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有灵

    “凡人的灵魂?这要怎么做?”

    柏染说:“麦子熟了自然要收,灵魂成熟了也便摘下来就是了。成熟的灵魂,便是让凡人信仰于你。”

    女孩麻木地“哦”了一声,随后塌着腰说:“阿爹,我渴了。”

    柏染环顾了自己身上带的东西,却唯独没有带水。四周戈壁荒凉,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只见柏染就要抬手在地上催生出松柏或藤蔓,女孩却摆摆手说:“哎呀算了吧,那些东西哪儿能解渴啊,还是我来吧!”

    自从带她来到这里,她的阿爹好似满心满眼地就只有让她练好火灵觉,从前那个无微不至的阿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于是在女孩的身边,破土而出长出了一棵赤色树干的乔木,长得不高却很快结出了红色的果子,足足有乐儿脑袋一般大小。她抬手摘了两个,一个递给了柏染。

    “我知道你是松柏,松柏耐旱,所以在这昆仑山上你还能感觉舒服,可我不像是棵柏树啊,更何况我这另一边还被火烤,真真是要渴死你女儿了。”

    女孩咬下一口鲜甜多汁的果肉,又问柏染说:“我为什么不是一棵柏树呢?难不成我阿娘背着你和别的树处了?”

    柏染刚想咬一口果子就被女孩的话噎得下不去嘴,道:“胡说,那是你阿娘刚中带柔,才生出你这么水灵灵的果树出来。”

    女孩想了想先前和阿爹四处游历时见过的各种珍奇异树,却独独没见过和自己长得一样的树,便问柏染:“那我究竟是一棵什么树啊?”

    自从在峚山上带回种子,柏染这些年也再没去过那里。

    “你看看你身后那棵树的茎干,红色的。”

    “你是一棵丹木。”

    一棵本无神识的丹木。

    这棵树不如峚山上那些挺拔,峚山上的丹木笔直如红衫,直插云天,而乐儿身后变出的这棵丹木,枝叶略显弯曲,像是被烈火炙烤得挛缩的肌理,倒是和榕树的枝叶有几分相似,那弯曲的模样,恰好和乐儿稍显干枯的卷发如出一辙。

    “丹木?生长在何处?我怎么没见过有长得一样的树?”

    柏染又说:“当然有,就在这昆仑山脉的东方,有一座山叫峚山,那里的山上,长的就都是这种树木。”

    这里风沙大,一不留神,柏染手里的果子就被风吹得嵌满沙子。他吹了吹,又拿手擦擦,胡乱地干净,他也就胡乱地吃。

    柏染当初位列十巫之首,风光无极,天底下什么样的生灵不经由他手上传下达?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自他离开十巫的职位独自想办法救女魃之后,他和十巫,和神主就再也没联系了。

    那样无情的神主,鸟尽弓藏,有什么可为他卖命的。

    他自然也知道,柏树和女魃,不说能不能有孩子,就算有了孩子,也断不会是峚山丹木的样子。

    柏染默默地看着眼前吃丹木果实的女儿良久。

    九年前,他百般恳求神主救回女魃无果,神主只说天地间的通路已然断绝,不好再贸然开启,怕因此扰乱了天地间的秩序。于是他甩手一走,不再为神主卖命,想着自己什么生灵神明没见过,便是砸,也能把天地通路硬生生砸出来。

    所以柏染离开后的第一站,就是去昆仑东的峚山上,挑了一颗圆润的丹木种子回来,丹木质地最是坚韧,且可高万仞,比他作为柏树的自己,更适合作为沟通天地的天梯。

    他培育良久,终于才让种子催生出了芽。为了彻底打穿天地通路,他还去祝融氏那里借来了至纯至烈的火种,想让这棵丹木融合进去,好更能增加打开天地通路的能力。所以女孩的火灵觉,自然也不是女魃的火。其实她和女魃没有什么关系。

    他本想等着这棵带着祝融氏之火的峚山丹木长成万仞之高,直破云天,他再搜集千万凡人灵魂做人祭,之后他便可将女魃从凡间北荒接回神界去。

    可这棵丹木树苗长到柏染一半高的时候,居然变成了一个婴儿的样子。

    他之前从未听说过丹木拥有灵识。

    而且,或许是火与木灵觉硬生生被他相融的缘故,这棵丹木的火,是不温不火的火,无法与祝融氏之火相比拟。

    怎么办?先带着呗。

    柏染无法,只得带上了这个化成人形的丹木孩子,游遍三山五岳,继续寻找有没有其他法子去了。

    他本来也只是想规规矩矩地带着孩子,奈何孩子一天天长大,今天学会爬了,明天学会走了,大后天学会扑棱着手脚跑过来叫阿爹了!

    听到这个孩子牙牙学语地对他喊阿爹的那一刻,柏染终于无法忽视自己,似乎对这个孩子真的日渐生长出所谓“父爱”的情愫了。

    原本,柏染只是“木头”“小树”地叫着,从未给女孩取过一个正经名字,他也只是在日常无心之中说了几句“我是你爹,要听话”,不曾想这孩子学会说话的第一句便是喊他爹爹。

    是时候给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了。

    柏染依着先前丹木小苗的样子在地上画了几笔,约莫记得这几笔像之前在仓颉那里喝酒的时候瞥见的字,没错,挺像“樂”字的,便给女孩取了个名。

    叫“乐儿”。

    乐儿跟着他漫山遍野地跑,看过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灵,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原本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跟着阿爹四处游玩,直到有一天,她的阿爹郑重其事地跟她说,我们需要去救阿娘回来,需要她练好火灵觉。

    寻常用火乐儿不是做不到,只是阿爹的要求太高了,要她练到能够摧毁所有东西。

    而且,乐儿发现,她的阿爹随后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像是刻意躲着什么似的,还带着她到这鸟不拉屎的昆仑偏峰来。在阿爹带着她躲避了几次之后,乐儿觉察出,阿爹要避开的,是那从天而降的几个穿着斗篷的人。

    就像现在,父女二人正坐着吃果子,乐儿敏锐地发现云层之中又有斗篷人的影子。她不消多想,立马让阿爹避起来,不让他们看到。

    待斗篷人走后,柏染才明白,乐儿已然知道他在躲着什么了。

    他以为乐儿会问,但是她没有,只是在躲避过后又默默吃起果子来。

    从前乐儿像一个问题孩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好在做过十巫的柏染恰好也是个通晓世间万物的,便任由乐儿问,只要他答得上来,必然为乐儿解释得清清楚楚。

    除了十巫和女魃的问题,柏染在乐儿头一次问起自己是谁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答她说,她是柏染和女魃的女儿,乐儿也信了。怕乐儿问多了问题露馅,此后救女魃有关的话题,柏染总是含糊的。

    乐儿也察觉到了柏染的含糊,索性就不问了。

    从前他对她是何等的有求必应,柏染忽然觉得莫名有些对不起这孩子。

    他大约是不太会带孩子的。

    “乐儿,你知道刚刚那几个人是谁吗?”柏染试探着问道。

    “唔……他们总是在云层和地面之间上上下下的,应该是神主派遣去沟通天地的巫觋吧。”乐儿不经意地答着。

    “你说得没错,他们是灵山十巫。那……你想知道阿爹为什么躲着他们吗?”

    乐儿又答:“总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想让旁人知道的。阿爹有些事不想让神主知道,也不想让我知道,自然就会躲着,回避着。阿爹若有不想让乐儿知道的秘密,那就不说。”

    柏染忽然才发觉,乐儿的神智或许已经不像她外表似的只是个孩子。她的心智,或许在他的不经意间,早已成长为大人的样子了。

    “阿爹不该瞒你。我曾经是十巫之一,帮神主传递神谕,上传下达的使者。”

    乐儿有些惊讶,这个身份,柏染从未和她说过。

    她曾猜想过阿爹或是巫觋,或是使者,但没有想过他居然是巫觋中地位最高的十巫。

    乐儿又问:“真的吗?那后来呢,为什么躲着走?”

    想来那时也冲动。

    “我和你娘,都是为神主做事的。你娘的火灵觉,帮助神主平定了不少纷乱,我仰慕她威风赫赫的样子,不久之后,我就和你娘在一起了。可是好景不长,那一次你娘与南方应龙大战,两败俱伤,原本暂定在凡间休息一阵,谁知神主为了稳定局面,就自行把天地通路隔绝了,隔绝之后,便只剩十巫还能越界了,你娘和应龙就一同被困在了人间。我曾去找过你娘,我知道北荒那种地方,你娘过得该有多不好,我求了神主很多次,他都不肯去捞你娘上来,我就不干了。”

    “所以你就带着我走了,对吗?”

    柏染看着乐儿滴溜圆的眼睛,实在也不忍心戳破她只是他走之后去峚山上随意看中带来的一颗种子,便点头说:“对,我就带着你,自己去找救你阿娘的办法了。”

    行吧,阿爹说救阿娘,就救吧。就当是为了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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