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毅操手环胸、好整以暇。

    他俩，唯一没拿女子相貌对赌。

    其实，论理，他俩也不该将女子名讳随意挂在嘴上，但出于职务习惯，能改也没法改。

    而卓觅，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成了别人的镇纸归属，更不知道两个陌生人在自家后门候着还讨论着自己。

    她将自己打扮成一名跑脚随从的模样儿，再将脸、耳、脖、手抹黑，再涂浓眉毛，穿上高领外袍，变成最不起眼的样子。

    系上银袋、捆好干粮包袱，挂上水囊，就牵着马从后门离开。

    至于婚事？可去丫的吧。等她考到状师文牒，回来先揪着马家打退婚官司。

    有本事，才能有底气。

    什么？女子闺誉？

    有了底气，那还重要吗？

    天边，斜阳西坠，带着灿灿余晖，给大地铺上满满的金黄。

    卓觅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牵马出门，正待上马。

    忽听一道醇厚如浓酒、低沉如大提弦的声音传来。

    “看来果然是冒充，赶得这么急。”

    卓觅的心“咯噔”一声，不自禁紧了紧握住马鞍的手。

    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手指，将左脚从马蹬上抽出，踩回地面。

    转身看向立在墙边的人。

    两个，一黑一白，一俊郎疏阔、沉稳如渊；一温润如玉、和煦儒雅。

    卓觅问向黑衣男子：“来者何意？”

    对方这话说得相当之有把握，又守在她家的后门，显然就已料定自己会要出门远行。

    卓觅便没有狡辩的企图，但也不打算掉进对方的言语陷阱，只回问了句莫棱两可的话。

    脑中则在飞快的判断。

    黑衣男子周身并未携带兵器，只手背的骨节上有重茧，这是个擅拳的武功高手。

    白衣男子手中那把折扇银光暗闪，分明材质不俗，那就是兵器。而能以扇为刃的，也是高手。

    这二人，应该不是马县尉安排来杀她、或卓府的人。如果是，不必在此处特意候着，卓府上下，都不够这俩砍的。

    应该也不是马县尉阵营里的人。否则，如果猜到她是冒充了的话，应该报官抓她和卓文才对。

    那他俩是什么意思？此前堂外观审了是吗？故意来捣乱的？还是来彰显聪明才智的？

    卓觅心下疑惑，戒备之心大起。

    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交集。

    霍毅的剑眉则微微挑了挑，几乎从未对谁客气过的他，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公堂之上，你除了最初自称过本状师以外，之后统统用的是‘我’，这不合规矩。”

    “从你各方面的表现看，你不像是个不懂规矩的人。那么，这就是你在故意为之，在刻意避免因频繁提到而让人注意到你的身份。”

    “据我所知，全国朝亦未出一名女性状师，你的状师身份是假冒的。那你第一时间就会乔装悄悄离府，准备去双州府考取状师文牒。”

    卓觅眸子微缩，心弦绷紧，面容却未动，声音依旧平静，只反问道：“你究竟何意？”

    猜到这些，不杀也不抓，总不能就是想来与她闲聊，应该会提条件，那就直说不好吗？她赶时间。

    对方却在夸她。

    “不错。在未明白对方目的之前，滴水不漏，还处变不惊，诱使对方自明其意，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专职三分。”霍毅回道。

    眼中，闪过兴味之色。

    卓觅却不接这话茬，只淡淡地看着他，一直看着。

    看到霍毅也都快觉得自己无聊了。

    直言道：“吾乃大理寺左少卿，霍毅。来任你为大理寺状官，直接颁发你状师银牌。”

    状师也分等级，初级为铁级，再上为铜级、银级、金级、顶级。每升一级都特别艰难。

    这个时代，还没有细分出检察官。

    民间的状师可随性接状，亦可为官衙长期或临时聘用。

    特任的，就是最特殊的那一类。有官职级别，属官身，只接官案，不得私自接案。

    但不管是哪一种，和后世的律师差不多。

    卓觅知道这个时代的这些，是因为原主从小就喜欢研究律书。因为家族生意需要。

    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碰到官司，生意人却是经常。自己家出个懂律的，好过有事了总去求别人。

    也便宜了卓觅。

    卓觅在确定自己穿越到了古朝代之后，遇突发事件，就立刻果决地放弃了检察官习惯，成为了一名辩诉状师。

    反正都是假冒的……这要在后世，妥妥的她自己先喜提“银手镯”一对。

    但她能强迫自己临时钻个时代的空子，却因长年养成的职业素养，不允许她彻底变成一名状师。

    卓觅很有自我认知。

    考状师文牒，是防止卓文案再次被翻，更为了不让自己也跟着锒铛入狱、更更为了退婚方便的无奈为之，却并不是她对自己未来的长期规划。

    所以，拒绝了。

    “霍大人，”卓觅抱拳微躬身行礼后，摇头道：“劳您看重，小女子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大任，谢过您的好意。”

    此话一出，等于承认了霍毅的所有猜测。

    卓觅这么做，一是明了了对方的目的，心下安定了三分。二是，有点儿佩服对方的心胸与格局。

    时下男女大防甚重，女子的社会地位比较低下。别说女子出任为官，便是随意抛头露面都不可以。

    这也是原主虽然有头脑，虽然被寄托了继承家业的希望，却仍被深拘闺阁少有人见的原因。

    霍毅敢不拘一格降人才，不仅意识超前，也会顶上相当大的压力。卓觅心下对其有了一分赞赏。

    只有一分，是因着对方有点儿理所当然的态度。虽然，卓觅也能理解这大概就是上位者威严，可她不喜。

    在对方的眼里，她就是一商户之女，还是个急于用状师纹牌摆脱困境的人。

    对方可能感觉是在雪中送炭吧。

    霍毅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缺这样的人才。以往经常会遇到手拿把掐的案子，最后凶手却被对方的状师给“挽救”，恨得人牙根儿都痒。

    他也有请过状师，表现却差强人意，他还勉为其难将他们养在大理寺。

    只是心里窝火。

    自己破一个案子有多难？东奔西颠、绞尽脑汁也便罢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扬长而去，这谁能受得了？

    但朝律就是允许状师的存在，他也只能想法用状师打败状师。可这方面优异的人才属实难寻，这好不容易碰着了一个，又是在对方危难之时，他便想着顺水推舟帮对方一把，借机招揽。

    一个有病，一个有药，不是时机正正好？

    对方还起于微末，日后会加倍感恩，忠诚度高且更加努力。

    谁知，对方居然拒绝了！

    这给了自信满满的霍毅，“当头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