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河村
五月初夏的阳光穿过树梢斑驳在村头的小道
花宝提着篮子往家走,因着领了钱所以心情很不错眉眼间都透着笑
离家百米
忽的,一阵哭声在安静得只有蝉鸣的泥路上若隐若现
花宝脚步渐缓,仔细听着,心跳不由加速,这像…她弟弟的声音
她一个箭步加速往家跑,离家越近哭声越清晰,更加证实了就是她弟弟的声音
一个拐弯,视野开阔泥路尽头唯一的房屋映入眼帘
她家篱笆围起的院子,原本上锁的门被踹了破烂,中间的木屋大门敞开
一个身高马大浑身健子肉的壮汉长相凶恶,站在院内
手里小鸡仔似拎着悬在半空,蹬脚挥手挣扎发出哭嚎的正是她的弟弟花玉
花宝看到这场面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手一软篮子‘啪嗒’掉落地,脑子空白一瞬,顾不上其他冲过去大喊
“你做什么?放开我弟弟”
花宝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抢回花玉
可是壮汉的反应更快,一个侧身就躲过了突然扑过来的花宝
花玉看到姐姐回来了挣扎得更厉害,双手拼命向她伸直凄惨地叫喊着姐姐
听得她心颤颤的发疼,不死心地又去抢
多次后壮汉皱眉被这两小孩一个哭一个抢扰得不耐烦,在她又一次靠近来抢时抬手一挡,用力一推,花宝直接摔倒地上
在屋内在翻找的人闻声出来,一个灰袍男人,后还有个壮汉
男人抚着八字胡站在台阶上狭长的眼睛闪着精光,将摔倒在地上的花宝打量一番才居高临下地开口“你爹花大年呢?”
花宝顾不上痛爬起来,全在弟弟身上的注意力,一听花大年这三个字,这些人的来因立马猜到了七八十
她下巴收紧抿嘴,声音透出浓浓的烦躁“鬼知道死哪去了,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说落她要去抱回自己的弟弟“把我弟弟还给我”
灰袍男人朝身后的壮汉使了眼声,壮汉立即明白越过男人,两步□□阶梯挡花宝面前
拎着花玉的壮汉默契的站到男人后面,一下子两层阻碍花宝连弟弟的衣角都碰不到
灰袍男人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张,你可以喊我张管事,你爹花大年欠了我们好来赌坊一笔银子
已经一个多月了说好的三天前还,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既然你说他没回来过,那估计是跑了”
说着他上前拿出条子递给她“所谓父债子偿,你爹既然跑了,那就由你来还,加上利息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花宝拿过欠条随意看了眼,听到五十两还说什么父债子偿,她气笑把欠条扔回那张管事尖嘴猴腮的脸上
“去你的狗屁父债子偿,谁欠的你找谁”
张管事从容接住从脸上掉落的欠条,也不恼,
他在赌坊干了十几年,收债时什么反应没遇到过,像这种做无谓拒绝的多了去,也不在意,反正结局都一样
“这可由不得你,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还现银,要么…以身抵债”
花宝眯了眯眼听明白了,她爹什么情况这赌坊能不知道,说是还钱根本就想把她卖了
她嗤笑“以身抵债?我卖身契呢?你有吗?别当我是傻子
我识过字,学过侓文的,强卖妇女孩童,我可以到衙门告你”
周朝如今是太平盛世,在人口买卖这方面管的严,不是天灾人祸,就不能随意买卖儿女
除非有卖身契,卖主自愿买卖除外,这种自愿卖身大多是到有钱的大户里当奴俾,是可以赎回的
这个张管事说的以身抵债显然不是这种,那就只剩了另一种…卖到窑子。
张管事没想到这白白瘦瘦的,脸上都没二两肉的小姑娘还识律文,显然是不信的,那花大年有钱怎么可能舍得花在她身上
何况读书识字可不是花一点钱就成的,更别说识律文,这谎撒的毫无信服力
他懒得拆穿,不屑地道“小姑娘,当朝律法多了去,你当真以为官府条条落实?你若是不肯还…”
他冷笑“我有的是手段让你还”
说完两步走近伸手掐着花宝下颌左右打量,脸庞虽粗糙但胜在白皙,杏眼峨眉粉唇,长得是不错,头顶的秀发仅用麻布裹起,露出清晰的轮廓,身着灰麻色的抹胸背心合裆裤和这透着穷酸气住所倒是契合。
他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没有钱,你这模样也算是个美人,去了春楼客人定能源源不断
能挣大把的银子,到时还了钱,自己也能过上富贵的好日子”
他转身看向还在哭的花玉,又转头笑得恶劣对花宝说“至于你弟弟,我会把他卖到外地去,给有钱的公子哥大老爷当娈童,也能过上‘好日子’”
男人倒三角的脸上八字胡随着偏薄的嘴一笑一动带起一道道褶子,那双浑浊眼白居多眼睛,此时笑意盈盈的满是恶意
花宝胸痛起伏死死压着微微颤抖想一巴掌扇歪那张丑恶嘴脸的掌心
他不是把她当无知村姑,只是单纯告诉她这就是她姐弟两的结局
她越愤怒脑子越清醒,哪怕心里是慌乱的,面上对他的话也显得丝毫不惧,极其冷静
花宝仰着头定定望着他“你威胁我?你今日敢用任何手段,把我和我弟弟带走进行买卖,这是略卖,将良民略卖为贱民,重处死刑,轻则流刑,你敢吗?”
炽热的阳光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她晒得头顶发热,心跳如鼓,脸上渗出汗珠。
这律文是好几年前听说的,也不知如今有没有改,虽然忐忑但她脸上不显保持镇定
张管事挑眉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还真懂点律文“小姑娘,你一个丫头片子,真以为官府会搭理你?
退一万步,我好来赌坊开了十几年也不是吃素的”
花宝抬手抹了把额头热出的汗,为了不露怯目光狠狠盯着张管事
鼻子发出一声冷哼“花大年去你哪赌了多久?他没说过我有个在衙门任职的未婚夫吗?
我未婚夫名李云尧,他可是县丞老爷的学生,你大可去打听,我有没有骗你”
她向男人走了两步气场丝毫不怯“不信你今日就绑了我试试,看看官府理不理我”
花宝掌心冒出一层汗,因为撒谎而紧张的耳垂泛起一层红,好在此刻是在太阳的暴晒底下连同一层层细汗和泛红的脸颊,并不突兀
其实也不算撒谎,李运尧确实是她的未婚夫,至于他是不是县丞老爷的学生是不是在衙门任职她不知道
会这样说,全是因为年初村长夫妻进城到官府办事
据说是看见了李云侥进出衙门,好奇打听才知道,李云侥成了县丞的学生就在衙门任职,还很得赏识
自己村出去了个了不起的,回来后,也与有荣焉般跟别人说说
村长的妻子还感慨李家在城里过得是风生水起
村子就这么大,这点事都不用几个时辰就人尽皆知了
她又和当事人有婚约,少不了有人要把她也拿出来一起八卦
她觉得这些话的真实性是有可信度的,只是人传人的话难免会有夸大的成分,至于有多少就不可而知,毕竟她也没进过县城
只能赌对面这县城里来的张管事和衙门来往不多,祈求这些话能让他忌惮
显然她赌成了,他一个管事还真没有跟那些当官结交的本事
张管事皱眉花大年还真没跟他说过
要是她未婚夫真是沈县丞门下的学生,又在衙门任职那职位估计也不低,结合眼前这小丫头真懂些侓文也说得通
还真不好办,他的赌坊要正常开张,绕不开官府,要是被使官府的人为难…
对上花宝信誓旦旦的表情
一番考量下来他信了五分,其余那五分他得回县城里打听
思考再三“既然如此,那就叫你的未婚夫回来,替你把这钱还了”
“他在衙门任职,可不是在赌坊,况且…”花宝停顿一瞬,纠正“不是替我还,我没欠你们一文钱
你们这样擅闯我家抓着我弟弟,张口就要五十两,我看你们分明不知是哪个山头头的土匪,来抢劫的”
男人脸彻底黑了,也没了耐心,冷声问“那你想怎么办?这五十两可是你爹花大年真真实实在我这欠下的
就凭你是他女儿这一条,你就理应替他还,就是上了公堂上,我也是有理的,今日,就一句你还还是不还”
花宝深呼吸,看着面露不善的三人,她知道这是极限了,她今日不答应替她爹把钱还了,他们明显是不会罢休的
她没钱,未婚夫也不过只是一时的挡箭牌
弟弟还在他们手里
耳边弟弟的啜泣还在萦绕被晒得发昏的脑袋发缝渗出汗珠,一滴汗从太阳穴滑落
花宝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内心挣扎许久,她答应了
这个张管事说的没错,花大年是她爹就这一条,告去了衙门,衙门的官老爷也还是会判她替父还债的。
“我可以替他还,但是,你们得给我时间”
太阳热越来越烈,热烘烘的使他愈加烦,原本的计划只能放弃,人暂时是卖不成了
他只图钱,能要到五十两也成,反正他啥也没亏想到此心里的郁闷才散了些
“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五十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沉默片刻
“好”花宝无力应下,认命的在那张欠条上
花大年手印的旁边按上自己的手印
确认无误张管事才让身后的壮汉放了已经哭到沙哑花玉
“阿姐”脚一着地,花玉抖着身体往姐姐身边跑
花宝蹲下紧紧抱着他,可拥抱的实感并未让她安心,抬手用袖子擦掉弟弟满脸的泪水,然后抱起,警惕盯着还没有走的三人
张管事阴骘的眼神扫她一眼,语气不善道“我回去就打听打听你这未婚夫,他最好是真的,不然…”
他没有说完只是意味不明的眼神,明写着不怀好意
等人彻底走远,花宝才抱着弟弟进屋把门关上的瞬间还心有余悸,仿佛被抽空力气般坐到地上
阴凉的屋内,头顶的热慢慢散去,她意识也渐渐回笼,不知所措的思绪爬上心头
看着房内乱的一片狼藉,花宝眼眶微红心生苦涩
花玉抽抽嗒嗒地把头窝在姐姐脖颈,小胳膊紧紧抱着
花宝深呼吸压下情绪,手轻轻拍着他后背轻声安慰“没事了,阿玉,没事了,别怕”
自从三年前娘亲生弟弟难产去世后,家里的人口就剩爹和她姐弟俩,她爹花大年好赌不管事
养家糊口的担子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家里的地早被她爹卖了,没有地平日里她就靠着打络子做头巾之类的,给村里的货郎拿出去卖挣点钱
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六七百文,少了就三四百文,刚刚够过日子
五十两对她来说是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别说三个月五十两,就是给她三年也挣不到
明明外面此时此刻艳阳高照,花宝却觉得遍体生寒
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三日,那几个人没再来找她
这证实了那些八卦极有可能是真的,李运尧真的是有出息的,这倒是让她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花宝一扫阴霾去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看着手里的针线,又看看篮子里做出来不久的头巾发起愁
三个月只靠这些挣钱显然不行,得出去找个活计,她打算进城里去看看
清早,花宝拿篮子到屋后面摘了半篮子胡瓜
她今日进城带着三岁的花玉肯定是不成的,但也不敢再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了。
同住村头的花婶是她家唯一,一直交好邻居了,她娘亲去世后花婶家对她和弟弟也一直多有照顾
花婶的儿子就是泗河村里唯一的货郎,她平日里的做的头巾络子就是交给花大哥拿出去卖
到花婶家,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圆脸身形微胖可爱里透着一股夯气的年轻妇女
是花婶儿媳妇名叫许静,是五年前从隔壁五里村嫁到这的
花宝含笑喊了声嫂子好
脚边的花玉一手握着姐姐一手拿着还没啃完的胡瓜,有样学样软萌脆生地跟着喊“嫂子好”
花嫂子对花宝姐弟的来访习以为常笑着回应,招呼她们进来
屋里花叔正坐在檐下的矮凳上舂米,花婶坐里头缝补旧衣,听声音抬头望来手里活也不停,问“阿宝来了,吃早饭了吗”
“吃了”花宝将手提着的胡瓜篮子放到桌上“刚摘的胡瓜,给你们送点过来”
一篮的胡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一份心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自己留着吃就是,我家不缺这口”
花婶面上虽是嫌弃但眼底的暖意却明显,花宝家里的情况她是清楚的
家里没田种稻谷这些,只有屋后面的一小块地种了些蔬菜瓜果
难得她每次丰收都有送些来给她的这份心,也是个记恩的
花宝笑笑解释“没事,其实我来是想托您帮我看下阿玉的,我要去城里”
闻言花婶手里的针线这才停下,疑惑看着花宝“你进城去做什么?”
他们泗河村离县城,有□□里的路程,算是近的一个村子
但村和村之间有集,在泗河村往下走就有一个荣景镇,虽然叫镇但其实就是一个许多小村组合成的大村
方圆几里的村人,几乎都去那赶集路程更短只有三四里,每隔五日一大集,三日一小集
镇上米油盐酱醋铺子以及其他村民用得到的生活用品都有种类周全
所以平日里没有重要的事村里的人根本就不会到城里去
花宝抿着嘴沉默半响,犹豫要不要把欠款的事说给花婶知
就这犹豫的几秒
毕竟也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看着大的,花婶还看不出来她有事才怪
“遇到事了?”
视线越过李婶的严肃,花宝低头正好和仰着脑袋同样看着她的弟弟对视,蹲下对花玉说道“阿玉,你先去找阿奇玩好不好”
阿奇是花嫂子的儿子比花玉小半岁
花玉嘟着小嘴“不好,我要跟阿姐在一起”
旁边的花大嫂见状,知道花宝不想弟弟听接下来的话,起身去牵过花玉的手
“阿玉乖,跟大嫂到屋后去找阿奇玩吧,前段时间花大哥给阿奇削了把木剑可好玩了”
一听木剑,花玉有些心动可又不想离开姐姐脸上纠结,花宝起身摸摸他脑袋哄说“去吧,阿姐等下去接你”
说着花大嫂就牵着花玉往外走了出去,花玉还在纠结地一步三回头直到彻底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