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首

    任今宓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睁开眼了,从被文宏标捅死,到被人关在箱子里抛坠,再到现在,被一群穿着红黑衣裳,带着兽骨面具的巨人围着……

    在身体因寒冷而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后,她慢慢冷静下来,从软垫上的绒布堆中爬了起来跪坐着,然后下意识捋了一下快要掉下去的手链——很好,她没有进入到另一场梦里,那些面具人长得确实高大,但也不是巨人,只是她还是个小孩。

    那群穿得像是从偏远山村跑来的少数族裔,或者说是□□分子?他们在丈余外围着交头接耳,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语言,但没有一个肯过来跟她交流几句,就好像她其实是一个没有智慧的物件。

    也许她会被他们绑在柱子上烧给邪神……

    这里头黑漆漆一片,她正对面除了一圈面具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神台,上面的神像约莫有五丈高,底下两排油灯照不清祂的面容,神像四周从上到下放满了牌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神庙。

    那些红衣人围得也太紧了,而且她连门在哪个方向都看不清。

    唯一能躲藏的地方似乎就是神台底下,而神台两边拼着的几张长桌,上面铺着的绒布,在桌尾还有一段拖在地上,和她身下大团的绒布叠在了一起……

    她得试一试逃跑,或者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没让她久等,机会很快就来了,那群面具人一开始只是在絮絮低语,也不知在争论些什么,现在言辞逐渐变得激烈起来,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彼此身上了,包围圈往外又扩散了些许。

    任今宓又看了一圈,连那个黑衣少年都倚在柱子旁垂头歇息。她慢慢趴下,扯过几团绒布盖过头脸,随后双手移到头顶,抓着内衫袖子慢慢下滑,等她彻底摆脱那一大坨繁复的衣物后,似乎都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他们当然注意不到,如果任今宓现在拉开绒布看一眼,就会发现先前和自己打过一个照面的那个老道士,从背后不知哪处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并往她这里投下一瞥,与此同时,面具人的争吵声渐渐回落,他们默默转向那个极度苍老的女人,而包括黑衣少年在内的几个黑衣人则是默默从暗门离开了。

    绒布外,那个诡异的老人说话了,她的声音十分沙哑,但听起来并不苍老:【巫首继承人需从小培养,诸位还需早做决定。】

    一个身高九尺,肤色黝黑的男子回了话:【储复这老货就是没安好心,他不过区区符氏一家仆,巫首之位何时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说话的女子长着一双碧瞳:【杜秉纯,慎言,储师为穆大巫与符巫长之挚友,巫夷作乱时他亦居首功,安敢薄其如一家奴耶?】

    被称作“杜秉纯”的男子嗤笑一声,道:【他放着符氏后人不理,举荐一个与八大族无关的小童做大巫,真是贻笑大方!】说罢看向那个老道士,恭敬道:【大人有所不知,储复所说的任家女任今珺,吾等已派人在上京查探过了,不过是任家一二岁女娃娃,八字平平无奇,身子还羸弱不堪,甚至隐隐有早夭之相,与各族血脉更无一丝干系,储复这不是在戏耍我等吗?】

    靠近神台的辫子男(风同恺/风悦)开口反驳道:【储子亨乃如今秘宫最强大的卜师,吾等相信他的这种选择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必有深意。君子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反观尔等,不但目光短浅,还要在背后说三道四,哼。】

    他身旁一位双手赤红挂满银饰的女子皱眉道:【巫首之位不是儿戏,储长老总要说个明白,符家并未绝后,符氏女也恰巧寄身于此,岂非天意?再者符氏女若没有那个资格,也可从八大族中另择一良主,何必舍近而求远?】

    老道士此时开口否定了她的说法:【从未有过乱序的规矩,如今轮到符氏一族,巫首就只能是符家人,变古乱常,非是吉兆。】

    语毕,一个身着同种服饰的侏儒从不知从哪个身后窜了出来:【没有乱序的先例,但让俗世有能者成为巫首的例子,却不是没有。你们杜家第十八代大巫杜光鸿大人,就是你家祖上一位长老的继子,原是姓张,与我等巫族亦无血缘关系。】

    侏儒左手边一位紫衣女子接着道:【的确如此,他虽非巫族出身,天赋和实力都力压当时所有能巫,在苍箕之变中功成名遂,轮到杜家当任时,推举他为巫首,众人心服口服。只是……】

    女子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杜大人娘亲嫁进杜家,他也改姓杜,也算半个杜家人了,但要继承杜家,并被推举为巫首,也是娶了一位杜家嫡枝巫女才有的资格,那个任家女童与符氏一族,能有何干系?你等是否想得太远了,这——】

    侏儒嘿嘿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这还真有不浅关系,杜长老你说是吧。】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杜秉纯,而这个高大的男子此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侏儒见他不说话,接着道:【那个任氏女,同今日这符氏女,可是姐妹哩。】

    碧瞳女玩味道;【看来储长老所选,并非毫无依据,是否天意如此。】

    辫子男抚掌笑道:【原来符家不止这女娃娃一根独苗,何不把她也带来?】

    赤掌女闻言看向杜秉纯:【管他是什么天皇贵胄,在巫族面前,他任家敢不放人?】

    侏儒听了哈哈大笑,杜秉纯涨红了脸:【苍克!你少在这误导人!】

    紫衣女则神色变得有些阴沉,看了杜秉纯好几眼。

    侏儒苍克咧着那张大嘴,接着道:【嘿!要不是这姐姐的亲娘把妹妹她亲娘的前一个爷们睡了,这妹妹还生不出来哩,这可不是好深的干系?】

    站在最右边双手背在身后的鹰鼻男冷哼一声:【我等不是来听你说些风月隐私的,把你那些上不得台面嗜好收起来,有屁快放!】

    【唉,我来说吧。】杜秉纯狠狠瞪了苍克一眼:【嫁进任家的那位姑娘名叫伏息瑶,正是符巫尊的亲孙女,在任家生有一子一女,唯有被带走的小女儿继承了巫族的能力,也就是今日这……咦?】

    众人顺着杜秉纯的目光看向绒布堆,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苍克嘿嘿一笑:【有点意思。】说罢翻掌向上虚空抬举,神台下的绒布当即飘飞起来,露出了缩在下面抱成一团的女童,她的手上还捏着一把小剪刀,大约是用来剪灯芯的,被谁随手放在神台上,现在被她偷摸捡了去。

    任今宓摆出一副惊恐的神情,盯着眼前隔空移物的侏儒,把剪刀攥得更紧了。

    就在她脑子飞快运转之际,她感觉手上抓着的剪刀变得滑溜溜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下意识低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剪刀,手上握着的分明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细蛇,那蛇也冲她瞧了过来,下一瞬,猛地长大嘴直冲她脸庞扑来。

    任今宓“啊!”地大叫一声,顺势往地上倒去。

    杜秉纯边上前查看,发现女童已被吓晕,不满道:【蓝锦,你吓她做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任今宓抱起,看向女童眼睛下方的五瓣水晶兰印记,眉峰夹得更紧。

    名唤蓝锦的碧瞳女摆摆手,那印记便倏然消失了,随后笑吟吟道:【你倒是关心她,杜家和符家何时这么亲密了?】

    然后又抬眼扫了一圈人,不等杜秉纯反驳又道:【巫首之位不是儿戏,若是我们中有谁因为对储师不满而一意孤行选错了人……】

    说到这她又瞄了任今宓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紫衣女辩解道:【蓝长老,你这话何解,那任氏女如今不到三岁,储复藏得紧啊,我等连见都未曾见过,她命格如何、有何天赋都是未知之数,如今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小娃娃不带过来也就罢了,储复人呢?到底是我等对他不满,还是他有意怠慢?】

    杜秉纯、鹰鼻男和站在后头的赤掌女见状都纷纷出言附和。

    此时苍克又插话了:【诶,穆长老别急呀,这任氏女生了重病,储老在颖国公府脱不开身呐。若是大家同气连枝,原本这巫首之位一年前就能定下了,只不过有些人呢,执意要见一见这符氏女,咱们也只能受累耽搁些时日了,唉,只不知错了吉日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一番阴阳怪气下来,让杜秉纯怒火冲天:【你少花言巧语,黎塔不是他储复的一言堂,我倒是想知道,符氏女如今五岁了,身体康健,哪点比不上储复选的人?】

    像是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了,蓝锦笑得扎眼,轻快道:【好啊!】说罢反手变出一本普普通通的蓝皮书,封面上书三个大字《择命录》,转手抛给了杜秉纯。

    杜秉纯吓了一跳,单手将书接下,意外地撇了她几眼,随后直接将书翻到最后几页,接着露出讶异的目光,将书前后几页翻来覆去又看了两遍,嘴里直呼不可能。

    苍克在一旁露出怪笑:【杜长老?看到什么了,念出来让大伙也听听?】

    杜秉纯猛地抬头看向他:【不对,你们做了什么,之前我看……分明不是这样的!】

    辫子男语气平平道:【哦?怎么不能是你看走了眼了呢?】

    蓝锦依然笑得明艳动人:【无妨,大不了咱们回秘宫看原本就是,若是有何错漏,我蓝锦愿担全责,只求诸位能摒弃前嫌,一心推举任氏女为继承人,免得错过吉日,坏了巫族大事,贻害无穷啊。】

    杜秉纯:【你!】

    老道士此时再次发话了:【好了,不等了,诸位也都心中有数,符升不来了,就由盘长老代为表态吧。】

    紫衣女向老道微微点头,然后对着蓝锦冷冷道:【我不管你说的任氏有何奇特,如今到我面前的只有这个女娃娃,我选她。】

    蓝锦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冲她抛了个媚眼,鹰鼻男紧接其后道:【我盘于黎代表盘家,选这位符氏女。】随后也向老道点头示意。

    杜秉纯反而有些纠结,低头思索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才看向任今宓道:【我代表杜家,选她。】说罢退到一边,又在翻来覆去研究那本《择命录》。

    蓝锦笑咪咪:【我们蓝家,任氏女。】说完便向一边的赤掌女走去。

    苍克笑嘻嘻:【苍家,任氏女。】

    辫子男语气平平:【我代表风家,任氏女。】

    蓝锦不知道在通赤掌女嘀咕了些什么,赤掌女听完抛给杜秉纯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我们穆家……选任氏女。】

    杜秉纯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盘于黎倒是吃了一惊,连连瞧了赤掌女好几眼。

    老道士点点头:【好,你们现在是四人选了任氏,三人选了符氏,那便不要再等了,我代表姒家,选任氏,就这样吧,苍克,你去通知储复。】说罢将昏迷的任今宓抱起:【但是加入符家的仪式还是要继续的,于忆、于黎你们留下来就是,其余人散了吧。】

    鹰鼻男盘于黎神色郁结,都懒得多看任今宓一眼,道:【何必多此一举,将她送还伏家便是。】

    才走两步的苍克闻言挑了挑眉,回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诶呀,日后她和任家妹妹都是符家姐妹啦,未来的符巫首能多个姐姐辅佐不是好事吗?盘老弟,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些啊。】说罢笑着闪身融入黑暗里,无影无踪。

    蓝锦紧随其后,临走前还意味不明地撇了任今宓一眼,也笑着离开了。

    盘于黎脸色一黑,紫衣女盘于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又低头看了眼任今宓,怜悯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只是如今的符家,确实也帮不了她什么了。】

    盘于黎还在纠结方才继承人选的事:【凭什么?穆笙到底为什么突然变卦,若是……】

    盘于忆先是叹口气,摇摇头:【你也不想想,那个任氏女的外祖父可是襄亲王,穆家只是不关心俗世事务,不至于连自家外枝嫁出去过什么人都忘了。我只是原以为她不会在意这点干系。】

    盘于黎恍然大悟:【这点竟没人提起么?】随后仍是满心不平地道:【早知如此,就不当找她们穆家,去找风悦——】

    盘于忆打断了他的话:【痴儿!就算说服了风家也是没有用的,你不会以为杜简今天这番上蹿下跳是真心支持咱们吧,弹双簧罢了!储复和任氏女没来本就是一大把柄,他若真的有心,咬死这点,对面也就也无话可说,但他非要把话题往那家伙出身上扯,又是扯上他祖宗杜光鸿,又是要对二女身世刨根问底,牵强得很!这几下把所有人都带偏了,不是弹双簧是什么?】

    盘于黎被震在原地:【什么?符家如今只剩个空壳,剩下就数他们杜家最大,他又何必如此,妄做丑角?】

    【这便是储复厉害之处!任氏女什么底细,这新来的符氏女又是什么底细,那《择命录》上头怎么写的,所有人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偏偏都要装出一副乍然听闻的新奇模样!不过是想将自己摘出去罢了,演得越像,选得越真,这结果瞧着就越公正。哼,他们杜苍蓝几家私下里早就对储复为首是从,风家则是墙头草,觉得谁强就跟谁。】盘于忆继续讽刺道:【储复做事面面俱到,早就想好后招了,若是穆笙不肯变卦,杜简必然要大义凛然地当众揭开两人命格,然后一脸挣扎痛心地改选储复那边!】她的怨气一点不比弟弟少,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要喜怒不形于色罢了。

    盘于黎苦笑道:【好好好,这才多少年啊,储子亨已走到这一步了,姐姐,难道以后巫族就是他储复一言堂了么?索性他自己拜做符升的干兄弟,自己当这巫首就是,遮遮掩掩算什么好东西!】

    老道士方才一直在一旁写写画画,此时将黄纸一掀一折,几下过后诺大一张黄纸就被叠成拳头大小,被老道士塞进了任今宓衣领内。

    随后她抬首看向盘氏姐弟道:【他精着呢,怎么舍得。你们也别闲着,把牌位,铭文都做好。】

    说完又摸了摸任今宓的小脸,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眸这时才流露出几分怪异之色。

    盘氏姐弟无奈,盘于黎心下仍在暗骂:【那储子亨不过是瞧不起他们,才故意不来,什么因为病重呆在颖国公府,骗鬼呢!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半点不把他们这些对手放在眼里,倒显出他的能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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