。

    这边还狼狈地擦着鼻血,那边老龟公连同几个龟奴一听是乡试立马笑的前仰后合直打嗝,郝伯甚至都擦了擦眼泪,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你?乡试……哈哈哈哈,跟珍鹭读过几年书就了不起了?还想学着人家黄举人上京考试呐哈哈哈哈哈,哦对了说起黄举人得先恭喜一下珍鹭姑娘了,听说黄举人在京中结识了不少赏识他的显贵,来日要高中状元前途无量啊状元夫人。”

    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恶心,什么状元夫人。

    珍鹭虽然与黄慎之定下誓约,半个梅州城的人都知道,可也不想让郝伯这类人到处嚷嚷,“说话小心点,黄公子能得到赏识是他的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们女校书神通广大慧眼识珠,这不,立马就有人想来沾沾状元气,天天当个跟班,妄想从龟奴……”郝伯伸出干枯的食指,虚浮在梧桐的脑袋上绕了一圈,跳到杏树捎上,“妄想从龟奴变飞龙啊~”

    珍鹭有时候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怎么笼馆里的老龟公每次都能把话说的这么恶心人,活该他一把年纪还做龟公,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脏事,她不想理会,多说一句都是脏了嘴巴,只能拉着怒气冲冲的梧桐先回房上药。

    “他们说的你一个字都不要听,好好准备乡试,将来……”

    珍鹭给梧桐手背上倒着药粉,话才说了半截梧桐却忽地抽回了手,让药粉撒空了一半。

    他不光抽回了手,还将刚刚堵着鼻子的手绢还给了珍鹭,梧桐皱眉低着头,嘴角还泛青就让珍鹭不要操心了。

    “什么事都没有,你忙你的吧,我回去看书了。”

    鼻青脸肿还叫什么事都没有?刚才还疼的呲牙咧嘴呢。

    “你犯什么病啊,头上都要肿包了叫没事?”

    “你别管我了行吗?”梧桐十分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刚才郝伯的话他真的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他是龟奴,黄举人是预定状元,现在珍鹭只能跟黄慎之挂钩才不会掉身价,一个女校书身边总跟着个龟奴算什么事?

    如果考不上岂不是自己丢人不说,还给珍鹭丢人?

    那些考试的科目与书册填满了脑袋,让梧桐太阳穴都砰砰直跳,他吸了吸鼻子,叹口气对珍鹭说,“这段日子我就不跟着你了,等我考上后再说吧。”

    黄慎之一直是他的压力。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管梧桐喜不喜欢他,黄慎之一直是他的压力。

    梧桐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黄慎之的才学吗?还是因为别的?梧桐一想起来心里就会是一团乱麻,尤其当郝伯说起龟奴变飞龙时,梧桐刹那间竟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做珍鹭的小跟班那么多年,当黄慎之出现时,好像一切都隐隐变了味,有些东西长在他的脑袋里正在破土而出,或是埋在他的心里开始发酵。

    珍鹭看不出,黄慎之也猜不出,只有梧桐一个人跟在他俩的身后,慢慢迷失了方向。

    ======================

    【烛鸳】

    烛鸳最近多梦,噩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老睁着一双眼睛到天明。

    珍鹭注意到都问她是不是最近曹指挥使出了什么问题。烛鸳只能摇头,她解释不了噩梦的源头,她只是不想再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把银光闪闪的弯月刀。

    “那你白天多休息会儿,不然晚上撑不住。”

    “烛鸳,酒倒多了。”

    …………

    “烛鸳?”

    酒盅忽地放下,烛鸳缓过神来低头看去发现竟然漏了好几滴酒在桌面上,她神色恍惚要拿手绢去擦就被曹忌拦了下来。

    烛鸳状态不好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何况还是常客曹忌,自从团练来的那晚后烛鸳夜夜惊梦,就算曹忌是个傻子也能推测出这事跟新晋团练有关。

    新晋团练姓鲁,与曹忌经历相同,也是沙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跟曹忌短暂共事过,如今高升被太子提拔为十六路团练,算起来比曹忌这个州府指挥使的官衔还要高出半截。

    武将一般都有特征,要不是膀大腰圆浑身腱子肉一拳下去小命不保,要不就是面带凶煞提着刀犹如索命,很明显鲁团练属于前者,曹指挥使属于后者。

    这两个人最近总是同时出现在笼馆,要不是都身居高位就面相来说早被人轰了出去。

    所以即便是被安排了最大桌在梅园中央,也只有烛鸳一个人伺候,其他旁的人都是上了菜就缩着脖子找机会溜走,一刻也不愿意多停。

    但这位鲁团练看起来是个十分不拘小节的人,即便其他人都躲成这样,他照样乐乐呵呵,中气十足地在桌上大声说笑。

    “哈哈哈,曹老弟,我如今到梅州访查才发现这个地界是真真好,人杰地灵啊是景美人也俏,曹老弟在这里当指挥使真是有享不尽的乐子呦。”

    “不敢,赖以陛下信任,下官在这里尽心辅助鲁团练其他不敢多想。”

    曹忌这个人面冷,就算说着阿谀奉承的话也让人觉得别扭,但再别扭鲁团练也没看在眼里,他晃着酒碗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笼馆的饭菜好,一会儿又说梅园中央的那棵杏树开的特别好。

    “遥想我当年在边塞,面对的全是沙子,看见个枯木都了不得,别说能有如此娇俏的杏树了。”

    “鲁团练若是喜欢,下官明日便安排下属找寻杏树种来为团练栽育。”

    “唉,杏树不急。”鲁团练刚还粘在杏花上的眼神突然撤回来,在空中打了个旋,猝不及防地定在了烛鸳身上,“刚刚说起边塞往事,我忽然想起来了!”

    他厚掌在桌上一拍,下巴扬向曹忌身边的烛鸳,“这位烛鸳姑娘,好像我在边塞时见过的美人儿啊?”

    烛鸳心中一紧,寒气冲向了天灵盖,她打了个冷颤紧张地抬起头,刚好对上了团练那双招子。

    鲁团练眼神毒辣,别看他膀大腰圆,可他的眼神细地就像蛰伏在戈壁毒蛇,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烛鸳这一抬头,鲁团练当场就开怀大笑,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几点,十分欣喜激动像是如获至宝。

    “可不是,可不是,就是她啊!那个小哑巴,我虽远离边塞多年可记忆犹新,没想到竟然在梅州重新相逢啊!”

    他说着身体也不停地晃动,别在腰间的弯月刀映着冷月都透出了寒光,直接照进了烛鸳的眼睛。

    四百二十五!

    曹忌奇怪地看了眼烛鸳,不着痕迹地将烛鸳的椅子往后拉了拉。

    他暗自做着小动作,可鲁团练步步紧逼,他身体前倾凑近曹老弟,“曹指挥使刚刚不是说要把杏树栽到我家吗?不必这么麻烦,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我今晚就不要杏树了。”

    烛鸳身体后倾,双手死死抓住椅子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不敢动弹。

    那句话,千万不要说出口。

    “我今晚要曹老弟身边的人挪挪窝。”

    鲁团练下访梅州半月,几乎把笼馆的姑娘都睡了个遍,蛰伏数天终于盯上了烛鸳。

    这句挪挪窝就像是弯月刀直插进人的肩膀,要不是烛鸳是个哑巴,早就惊呼出声,她咬着嘴唇,连害怕的闷哼都是气若游丝,可嘴上没说手上的动作已经出卖了自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鲁团练点名要人时抓住了曹忌的胳膊!

    她这一抓两人面面相觑。

    曹忌低头看了看烛鸳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感觉对方就差把救我两个字说出来了。

    这么明显的动作,鲁团练却假装视而不见,他转着酒碗翘起二郎腿把身子侧过来,故意背对着烛鸳,只面向曹忌,看着他的下属,那张带着横疤的脸,用极慢的语速问道。

    “怎么样曹老弟?挪挪窝,行不行?”

    曹忌双手慢慢收紧,他再次转过头看向烛鸳。

    二楼的红面灯笼噗嗤一声熄灭,掩埋了曹忌的眼神,烛鸳心凉了半截,她知道是什么结果。

    紧攥着袖子的玉手渐渐放下,在桌面上捏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另外一只手臂被人轻而易举地提起,鲁团练十分娴熟。

    他拎着烛鸳,就像很多年前。

    “谢谢曹老弟割爱啦,让我找到了丢失许久的楼兰新娘。”

    烛鸳几乎是被鲁团练拖着上楼,她今天晚上的茜素红裙拖在楼梯上就像缕缕鲜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倒灌进顶楼的厢房。

    烛鸳被推进了厢房,曹忌没有动弹,厢房的两扇门被鲁团练锁死,曹忌更是没有回头。

    他坐在梅园的大桌旁,背对着熄灭了的红面灯笼,头顶是烛火燃烧,黑影压制的厢房。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人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似的。

    边塞的风沙混着杏花吹进笼馆,楼兰新娘再次恩泽梅州了。

    “他怎么还坐在这里?”

    二更天,梅园冷清,只剩满桌残羹剩饭。

    灯笼暗淡,在黑夜摇晃出残影如同精怪。

    被华雀叫来收尾的阿芸看见曹忌还坐在桌旁,手边出现了好多核桃碎渣。

    核桃坚硬的表皮被曹忌抠在指尖,一瓣一瓣地折断,碎了满地。

    清脆的折断声一下接着一下,在寂静深夜里听着慎人。

    阿芸打了个冷颤站在远处不敢靠前只得悄悄跟华雀耳语,“他若是舍不得自己上去抢人就是,何必坐在这里,像什么事?”

    以前看曹忌,虽说这人比不上赵明熙的傻里傻气地真诚,可阿芸觉得这位指挥使也是有点宝贝烛鸳的,怎么今天就松手了呢。

    男人啊,尤其是逛窑子的男人,还真是靠不住。

    她问华雀怎么看,华雀只是站在远处,望了望顶楼的厢房,“就算是官大半级,也是要低头的。曹大人为官多载,不奇怪。”

    华雀只是担心烛鸳,这么久没伺候过旁的客人了,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她提早让珍鹭招呼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

    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就在曹忌掐完了整整两盘核桃时,顶楼厢房的门终于开了,华雀抬头瞧见衣衫大敞的鲁团练出来挥了挥手后,赶紧让几个丫头和龟奴端着热水盆提着毛巾进去给烛鸳擦身打扫房间。

    夜深了,细碎紧张的脚步声在顶层与后院来来回回穿梭,一盆盆热水往出倒时已经没了热气,倒出去的那刻似乎还有一丝血腥味。白色的毛巾被捧出来时也变成了茜素红。

    这么多声音,唯独没有烛鸳的声音。

    “她伺候别的客人,每次都是这样吗?”

    华雀张罗着洒扫,回头看了眼曹忌点点头,“十次有九次都是如此吧。”

    曹忌扔了核桃碎皮,他站起身在楼下站了会儿,甚至抬头看了看顶楼的厢房,里面人影绰绰,不知道在清理些什么。

    “曹大人,还等吗?”

    “还会继续吗?”

    华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曹忌说的什么。

    “不会了,客人要求打扫,就是要睡了。”

    三更天,曹忌第一次没有在笼馆过夜,他得到华雀肯定的回答后,配好自己的刀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黑马的马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踩的很快。

    快到只是一瞬,华雀便听不见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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