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神

    灰暗的天幕下沉像是压在人身上,细密的雨珠砸在竹林中咚咚作响。

    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个时辰,灰犽搓搓被冻僵的手,冷到忍不住跳了几下:“这同伊盟派出的人到底多大的架子,这都什么时候还不来?”

    “哼,说是他们的王牌符修,不会临了拿不出手了吧。”

    齐峰向后挥了挥手,后面待命的下属自有人给端来一壶热酒暖身。一口酒下肚,齐峰不耐烦的脸色都好看了些,看着打抖的灰犽,酒杯故意在眼前晃荡。

    “要我说,这仙界与人界的洞口才被人戳破了几年,人间的灵气稀薄,能修炼到一定境界的,还得是我与灰犽这样的剑修,符修哪里能排得上号。”

    “这同伊盟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就这一阵风头盛。还宣称自己有什么大师坐镇,今日烂柯村除魔,不要拖后……”

    齐峰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规律的雨打竹林声中不知何时混入了难以捕捉的踢踏声,眼前的青竹似乎轻微晃动,水珠连串从上方洒落,却又像只是一阵风带来的大惊小怪。

    “有人来了。”灰犽眯起眼睛,小声开口。

    只见竹林叶动,却不见来者身影,这怪异让在场人不由得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此行的目的地。

    写着烂柯村几字的石碑朦胧在雨雾中,无声矗立在不远处。

    他们还未进入到危险地界。

    脚步声由远及近,黯淡的背景下一片白就尤为显眼。纤细的身形裹在银白色衣衫中,她身法轻盈,借力于竹身,几个旋身,来者仿佛一只翩跹的仙鹤,已至眼前。

    对上灰犽的眼睛,她露出一个有点羞赧的笑,灰犽一时有些怔愣。

    同伊盟的王牌术师,竟是这么年轻的吗,就像住在灰犽的邻家少女,虽是素裳,可样貌生得太好,如皎皎明月,这样瞩目的人为何最近才冒了出来,简直和同伊盟一样可疑。

    秦衣扫视周围都是泥泞的泥土,选定在一块干净处落脚,分明在雨中穿梭,可她身上一点淋湿的痕迹也不见得,衣服也干净如新。

    秦衣向对面二人抱拳,笑意盈盈:“在下同伊盟秦衣,今日临行前旧疾突发,耽搁了时间。”

    见对面二人没有反应,秦衣以为自己的道歉不够诚恳,回想一下盟里的人教她的,她一下弯下腰,鞠躬了个大的。

    随着秦衣的动作,披在肩上的黑发向一边滑落,露出背后素裳上勾勒的金线。

    “你一个小小符修,竟然还不带法器?”见她后背光秃秃的,齐峰皱眉,此刻更不信同伊盟,不满开口,“同伊盟这是要借我们哥俩的实力给你造势呢,几十贯钱就想买我们的命了?你这旧疾究竟别在里面犯了就行,先说好,这烂柯村可不是平常的除魔,你如……”

    “行了。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准备赶紧进去吧。”灰犽抬头看了眼天色,朝齐峰摇摇头,走过去拍了拍秦衣的肩膀,“同伊盟约定的是处理魔物,在那之前乖乖不要乱跑,你就能没事。”

    齐峰不情不愿地去做进村的准备,还小声嘟囔:“这人要是不靠谱,我们得全部折在这里面,你不知道这村里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灰犽屏蔽掉齐峰的话,加快手上的动作。要不是与齐峰共事过,她真要以为这人是个外强中干的,看那秦衣的脚法,可见这人功法不浅,至少不是拖后腿的。

    冲着替自己说话的灰犽咧嘴一笑,秦衣扭过头去看前方。

    竹林至此不再生长,前方荒芜一片,刻着烂柯村的石碑也不过几十步之遥,泥泞的土路歪歪扭扭地通向不远处寂静无声的村庄,雨似乎小了些,雾气却越来越浓,这是魔气充沛之象。视线范围内最清晰的那座破烂草房一片颓废之气,薄薄的纸张要掉未掉,在空中悠悠晃晃,像是——

    招魂的白幡。

    那是秦衣自苏醒后见过最多的东西。

    “秦姑娘,我们准备出发?”

    秦衣闻言转身,从齐峰的下属手中接过伞,忽略另一只手上的笔,走在三人最前面,望着烂柯村的表情并不像身后两人那样郑重:“不必担心,你们只管找魔物,找到之后我来处理,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灰犽走出去的脚在空中停住,硬生生地踩到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泼了齐峰一裤腿。

    灰犽尽量保持自己声音平稳:“姑娘对烂柯村了解多少?”

    “这下知道咱们进了怎样的贼坑了。哼,要不是实在缺净化的符修……”齐峰把大刀扛在肩膀,冷哼一声,晃到队伍最后,朝前面的秦衣喊道,“喂,保护就不想了,你只要乖乖不乱跑就行。”

    灰犽也有点心底不安,将烂柯村的情况先说清楚,好让这初出茅庐的小女娃知道轻重缓急:“烂柯村不比力气大点的普通人用工具就能杀死的那些魔物,这等魔物已有了心智,一旦察觉敌意,会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将我们困在里面,陷阱、幻境诸如此类,皆有可能……烂柯村的‘雨神’是幻境类的魔物。”

    “雨神”。从烂柯村里侥幸逃出去的人们这么称呼他们看到的怪物。

    开始只是村里听见无由来的唢呐声,后来是村庄凭空出现了许多陌生面孔,邀请村民在喜宴上吃口喜酒,然而整个婚礼都称得上诡谲,好天气突变成暴雨天,天上电闪雷鸣,地上红妆十里,红绸在雨水中宛若晕开的血迹,甚至连宴席上的菜色都是一片血色,最诡异之处在于整个喜宴不见新娘。

    “不见新娘?”秦衣捕捉到关键点,转头望向灰犽。

    "是。这也是整个幻境的生死节点。‘雨神’就是这场幻境的新郎官,他会问,你知道我的娘子去哪儿了吗"

    秦衣思索:“这次的魔物是人类所化还是妖物化形?”

    灰犽目露赞赏:“并非妖物生事,这村里向来没有祭祀河神、雨神的风俗。我们问了村子里搬出来的人,他并非本朝人。或许是执念太深,魔气让尸骨上再生皮肉,变成了徒有人形的魔物,如今能够驱使风雨雷电,便要小心应对。”

    秦衣点点头,能够左右天气,还能够制造幻境,有些理解灰犽他们为何如此小心了,以人界如今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怪物。

    蓦地,秦衣的食指触到伞柄上的一处凸起,她慢慢摩挲一遍,是两个字,像是这把伞的工匠留名。

    迟霄。

    秦衣抬眼,仔细观察一遍油纸伞,才看见内里还绣着几朵不知名的花,花瓣舒展,形似逼真。

    没想到齐峰这样的人,用的伞平平无奇,原是精巧之物。

    石碑近在眼前,秦衣率先踏入,一步之距,世界已天差地别。前方凭空爆裂出一声惊雷,像是喜宴接新娘时点燃的第一声爆竹。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油纸伞上砰砰作响。几步之外二人隐没在雨幕,村庄尽头走来的迎亲队却清晰可见。

    这并不是成亲的好日子,淋了雨的红衣红绸像是渗出的鲜血紧贴于皮肤之上。骑着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新郎官,他头戴高冠,形神忧郁,是一副担心新娘的可怜状。若是忽略了他过于苍白的肤色,飘散在眉宇之间的黑气,任谁都会觉得他和人们口中诡异的“雨神”相去甚远。

    齐峰啐了一口:“这雨就是他的天然防护,我们进不进去,要不要现在动手?”

    就仿佛人掌控梦境,魔物随意控制幻境中的一切魔气,他们如今置身于暴雨中,无异于赤手空拳面对刀剑。

    灰犽想起多半战斗力不足的珍贵符修,摇摇头:“再等等。”

    “那雨一直不停怎么办?”

    灰犽坚持道:“那就找时机,我保护她,你动手。”

    说到这儿,灰犽想把秦衣拉过来交待几句,可环视四周,只有站在她身侧的齐峰。雨幕将视线遮蔽地彻底,灰犽毫无头绪地乱走几步,依旧不见人影。

    齐峰:“她不会是临阵脱逃了?”

    灰犽冷声:“幻境一经开启,除了找到魔物,谁也出不去。”

    语毕,灰犽蓦地定在原地,暂时也顾不上秦衣的下落,一把抽出佩剑,冷白剑尖朝前,摆出进攻的姿势。

    迎亲队向村民口中说的那样,如约拐进了通向村子中心的另一条路。可村口的这条大路上却站着一个孤零零的红衣鬼,白粉抹面,浓点朱唇,胖乎乎的身子下却是一双几近于小圆点的小脚,扭着腰向他们走来。

    新娘子?

    灰犽与齐峰面面相觑,却不敢松懈半分。

    那红衣鬼大咧着的嘴越来越大,几乎能看到嗓子眼时,被雨幕遮蔽住的秦衣终于也现出痕迹,原来这条路上的鬼不止一个。

    秦衣默然跟在这鬼身后,自己的伞还匀了她一半,看上去是自愿的,眼中也没有被魔气控制的无神。看到灰犽,她点点头,丝毫没有惧怕的模样,还有些失望:“我说我是新娘。新郎官不肯见我,只派了喜娘来打发我。”

    还未等灰犽开口质问,胖得只留眼睛缝的喜娘就娇滴滴道:“听闻客人们知晓新娘子的下落,我家主人来者不拒,只要您带来了他满意的好消息。”

    灰犽:“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他满意。”

    这次答话的不是喜娘,是秦衣:“自然是关于娘子迟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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