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

    阳春三月,科考放榜。全京城没有比这更轰动的事,街头巷尾、茶馆书楼,谈论的都是到底谁能上榜,谁能分得三甲,谁又能授得何职。但众人一致认为:

    “倘若不是管公子得状元,那必是此次春闱有问题了。”

    两个人在书摊前,发出这样的感慨,然后其中一个说:“老板,再给我取管公子作的《经策解注疏》和《临川文集堪误》,我研究研究,兴许明年就轮到我中了。”

    待一放榜,果然状元是管鸿疏,京城上下一片欢呼,比自己得了状元还高兴。

    沈蕴纤带着芙楹去柳云轩看新上的首饰衣裳,偏偏就遇见三甲游街这天。路上挤得水泄不通,连沈蕴纤的轿子都在街上停滞了好一阵,沈蕴纤掀开轿帘撇嘴道:“不过是三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人头攒动,人人都翘首以盼,可大约连状元的影儿都差的远呢。芙楹笑道:“正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路已开了,殿下可能起行了?”

    柳云轩中清冷无人,连唯一的管事娘子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街上一有什么响动,她就悄悄往外看,也恨不得飞到街上似的,去拿个东西也要半晌。

    芙楹拿着送来的两匹错误的云锦,左看右看,小声叹气:“殿下不如亮明身份,这样也快些。”

    沈蕴纤笑道:“那就没意思了。”

    半晌那管事娘子过来回话,笑眯眯道:“夫人要的货一时售罄了,今天人手不够,怕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得。夫人哪家府上,明日一早小的竟将东西备齐拿去,给夫人挑选,岂不便宜?”

    芙楹冷笑道:“只怕你诚心糊弄,即便明日去了,也净带些不入眼的,倒浪费我们夫人半日工夫。”沈蕴纤制止道:“罢了,你今日心不在此,我不勉强。我改日再来罢。”

    出了店芙楹便恼了:“殿下总是这样任人欺负,倒显得我是坏人。”沈蕴纤赔笑道:“好芙楹,我怎会不知道你,只是那娘子显然今日无心生意。也怪我,偏挑今日来。”好说歹说,芙楹才消了气,嘟囔着:“殿下总是性子软,罢了,我也因此得了好处,竟然怨起主子来了。”

    二人说着,刚沿小路行到布头巷,迎见府里的小厮:“给殿下道喜,刚接了圣谕,将徐公子点为翰林学士了。”

    主仆二人俱是一愣,忙往府中赶去,君道是何种缘故?原来当初沈蕴纤收留徐缙,不过意图护他,才作了个虚虚实实的“面首”名声。到底徐缙还是徐尚书之子,这一封点为学士的圣谕,自然是发往徐尚书府上,此时落入公主府,便真是将徐缙“面首”一名做了个实。更遑论若以面首之身点为翰林学士,往后会掀起什么大波澜。

    沈蕴纤迎面撞上喜滋滋的徐缙,劈头就问他:“今日殿上是什么情况?”徐缙眉飞色舞道:“陛下问我是何人,我说是殿下的人,陛下很高兴,授我学士位。”尾音里竟然还“啷个哩个啷”起来。

    沈蕴纤黑了脸:“徐直玄,你这辈子翻不了身了。我俩会被骂死的。”

    徐缙冷笑道:“你以为我不这样说,便有活路吗?”他附近沈蕴纤,以气音道:“太子收受朝臣贿赂的账本,在我这里。”

    沈蕴纤沉思一瞬,便和徐缙相视一笑:“好家伙,真有你的。”徐缙又道:‘’这件事,陛下愿意,才有你我愿意,人要骂也骂不得。”

    沈蕴纤这下真高兴起来,白了徐缙一眼:“我就是名声臭死,也不能和你臭在一起。”徐缙乐滋滋道:“那可真不一定,我们已经臭味相连了。”

    卫忠抱臂远远看着他们两个,若有所思。鸿公子悄悄走到卫忠身后,故意吓了他一下,虽然卫侯爷并不会让别人看出来自己被吓到。鸿公子道:“侯爷,我以前博览杂书,很喜欢两句话,一句叫‘该出手时就出手,你有我有全都有’,另一句叫‘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

    卫忠想了想问他:“岂不是胜之不武?”

    鸿公子连连作揖:“原来侯爷以前打仗,靠的都是以德服人,佩服,佩服。”说罢施施然走掉了。

    徐缙自此开始早出晚归地在翰林院抄写文书,路上遇到过两回刺客,卫忠写信给以前教他习武的江湖师傅,请了些师弟们过来保护徐缙,给沈蕴纤亦加了人手保护。

    沈蕴纤见他如此,便也某晚主动告知了他,究竟刺客是什么来头。卫忠怔忡半晌,慨然叹道:“早知道回京也如此,当初就应该留在幽州。”

    又道:“我总算明白殿下为什么欣赏管大人,这些事情,他看的明白是不是?”

    沈蕴纤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正合眼小憩:“他看的明白,所以从不会与太子作对。太子便是有诸般错处,到底是唯一的储君。唯有在他手下求全才能得一二分余地,他想报国忧民,唯有此途。若不能如此,便和自己寻死没什么区别。”

    卫忠道:“但你仍然护着徐公子。”

    沈蕴纤蓦然睁眼,眼中如同闪着两团火光:“对,我也什么都明白,但我就是气不过。十七年来,我在宫里看着太子为所欲为地欺负别人,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我宁死都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若向太子低头,不也相当于帮着他欺负人了么?侯爷,”她激动得嗓子都有些抖:“你告诉我,我做的对不对?”

    卫忠轻声说:“殿下这样很有骨气。”

    “委曲求全,曲道以周,那是管鸿疏能做到的事,我从来都做不到。侯爷你呢,你选的是哪条路?”

    卫忠失笑:“我是个懦夫,哪条都没有选。我回京来,是因为幽州凶险,祖母怕失去我这卫家仅剩的‘独苗’,她告诫我卫家已荣宠三代,不能再有权势,教我学会激流勇退。我不如你们,不如殿下和……管大人。”

    沈蕴纤摇摇头:“你选的是孝爱祖母这条路,这条路上你和管鸿疏有些像呢,你们是宁可别人误解,也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真实目的的人。”

    卫忠想说不是,他想说不会是所有人都想这么多,想活下去,想身边的人好,想日子好过些,才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可沈蕴纤言之凿凿,他难以反驳。他想,他的殿下哪里像一只小白兔,分明像一只不甘平庸的小小鸟。

    卫忠挂着平国侯的名号,在兵部任边防考核一职,今日是按例的叙职会议。窗外的蝉鸣一声迭一声,几个兵部的老侍郎都有些哈欠连天,拼命啜饮凉茶。

    卫忠盯着手里的报告,忽然觉得这些报告比以前清楚了很多。过去他谨慎,总是老侍郎说此事过去当如何,他便小心如何。可今日那些之上的字好像自己会说话了,有的说“我是对的”,有的说“我在胡说”。

    他疑惑地拿起纸张,凑近眼前瞧了又瞧,横看竖看,叙职者瞧着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终于忍不住:“侯爷,可是有什么问题?”

    卫忠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哦”了一声,指着纸上某处道:“你说兵械已发往叙州十二镇,叙州山路多,确已送到军中了吗,各镇回执如何说?”

    那人道:“发往各镇的由州府守卫护送,并无回执。”

    卫忠摇头道:“叙州练兵就是为了打山贼,才有这批额外拨发的兵械,叙州州府不过百十人,倘若护送路上遇到山贼,是没有还手之力的。这批兵械怕是大部分都会送到山贼手上。重新发令,让各镇守卫集中到叙州府操练,于叙州府统一再发放军械。”

    几个老大人都不困了,全愕然看着他,其中一个颤颤巍巍道:“侯爷,守卫真能擅离各镇?”

    卫忠道:“守卫无兵械,不过散兵游勇,有也似无。山贼并非以打劫百姓为主,打劫的乃是各路客商。从各镇到州府,来回最远不过五日,既行军操练,又震慑沿途山匪,使之不敢妄动。”

    众人纷纷称妙,一位手快的年轻书记官已经飞速抄好指令出门了。

    卫忠走出议事厅时仍精神振振,晚霞已经红遍半天,鸿公子候他良久,便问:“侯爷今日这样晚,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卫忠遥望晚霞,难得伸了个懒腰,笑同他说:“兵部真是个好地方,是不是?”

    鸿公子笑着摇了摇头。

    恰巧此日沈蕴纤去卫府探望老祖母,亦回来的晚,三人在府门口照面,鸿公子只嚷着自己今日闪了肩膀,要回屋歇着,临走前在卫忠耳边悄声留了句话。

    卫忠却道:“殿下用过膳了吗,累不累?若是累了就早些歇着。”

    沈蕴纤笑道:“我还正要找你呢,祖母命人准备了很多东西让我带回来,都是你爱吃爱用的,我馋里头的一味云腿酥,能不能找你讨一口。”

    卫忠失笑,命人在院中摆了酒水和几样果子,又将卫府带来的点心摆上,叫大家来凉亭闲坐吃茶。卫忠挨着沈蕴纤坐,众人谈笑快活,他却只低头小酌,觉得夜色中的幽幽荷花清香,分外惹人喜爱。

    沈瑗同管鸿疏的婚期定在的五月,一道旨意昭告了天下。但到玉昌公主府的除了这道旨意,还有一个人。

    是名太医,叫云素枢。

    长发,白衣,年轻,英俊。

    陛下口谕,二殿下素来身子弱,特此太医一名贴身调理。公公笑眯眯道。

    徐缙和鸿公子倚在一旁闲磕牙:

    “太医,你信么?”“贴身调理,嘿嘿嘿。”

    真是一位体贴又风趣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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