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元玖只有一次做任务去过地面，看见了被绿色覆盖的曾经的钢铁都市，让她至今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天，听小队长说山城的冬天总是灰蒙蒙潮乎乎的，这种明媚的太阳天气十分难得，他们运气不错。
看多了地下的太阳灯，那是元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太阳。
很美。
灰尘在光束里飘舞的样子很美，嫩叶在光下通透的叶脉很美，花瓣上摇摇欲坠的露珠和让人脚滑的苔藓都很美。
天很高，光很暖，风是带着水汽的凉。没有地下的逼仄和挥之不去的腐味，一切都是那么美。
元玖当时就理解了为什么地下城暴力变态狂那么多，灯替代不了真正的太阳，人造穹顶也替代不了真正的天空，穴居生活确实是会把人逼疯，连她也是疯子的其中一员。
大难不死让她激动得当场裸–奔，但紧接着就发现了不对，这些乔木灌木藤本植物，怎么和地球的一模一样？
还有动物，除了有疑似新物种，其他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全都很眼熟啊！
总不可能兜兜转转回地球了吧？难道飞船在太空里飞了个寂寞吗？！
在原地躺着养伤的两个月里，元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最后决定，先走出去，无论这里是不是地球，找到人再说。
那场犹如末世的核战并没有阻挡科技发展的脚步，人类也依然执着地征服自然，还要当造物主。
她在文明又原始，超凡又愚昧的赛博朋克世界中长大。习惯了体贴入微的智能设备，习惯了精密尖端的热武器。可现在呢，她成了被赶到树上的两脚兽，过着最原始的生活，这是真不习惯啊！
而且她真的急需一个导航，在地下城穴居了十五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地上的路痴，这原始森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元玖无能狂怒。
…………
山林间起了雾，气温又降了些，山洞里那层铺床的草开始变软变潮，散发着轻微的霉味，里面还有好多乱爬的小虫。
但赵嬉一向不理这种烦人的琐事，自仆人走后已经两天，她越来越焦躁，整日坐在洞口处发呆。
小政儿不敢去惹她生气，更怕一觉醒来母亲不见了只剩自己一个人，于是就尽力自己做一些事。
他人小力气小，捡柴火就只能捡细碎的枯枝，捡完了洞口周围的就赶紧回来。添了火又去踩床上那些恼人的虫子，可把他忙得团团转。
这天大半日过去，正当他吃过午食的饼有些昏昏欲睡，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大喝。
“这里！我看到她了！”
小孩吓得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就见赵嬉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往他这里跑。
紧跟着的，十多个黑乎乎脏得看不清脸的人也冲进了山洞，他们有男有女，手上拿着棍子，将母子两团团包围住。
各地乡村语言有差异，甚至有些村子完全不通官话，小政儿听懂了几个人说话，这群人不止要抓他和母亲，甚至还要吃了他们！
“你们别过来！”
“大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要是敢对我们怎么样赵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赵嬉惊恐地大叫着，抱着孩子被逼到后退得贴在石壁上。
她是听说过有些山里是有逃税的野人的，野人们不被教化，没有神智，与野兽无异，甚至会以食人为生。
若是成了菜人，她这样的女人还有政儿这样的孩子下场最惨。
想到这里，赵嬉绝望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大喊：“我们是王室贵族，赵王迟早会找过来的，你们不能动我们！”
她不敢坦白身份，但知道他们母子若是当真就这样死了，赵国必会惹怒秦国，所以她也没有说错。
这群人的身材都不算高大，而且很瘦，背佝偻着，脏得看不清脸的原样。
但好在他们本是良民，只是为了逃役变成的野人，不仅听得懂赵嬉的话，还畏惧于她话中的王室贵族和赵王。
本来手都伸出去了，要抓住人了，首领大树一听这，就又嗖地一下缩回来了。
他黑黢黢的脸看不清神色，但眼神里的恐慌和赵嬉不相上下。
王室贵族？赵王？他们这样的贱民此生见过的最最最有能耐的就是乡长了。王，那几乎是和天一般的存在，只在他们的传说当中。
“她那么漂亮，看他们穿的衣服，应当是真的。”大树有些犹豫了。
“那我们怎么办？”其他人也害怕。
“要不我们跑吧，她说她认识赵王，那些兵肯定会把我们抓起来全部杀掉的。”
“可是你要往哪里跑？我们已经下不了山了，那群野人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就是他们的猎物！”有人崩溃得声音都要哽咽了。
“那，那就再往山里跑……”
“傻子，那也会被野兽吃掉！”
“那还是抓住他们，”又有人道：“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是那群野人吃人。把这两人送过去他们就不会只盯着我们了。”
“这女人这么漂亮，扔给那群野人太可惜了吧。”
一群人纠结了，胆小的怕惹事，胆大的想直接灭口，居然直接吵了起来。
在这处山洞对面的一株参天大树上，元玖正在暗中观察。
她正是被女人极富穿透力的尖叫声吸引过来的，想着终于听见人声元玖赶紧冲了过来，然后一来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什么恶人她都见识过了不会意外，但那群只遮了重点部位近乎□□，手上的武器只是绑着石头的木棍她真没见过。
怎么还真成原始人了？而且是石器时代？
她知道有人讨厌地下城不顾辐射也要住在地面，并且地面也有不少基地，但绝对不至于资源短缺成这样啊。
最里面被围堵的女人被原始人遮挡住了，她看不见。原始人们叽哩哇啦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心里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跑到外国去了。哪个国家居然倒退到这个地步了。
元玖眉头拧紧，习惯性的把手放在别在腰间的那把刀上，除此之外，她两腿绑着两把匕首，肩上还挂着自制弩。这些都是用飞船残骸做的，材料那是顶尖的。再掂量一下小挎包，里面有这一路上搜集的东西，毒物大大超过治疗药。
比较了一下对面的武力值，元玖决定再靠近看得更清楚些。
山洞里，争论了这么久，野人首领大树终于做了决定。虽然逃役至此，但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回去种地，所以赵嬉这样的贵人他觉得尽量不得罪的好。
于是就暂时没动母子两，把山洞里的所有东西收刮干净，还当场分了饼。饼是碎麦子做的，就这么干吃非常割嗓子，但众人都吃得非常开心。
随即大树等人又把目光钉在了母子两的衣服上，其意不言而喻。
但这下赵嬉却忍不了了，她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一直让卑微的贱民们这样欺辱自己，当即就冷了脸让他们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她忽然间气势拔高，大树等人也不想把她逼急了，就干脆撤退了，可与此同时，外面却忽然炸开一声雄浑的猛兽嚎叫。
“吼！”
这嚎叫传进山洞还发出嗡嗡回响，大树愣了半秒，又瞬间回神，要不是脸太脏就能看出来他已经被吓得没了血色了，他四肢跟着那叫声发软，身体也摇摇欲坠。
“熊！”分辨出了嚎叫的野人们简直要被吓得肝胆俱裂，都不敢看熊究竟在密林哪个位置，就全都屁滚尿流地滚回山洞。
大家自发地紧紧挤成了一团，有人恐惧地喊：“是食人熊！它会活吃人的！”
也有人扬起手中的石斧，“跟，跟它拼了！”
还有人哆哆嗦嗦提出建议，“它在哪里，我们分头跑吧。”
慌乱中，倒是大树最先冷静下来，轻吼了一声，“行了！都先别说话！想把那野兽吸引过来吗？！”
所有人一滞，顿时都不敢有动静了，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而被众人遗忘的赵嬉抱着孩子藏在最后面，她紧闭着眼，恐惧到了这等地步，她已经大脑空白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甚至不敢睁眼看野人们在做什么，生怕被丢出去喂熊了。
小政儿也绷着腮帮子，他不知道外面是何等危险的生物，但恐惧是会传染的，哪怕母亲抱得太紧让人难受他也没动。只是他眼睛睁得很大，就算前面人群把他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也非要从缝隙里探头看。
“吼吼！”
又是两声让人几乎站不稳的咆哮，并且这次声音的距离明显比上一次近了，还能听出咆哮声里的气急败坏。
众人瑟缩着大气不敢出，以为等到被野兽发现后就会迎来一场生死大战，但慢慢地，熊还在外面嗷嗷叫，却一直没进来，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
屏息一阵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道：“我怎么听着外面是在打架呢？”
“我也觉得是，这叫声不太对。”
“咱们要不要悄悄出去看看？”大家方才吓丢了的胆子又重新找了回来。
被母亲勒得太紧，小政儿捂着嘴闷闷咳嗽了两声，看这群人脸色又变了，便支棱着耳朵听他们嘀咕。
也没嘀咕多久，野人堆里就有两个人主动站出来去打探情况，其中就有当首领的大树。
大树走出了人群，小政儿还要伸长了脖子看，却被母亲摁住了脑袋，还得了个警告的眼刀。
赵嬉这时则忽然有些庆幸，有这些野人们好啊，希望熊吃饱前面的人后她就可以找机会逃跑。同时她又怨恨起异人和吕不韦这两个绝情的男人，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说不定还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对母亲情绪很敏感的小政儿抬头看了一眼，熟知她这是心情不好，手脚就立刻规规矩矩地缩了回来。
但前面的首领大树好像有了什么新奇的发现，本来是战战兢兢弓着身子贴着墙壁的，却在观望之后忽然不怕外面野兽的威胁了，直接在洞口蹦跶起来还兴奋地大叫，又转头挥舞着胳膊大喊着洞里的同伴们去到他那边。
野人们脸上还迷糊着，疑惑地讨论了两声，纷纷跑了过去。
于是小政儿便见到那一群人堵在了洞口，先是齐齐一愣，又同时惊叹，好似真的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个个张大着嘴瞪大了眼跺着脚不停惊呼，外面野兽嗷嗷叫，他们也不停哇哇叫。
“天呐，那是谁？！好像还是个女子？”
“快看！那熊瞎了一只眼睛！难道是她做的？”
“她穿的好奇怪啊。”
“啊啊啊！那熊要追上她了！”
“好险！我心都要被吓出来了。”
注意到山洞口热闹的吃瓜群众，元玖感受到身后那头猛追的熊的狂躁，她没有分神，抓住横空中的一段树枝，十分轻盈地向上一跳，又一个利落的翻身回到了树上，再蹭蹭往上爬。
本来只差一步就要抓住两脚兽的熊仰着头发出怒吼，泄愤地用熊爪把周围的灌木拍得枝丫乱飞，被射瞎了一只眼就用另一只眼恶狠狠地瞪着树上的人，眼眶红色的血混合着口水滴落在绿色的叶片上。
“不就偷了你的蜂蜜，至于追杀我这么久么，也太记仇了。”元玖喘着气趴在树枝上休息。
真是多亏了这片原始森林里的巨木，几乎全是上千年的树祖宗，地面比人还高的草木无法开辟道路，但巨木之间几乎没有间隙，枝丫都是相连的，只半步的距离她就可以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非常方便地走出了一条树路。
那笨重的熊是个灵活的爬树高手，但元玖这个直立猿比它更灵活，三番两次弄得熊无能狂怒，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她被记恨上了。
不远处的“山顶洞人”还在呜哇呜哇叫喊得十分高兴，元玖听不懂，只顾着紧紧盯着树下那只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的熊。心里估算着射的那一箭上有毒，她上调下窜溜熊溜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毒发了。
药草难得，那点剂量放不倒它，但熊的动作只要慢半拍她就能趁它病要它命了，接下来她只要等那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就可以了。
可是那边的“山顶洞人”们却不满足当吃瓜群众了，又是一阵哇啦哇啦，他们竟然扬起手中的木棍和石斧石刀就冲了过来，每个黑不溜秋的脸上都充满了激情，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元玖：“……”
那坐在地上团成一大坨的熊看上去又呆又憨，被十多个野人们的吼叫包围，也终于感受到了危机，龇着森寒的牙露出残暴的一面,开始疯狂反扑。现场变成了人多耗死熊的拉锯战。
而山洞里面，小政儿好奇得都抓耳挠腮了,那群人究竟看见了什么？怎么又突然冲出去了？外面一直嗷嗷叫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母亲,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和警惕,但依旧紧紧贴着石壁没打算出去。无奈，他也只好乖巧地呆在原地。
本来天色就已经暗了，林子里黑得早，没过多久，外面就已经完全黑了。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野兽的嚎叫声越来越短促无力，野人们的喊声却越来越高亢，就连三岁的小政儿也听得出来此方是人胜利了。
他睁大着眼睛等待来人，一片漆黑中，抬着熊尸的野人们终于缓缓显出了轮廓，并将熊放在了微小的篝火旁。
那是多么巨大的野兽啊，三岁的小政儿懵懵懂懂，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没熊掌大。即便那已经是头死熊了，也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赵嬉也同样没见过这场面，震惊这群人竟恐怖如斯，顿时吓得更不敢说话了，只能紧紧抱着儿子有个心理安慰。
而野人们根本没空管母子两，他们高兴得都快疯了，这可是肉啊！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次的肉！而且还是这么多！
大树首领抬手示意疯掉的同伴们安静下来，然后敬畏地看向最后在大熊肚子上捅了致命一刀的元玖，拘谨道：“这位壮士，您先请。”
小政儿便看见之前还对他和母亲凶神恶煞的野人们变成了软绵绵的兔子，为一个穿着十分怪异的人让出了路。
小孩子天性就喜欢好看的人，那人长得好看，他就十分好奇地偷看那人，而那人也正在皱着眉头打量着他和母亲。
赵嬉可没有自己儿子胆大，元玖面无表情，身上脸上都溅了血，而且她皮肤白皙五官过于精致，看着更诡异了，让赵嬉觉得她更像是从山里钻出来的精怪。
可是她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呢，赵嬉慌忙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紧张得心怦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