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是木制的轮子摩擦过大街上铺的薄石砖的声音，在这空荡的街区甚是明显。

    在店铺前徘徊是否要走进去的郎君娘子们都瞧了过来。

    一头牛、两头骡子拉着个木板车，牛在前，两头骡子在后，木板车上固定着车厢，两位郎君左右坐在车板子，都持一长树枝赶着它们前进。

    郎君娘子们一时看的反应不过来。

    一头牛两头骡子一块拉，拉的还是车厢，在县城里挺新鲜的。

    见他们越来越靠近，复又忍不住多看会，暂时忘记了他们原本的目的。

    随着越接近宋宝珠宋青阳所在的米肆。

    曹记米肆内的宋宝珠耳尖听到屋外传来的车轱辘声，她人往外走，定睛一看，车板子上坐着的正是她二兄三兄！

    她心下一喜，踮起脚尖冲他们挥手，喊了一声：“在这儿！”

    闻着声的宋青良宋青安立马赶车过来。

    宋宝珠见他们正在赶过来，兴冲冲地小跑回米肆内，到宋青阳身旁说：“大兄，他们来了。”

    宋青阳的面色一松，立即跟小二交谈道：“我家来人了，能劳烦你搭把手和我一块搬上去吗？”

    小二自是同意的。

    他走过去跟宋青阳一人一头架起装有米的麻袋子。

    因着宋宝珠要求参着放，小二便一斗精米两斗陈米三斗粟米的放，拢共都放在一个大麻袋里。

    时间刚好。

    宋青阳与小二把麻袋搬出米肆，宋青良宋青安就已经赶到，把板车停留在米肆门口。

    宋青安站在板车旁边看守着，宋青良上前接手小二的位置，急忙的向小二道谢后就与宋青阳一同搬麻袋上车厢。

    嘎吱。

    麻袋搬上了。

    宋青阳他们忽视掉周围投来的目光，向米肆的小二辞别，便让宋宝珠上车厢。

    见兄长们坚定，宋宝珠推辞不掉，加上一直犟在街上不成事。

    在二次推辞被拒绝后，她就利索的爬上车板子进入车厢，同装有米的麻袋共处一室。

    外头，宋青阳做主让宋青良宋青安上车板子赶车，他快步走在前面，另两人才开始赶车，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宋青阳身后。

    一路向城门出发。

    俗话说得好，进城难。

    可是出城也难，特别是如今。

    远远快于来时的速度，没过多久宋青阳就排到出城的队伍前头，与守卫面对面相视。

    宋青良宋青安赶车跟在他后面。

    熟悉的面孔，还是同样的守卫。

    宋青安对他印象深刻，不过，守卫对他也有印象。

    毕竟是五百文哩。

    能利落的给出一贯钱入城的人，他一天看守城门进出下来，遇到的也不过八九人。

    这会见到了，守卫对宋青安是一笑。

    带有金钱味的笑。

    宋青安左侧的宋青良亦是感受到，他不着痕迹的扫眼守卫。

    负责跟守卫交涉的人是宋青阳，他右手握拳在内，左手在外，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朝守卫作一礼。

    宋青阳说道：“我与家弟在县学进学，家中小郎君小娘子来接我们归家去，又趁此次入城机会买些东西。”

    迎面受宋青阳一礼的守卫，反应过来后立马回礼，心里是吃瘪的。

    不为甚么，就是和文绉绉的读书人合不来。

    不过守卫也好说话起来，他回应道：“出城得我们兄弟们检查一番，郎君耐性子等会。”

    守卫领人检查的同时，他忍不住又看眼宋青安，心下咂嘴，伸手拉开车厢正面的帘子，自然见到宋宝珠和她身后的一麻袋。

    他站在车板子旁边的地上拿陌刀指麻袋，问道：“麻袋里是什么？”

    离守卫最近的宋青良回答道：“是些陈米和粟米。”

    得到答案的守卫点点头，突然踩上车板子的空处，探出陌刀往麻袋上一刺，刷啦啦的米顺缝隙漏了些出来。

    确认是米后，守卫下车板子，让人给他们放行。

    在守卫让他们走的那一刻，宋青良拉上帘子，只留半指缝隙，问里头的宋宝珠道：“怎么样，漏的不多吧？”

    里头收拾守卫制造的残局的宋宝珠埋头应道：“还可以，走前小二赠我一个麻袋，我方才给它套上了。”

    听到宋宝珠回答的兄弟三人都松一口气。

    安下心来，赶车的赶车，走路的走路。

    县城门处，送走宋宝珠四人的守卫砸吧嘴，有些不滋味。

    进城前还只拿两匹绢的两人，没想到出来就有牛有骡子有车厢，还买一大袋米粮。

    不过寻思他们毕竟能利落给出一贯钱，他能占半子。

    但守卫的心还是没什么滋味。

    还是要少了。

    守卫的后悔，宋宝珠四人可不想理，懒得去探究。

    他们这会正在紧赶慢赶的归家去。

    出城门后走的就是泥土路，靠近县城的还好说，在日积月累下给人踏得平些，越远就越陡起来。

    三两下便有一个小坑，或者是好几个鼓起来的泥块，甚至是大石块。

    颠簸得人一阵一阵的。

    宋宝珠在车厢里扶住麻袋勉强稳住身体，车板子上的宋青良宋青安亦是一手抓紧屁股下的板，重心全放在身下。

    而走路的宋青阳已经走在车厢的后方。

    约摸走了二三里的路，宋青良宋青安停下车，待宋青阳走上来后，不给宋青阳询问发生什么的机会，宋青良就一起身跳下车板子。

    “大兄，我们轮着来走，正好给我锻炼的机会，我也许久没有走长路过了。”

    他手在宋青阳的肩膀上搭一下，解释道。

    宋青阳哪不懂，家人的关怀让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脸色确是不赞同。

    但宋青良不给他留一点机会。

    他说完话就动身往前走。

    宋青安坐在车板子上趁热打铁道：“大兄快上来，不然就给二兄走远了！我一人可赶不好车，有牛还有两头骡子哩。”

    没有选择的宋青阳顺着宋青安给的坡往上爬，他长腿一跨，坐上车板子，接手宋青良的位置，同宋青安一块赶车。

    车厢里的宋宝珠默默地听着，她想着等下一次停下车，她就也下车走一走，让二兄上来。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这次约摸是走了三四里地，待车停下来后，她正欲拉开帘子走出去。

    没成想到的是，她拉不开帘子！

    外头车板上，和宋青安无声的置换位置的宋青良的手拽着帘子，不给宋宝珠拉开的机会。

    感受到帘子另一头的力气消失后，他也不松手，朝宋青阳得意一笑，就同宋宝珠说话：“小妹，你好好在车厢里呆着就好，外面有我们呢。小心路颠簸啊。”

    又是二兄！她就知道。

    车厢里的宋宝珠有些气，但不是真的气。

    被迫老老实实呆在车厢里的宋宝珠后背靠麻袋，身下时不时传来推力，她甚至能通过这些力气判断出是遇到泥坑，还是泥土凸起的硬块了。

    但心境是这两天前所未有的宁静，还有温暖。

    宋宝珠四人的归家之行，就在她的三位兄长的你换我我换你的交替中，走到尾声。

    桃花村到了。

    进村的时候，有几家想买牛或者骡子的人家见宋大壮家在县上求学的郎君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头牛跟两头骡子。

    眼热的人家有些急切的跟宋大壮家大郎提出要与他买骡子。

    牛是提不出口，但骡子不同啊。

    他们可是有两头！

    迫切的等待宋青阳答案的人，在听到他的拒绝后，面色失落下来，叹口气，却没有埋怨。

    无论骡子还是牛，都是宋大壮家的人辛辛苦苦赶县城买来的，卖不卖不是他们能定的。

    能卖当然好，不能，他们也就失落下。

    桃花村的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还健在的老一辈共同经历逃荒，中年壮年的人你帮一把我我扶一把你，把桃花村过活到现在的地步。

    而新生的一代在自家阿耶阿娘的膝下慢慢长大。

    又有人向宋青阳询问如何买到的牛的。

    这次回答的是宋青良，因着买牛的是他主负责的事。

    回答了乡亲们的问题后，宋青阳他们就往家赶去。

    吱呀。

    篱笆门推开，宋青阳先走进去，板车跟在他后头。

    趁板车停下，宋宝珠跳下车板子，捶捶发麻的双腿。

    兄妹四人站一处，身旁就是车厢，牛，骡子。

    闻声出来的宋大壮夫妻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何莲心激动的一拍手，有些哽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大壮一手扶住他娘子的肩膀，拍肩安慰她。

    骄傲的看着他的孩子们。

    宋青阳宋青良两人合力把车厢里的麻袋搬下来，他们姿势小心，生怕把里头的米洒出来，尽管它还套了一层麻袋。

    情绪稳定下来的何莲心见到大郎二郎搬着的麻袋，一猜就知道是粮食。

    指挥着他俩搬到庖屋里去。

    待宋青阳宋青良从庖屋里出来，她安顿好牛、骡子，让宋宝珠去请她师父来，挥手招呼人去正屋。

    吃晚食的时间到了。

    正屋里的圆桌上摆有七副碗筷，盛满米，一海碗青菜炒猪肉，一海碗炒韭菜，一盘炒鸡蛋，装有五个馍馍的碟子。

    宋青阳和宋青良并未去正屋，而是先去了他们的屋里放下自个的包袱，才赶来正屋。

    宋宝珠也把她的师父——王大夫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