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依旧坐在床沿上，那驺吾努了努鼻子，似是闻到了什么迷人的气味，寻了一会儿，朝着乐儿的手背舔了一口。
乐儿本专注着听柏染和城主说话，这一舔，她才恍然大悟：曾有植物寄生在丹木枝干上，她身上有木天蓼的气味。
驺吾的大脑袋又朝乐儿身上又拱又蹭，眼看乐儿就要被拱下来，那边又还在剑拔弩张，突然，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阿睿，雵儿回来了没有？”
是城主夫人来了。
听脚步声不止夫人一人，柏染和城主立马警觉起来，情况未明，驺吾的事还不能外传。他们眼神一碰，城主立马出门上前去拖住来人，柏染则掉头看应该怎么处置床上这一坨驺吾。
“你！之前不是能缩成一团窝在少主心口的吗？快回去！”
柏染说完，但见驺吾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粘着乐儿不撒手。柏染见状无法，只能由着驺吾粘着乐儿，扯一床大被子连同不省人事的少主一同埋进床里，再把床帘放下，又叮嘱乐儿：“赶紧想办法把驺吾弄回去，它不能被别人瞧见。”
驺吾被柏染大力一掼，差点压到少主，身侧又跟着这个带着木天蓼的小人儿，它就只能用四个爪子撑在少主周围，两眼一黑，被被子蒙了过去。
有了木天蓼的加持，驺吾似乎还很听乐儿的话，她示意驺吾噤声，自己则专注着外面的动静。
城主似乎以用饭的名义，连同柏染，把所有人都请去了正厅，乐儿又留心等了一会儿，确定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这才把身上厚重的被子掀开。
驺吾似乎很喜欢这种躲猫猫的游戏，对着乐儿又是一顿剐蹭。
“内个，你能不能回去啊？回这个哥哥的身体里去？”乐儿问道。
驺吾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歪着脑袋看着乐儿。
“就是，要不是刚刚那些人都被拦住了没能进来，我们躲猫猫就输了。你之前应该也玩过，你懂的，对不对？”乐儿试探着问，“可能待会还会有别的人来，要是看见你在这就不好了，所以你能不能先回去？”
驺吾慢悠悠地起身，甩了甩脑袋，把那大脑袋往姚雵身上一埋——瞬间又化成七彩云雾，回到少主身体里了。
少主闷哼一声，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了一下，捂着心口醒了过来。
“诶诶诶，别动别动，你这伤口只能算是长好了，但还没彻底恢复好，会痛的。”乐儿见他对着胸口又压又挠，着急地说。
少主蹭地就清醒了过来，坐着抱住被子，看着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小人儿：衣服像是东拼一块，西凑一匹地剪出来的，有些地方，像领口那里，针线很密，花纹很好看，但袖口就破烂得不能称之为“袖口”，像是裁缝在精心缝制了两三天后就没耐心地粗制滥造出来的。你可以称它像一件破烂衣裳，但可以肯定主人绝不是因为穷才穿上的，因为衣裳上还坠着许多狼牙饰品和玉石。小孩子的皮肤看得出因为常年在外晒太阳的缘故，带着些茶褐色。
“你是谁？”又看了看四周，“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嘘！”乐儿跳下床说，“我不是故意到你床上来的，事出紧急。”
“我叫乐儿。”
“我和阿爹在来虞城的路上，看见你昏倒在虞林里，所以把你救了回来。”
少主似是不记得了，问：“我……昏倒在虞林里吗？”
乐儿点头，说：“我们救你的时候，恰好你爹……不是，恰好城主也赶到了。你不信我说的吗？”
乐儿此时倒是记得清楚，阿爹在虞林里说过，万一这些凡人想要把事情讹在他们身上时应该怎么办。
乐儿一脸警惕，倒是把少主弄得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我没有不信你，”少主连忙摆手道，“我叫姚雵，是城主的儿子。只是……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昏倒在虞林里了。”
“不记得？”
“嗯。谢谢你们救下我。你们救我的时候，我是怎么回事啊？”
乐儿这是头一回和凡人说上话，阿爹说凡人狡黠诡诈，所以此刻乐儿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猛虎伏击猎物时一步一步向她靠过来的画面。她不知道姚雵现在说的不记得会不会又是另一种别的目的，自然处处留心着，话都挑着讲。
怎么到了凡间，自己对凡人的印象就从弱不禁风变成洪水猛兽了？
“你……像是被鬼魅缠上了。”
乐儿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浑身不自觉地紧绷着。她本来有能力在设想这人出手前，先把他用藤条捆成粽子，但是慌乱的她现在能想到的后路只有撒腿跑这条上上策。
“鬼？虞林有鬼吗？”
姚雵心诚发问，话传到乐儿耳朵里，乐儿却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试探什么，只好装傻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们在遇到你之前，在虞林遇见了几个野鬼。”
“你们见鬼了？？”
乐儿见那少主倒像是先听到什么破天荒的稀奇事一样兴奋地往她这边靠过来，吓得乐儿一激灵，而后那少主又不知为何很快就转为担忧的神色。
“那，你们没事吧？”
此刻乐儿和姚雵二人脸上的神色，倒分不清楚谁更像见到了鬼。乐儿不知道他为何对于见鬼这件事这么兴奋，若是那弱小的凡人听到见鬼的事，不是应该惊恐慌乱吗？怎么……像猫儿看见鸟儿那样兴奋？
等等，他是把谁当成了鸟儿？鬼？还是她自己？
乐儿已经兵荒马乱，心里那只猛虎早已朝自己血盆大口地扑了过来，只是强装镇定道：“嗯，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怎么会见鬼呢……”姚雵低头思索着，这幅景象在乐儿眼里，又不知幻化成什么鬼样。
“呃……你去虞林是，干什么去的呀？”乐儿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夸张了，回过神来，试图帮他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狩。对，姚雵想起来，今天是虞城的冬狩日。他去虞林，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回传说中的九尾狐。
他依稀记得，在临近日暮时，虞林深处的一条山涧旁，他发现一团彩色的光团，在山涧旁跳动着。
兴奋的他于是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一步一步朝那个光团走近。日头西斜得很快，天色暗淡之下，那团光影也越发明亮清晰起来。
那光团包裹着的生物小小一个，在灌木之间明明灭灭。姚雵想要看清它，就想顺着身旁的树爬上去。但是积雪覆盖之下的树根太过湿滑，他尝试了几次，可惜滑脚的时候压断了树枝，惊着山涧小溪旁的那团彩色光，它轻盈地跳走，躲到虞林更深处去了。
他还记得那时有些失落。没有了光团，太阳也完全沉了下去，四周暗得只可以看见一点轮廓，他这才发觉，距离进来虞林又大半天过去，正想往回走，忽然有一团更加漆黑的浓雾出现，席卷着，将他吞噬包裹起来，他能够感觉自己被带离了山涧旁。
那浓雾化出尖锐的利器，刺向姚雵，剧痛之下，他感觉胸前鲜血汩汩地淌着，那浓雾见了血，好似恶狼遇见珍馐一般，疯狂扑向血液源头。
到最后，姚雵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乐儿见他回忆得出神，小声问道：“记起什么了吗？”
姚雵回过神来，说：“有一团黑色的浓雾。”
这倒是和鬼魅的形象相吻合。乐儿心想，刚刚阿爹和城主争论，到底是鬼魅还是人巫伤了少主，这样看来，莫不是真是意外，伤少主的确为深山里的鬼魅，那个隐藏的人巫其实不存在？
姚雵问：“怎么样？你在想什么？我是碰到鬼魅了吗？”
乐儿没有回答他。阿爹说凡人弱小，所以经常结群办事，于是她又问：“你们狩猎，难道不多跟着几个人帮忙吗？你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那里，虞城的人还都不知道你在哪，满山举着火把在找你。”
“唔……对啊，我那时为什么会一个人……”
正想得入迷，忽然姚雵听见一阵饥饿的声响。
不是自己的肚子在抗议，那便是眼前这个女孩饿了。
“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也不知道韶康哥把饭做好了没有。”
什么饿了？什么吃饭？他要吃了她吗？还要几个凡人围着她就着饭吃？脑袋宕机的乐儿此刻警铃大作，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被一群豺狼分食的惨样了。
完了，完了！难怪阿爹说凡人不好惹！难怪神主只派十巫到凡间！这里是什么虎狼之地！
乐儿撒丫子就跑，刚跑到门口，还没开门，便听见后面的声音说：“看来你还真是饿了，难为你还陪我想这么多。”
惊惶之下乐儿辨不清语气，不敢回头，只听见那人下了床，慢慢靠近她。
近了，更近了！
怎么办？拿藤条把他绑了先？
乐儿右手已经催生出藤条，转头就看见姚雵已在她身侧。少主虽只是少年模样，就已经高出乐儿大半身子了。乐儿仰着头，似是已经看见了被老虎一巴掌拍在身下的猎物临死前的最后一眼。
“不会开门吗？我帮你。”
咔哒一声，房门开了。
……
无事发生。
“怎么了？不是要出去吗？”姚雵询问着，看见她右手往怀里踹了踹，“哦，要洗手是吧，我带你去。”
乐儿尴尬得只想把右手的藤条揉碎了收回去。到凡间第一天怕一个凡人怕成这个样子，丢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