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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青虹山有淡蓝色的烟芒,远远望去,好似什么闪烁的珠光宝气,这点动静一般人看过也就罢了,没有谁会多加注意。毕竟玄界每天都会有人为了抢夺宝物大打出手,今天你伤了我的弟子,明天我便挑你的山头——

    乱世不足以形容当今的玄界,因这世界不光有人,还有鬼有妖,平民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夜晚绝对不要出门。谁也不知道出门会撞见什么。

    天上无星,一轮盈盈的春月悄悄地升上了柳树梢。

    初春料峭时节,山里略微透着一点没干透的湿寒气,被夜风悄然卷来。清凉的风扑面而过,不知激得谁打了一声刁钻喷嚏。

    “哈欠!”

    捂着嘴打喷嚏的是个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模样极是独特。世上的美人很多,有皮相美者,骨相美者,或丰腴清瘦,或娇小修长。千姿百态,可说无一不有。

    这小姑娘十五年岁,按说其实尚未长成,只是见过她的人不免都会心生一股喜爱。

    她是秋月门中的最小师妹花铃。

    半个时辰前,花铃爬上屋顶,看到了这山上的烟芒,是以携着一把短刀就上路了。

    她今日着了身俏丽春衫,黑发莹润,大约刚刚及笄不久,头上左右两边还束了团髻,脸很嫩,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瞬间闪过一抹懊恼。

    虽是懊恼,但模样却极其可爱,因她五官生得柔和,柔和中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灵动秀致,眉不画而纤,面上肌肤白而似玉。便好似一个年画上的小童女。

    若是有会看面相的修行人在此,从相貌上就能一眼看出,这个小姑娘先天很好,神气很足,心灵纯净。天生便是一个良善之人。

    然而,面相上虽是如此,花铃的性子却和面相不大一样。她被养得有些乖张。

    在秋月门中,她打小受师父的宠爱,小的时候被娇惯长大,长大了些,师父的位置被现在的当家人顶上了。花铃同现在的当家人不合,是以别人指东她往西,主打的就是一个不服气。

    昨日,师兄陆午才苦口婆心地叮嘱她,这两日安分些,莫要惹得白棋大爷不高兴。

    花铃嘴上答应了,心里想,管他高不高兴,白棋他算是老几。

    出门的时候,全然忘了往日里她是如何被白棋整治教训的。

    因一路走得急促,哗啦一声,野刺划破了她的绿罗裙,“啊”,呲牙咧嘴地理了理裙子,花铃心疼归心疼,懊恼归懊恼,却是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上山当然是很麻烦的,不是踩一脚脏兮兮的泥,就是沾一身乱七八糟的刺。可让她好端端地坐着,花铃如何坐得住。

    小时候,花铃的师父问她,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那时,她脑子闪过师父口中所说的神仙人物,什么天下三绝,玄界之首,惊才绝艳,世人仰慕。

    她很是佩服,于是就说,我想成为师父说的那些人。

    师父就笑了。说她很有志向。

    可在玄界之中,花铃身处的秋月门是个无名的小门派,作为门中最小的弟子,她既没有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没人逼她修炼功法,也没人让她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侠。

    她却是个自个儿心存壮志。想来是听她师父说书说得太多,师父嘴里都是些传奇。花铃很认真地听了,听着听着,她觉得,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

    于是,大师姐白琴与心上人花前月下之际,花铃在异想天开。

    二师姐白书在人间游山玩水之际,花铃也在异想天开。

    三师姐白画女扮男装在人间考取功名之际,花铃还在异想天开。

    花铃的志向很大,从她懂事之后就没再敢说出口来,可她成日东奔西跑,师兄师姐们说这世道乱,叫她别到处撒野,磨得嘴皮子都要冒烟,花铃听了,但心底像有只不肯放下的小拳头。

    上个月,才因为救一个进狐狸洞的姑娘伤了条胳膊,花铃不肯服输。养了半个月伤,胳膊才好些,她便赶紧地拆了板子。

    花铃近来得了个好消息。

    这消息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传到他们钦州地界的时候,就连山下的说书老大爷都说了好几场。

    说是玄界有件神秘宝物即将现世,时间点约莫就在今年三月初春。

    宝物现世,那岂不是寓意着即将有大人物要登场!花铃舔了舔红润的小嘴唇,一颗心当时就砰砰直跳。她从小修炼功法,他们秋月门在玄界不是什么响当当的门派,可花铃也练了十几年。打小便存了志向,希望有一日能出人头地。

    夺得宝物,岂不就能出人头地了。

    花铃真的是非常年轻,按人间女孩的年岁来看,也不过刚刚及笄,没办法,也许她生来就是注定要在有一日去到青虹山。并遇到一个此生永远也放不下的死对头。

    然而在当天,花铃事实上并没有去成青虹山,事情凑巧。花铃的师兄陆午在当夜突发痢疾,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花铃才刚上山不久,便是收到了他们秋月门的传音小纸鸢。

    那只纸鸢在夜里翩然落下,好像个白色鬼魂拦在花铃的面前,随即一道传音从纸鸢嘴里吐出来。

    “师兄病了,赶快回家!”

    纸鸢喊着她的名字,上头的破喇叭音显然来自余鸣师兄。

    花铃看见门派的纸鸢,脸上的神色不止是懊恼,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唉叹一声,就好似被人用大锤打没了气焰。

    她蔫蔫地下山了。

    就在花铃下山的时候,一道人影也飘然沿路而上。

    只是两人,一个走的是前山的路,一个走的是后山路。

    青虹山月色如霜,并不因一个小姑娘的来去有丝毫变化。

    月上中天,明净的月光洒在枫林石窟的洞口。此地已聚集了众多的老毒物。这些老毒物早已收到消息,玄界秘宝冰晶玉魄被人发现了。

    据传冰晶玉魄是玄界第一大门派无双门掌门素玉女的护身法宝。此法宝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随素玉女羽化而失去了踪迹。可就在今年年初,玄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消息。说是冰晶玉魄就在枫林石窟里。

    青虹山正是去往枫林石窟的一道外门,消息传出之后,不出意外的,枫林石窟在这几天聚集了众多老毒物。

    从阵仗上看,其中以万毒门的人来得最多。

    花铃方才所见的淡蓝烟芒,便是万毒门的掌门石千年石老魔手持法杖所发出来的光。为何石千年会出手,便在一刻之前,有人将两个药人送进了洞内。

    药人一脸苍白,所中的乃是最为粗浅的迷烟,进去不过半炷香时间,竟然睁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万毒门的迷烟,至少得昏迷上一整天,这药人竟然能在半炷香之内苏醒,虽然神色极其害怕惊恐,可洞内定然是有解毒之物。

    于是众人心下略定,便放出了第二个药人。

    这第二个药人,被下的毒可就复杂多了。

    一个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地上,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刚来不久,正在整理身上的碎草屑,只见一桶混合着青红之色的毒药往药人嘴里灌下。不禁“哇”了一声。显然很少见过这种吓人的场面。

    而那男子脸色麻木,披头散发,一副久病多日的神色,不用说也知是用毒的老毒物中的一员。

    话说是药三分毒,何况与比药厉害得多的毒打交道,玄界的毒人没几个是正常人的脸色。

    这中年人一副病容,神情也有些恹恹的样子。

    眼看那药人被灌下毒药,却是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一口啐出,那青年看出他对此举甚为不屑,不由出声叹道,“若是此人也能够活着出来,那枫林石窟势必藏着素玉女的宝物了。”

    素玉女在江湖上有鼎鼎大名,这个青年却张口便直呼其名,那中年男子不由斜眼打量青年一眼。

    见他模样年轻,穿着平常,一身随意的装束。

    只是容貌过人,气质也有几分漫不经心。不知是何来历。看他年纪这样轻,一人来往,想必是哪个宗门不受重视的弟子。

    “就算是宝物,如此害弄性命,也是下等。”中年人显是不赞同此种行为。

    青年曲身蹲着,他两人像无门无派,只在一棵老榆树下歇脚。夜里火把插在四周,熊熊火光,亮如白昼。

    火光照耀半里,也映出这青年一张俊秀如玉的面容。他的皮肤雪白,鼻梁俊挺,嘴角微微上扬,是个天然讨女孩子喜欢的面貌。

    此时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如何说是害弄性命,宝物何其重要,洞里又不知深浅,送他一个人进去,也总比咱们都做了石老魔的炮灰要好啊。”

    听这言语,真是一副小人的思维做派。中年男子约莫想这青年多半是个贪婪愚蠢之人,不屑与他坐在一处,挪动身形便去远了些。

    青年看他去远,也不为所动。

    摊腿坐着,手却是虚虚握紧,偶尔低头,仿佛在把玩什么小玩意。

    来此枫林石窟的众人人数众多,然除了万毒门人多势众,其余小门派的弟子被石老魔震慑,也都是在远处旁观。只是嘴里嘀嘀咕咕,忍不住开始抱怨。

    “咱们都是听到消息来此,这万毒门偏偏这么多人,好似素玉女的法宝已经成他的了。”

    “听说素玉女虽然卸任掌门,却私下收了一个弟子,按说洞里面的东西若真是无双门的,这宝物也该是他弟子来拿才对。”

    有人谈论,便有人回道,“素玉女的弟子,你们难道不知道?那可是早已归服□□的败类!此人若是出现,只怕你我都要被他算计一番。”

    “当年素玉女身死,便是为了救他入邪道的弟子,可惜。”

    “也不知那妖人如今死了没有。”

    青年听着议论,神情倒是专注了些,像是有些好奇这些江湖上的隐秘传闻。但这些人谈论不休,第二个药人却迟迟没有回来,他们不禁是有些心慌。

    那第二个药人,身上被下了万毒窟的五种剧毒,被送进去之时就已肌肤溃烂,口中流血,若不是石千年强行施术,此人必然走不进石洞。

    “怎么还不出来,看来那冰晶玉魄多半是误传,里面说不定只是有些解毒的药草罢了。”

    众人心中焦急,同时又忍不住思量,那万毒门能为冰晶玉魄同他们争,若只是些小药材,恐怕就打道回府了。这倒也好,反正他们也争不过石老魔。

    洞口迟迟无动静,正在万毒门准备派人进去时,却听得一声惊人嚎叫。

    怎么回事?叫声突如其来,众人脸色大变,却是见得一人赤着上身跑出来。这人身上红痕斑斑,然肌肤溃烂的地方却是止住了血,只是瞪着眼睛,神情十分郑重。

    只见他一头扎到万毒门掌门的身前,疾声说道,“掌门!有、有解药在里——”

    众人哗然。

    真有冰晶玉魄?

    四下暗流涌动,坐在正中的石老魔蓦然起身,石老魔身形高大,肌肉枯干,脸上画着奇异面具,一步步朝着洞口走去,旁的门派惧他老辣狠毒,不甘心地眼睁睁望着那处。望着望着,忽听得一人道,“这宝物莫非是属万毒门的?”

    还未有人听清是何人开口,几个埋伏四下的身影一跃而出。

    “千草宗!”原来跃出来的几人并非以毒傍身的毒人,看身形兵器,俨然千草宗的内门弟子。

    几人青衣素朴,头戴草帽,口中喊道,“冰晶玉魄,启能被你万毒门所占!”

    石老魔自然是不将这几人放在眼里,祭出法杖,他早已不必以什么毒粉毒药来对付敌人,这法杖启开,便瞬间引来邪物,地面瞬间密密麻麻爬出大毒虫。

    淡蓝辉光几乎映照了半座山头,那千草宗的弟子也是大惊失色,一边叫众人提防毒虫,一边与那万毒门的众多弟子对打起来。

    石老魔在玄界成名已久,虽不是什么善名,但有名自然代表他有几分本事。

    何况冰晶玉魄在万毒门的眼里,乃是可以延年益寿的绝对宝物,是以石老魔志在必得,众人几乎全不怀疑。

    这突然冒出来的千草宗弟子,多半是没有什么胜算。

    一时间混战四起,有小门派弟子浑水摸鱼加入其中,想进到石窟内分一杯羹,却是被毒虫钻进皮肉,瞬息之际吸干了身上的血。众人这才知道厉害。

    “走,快走!”

    早知道石老魔手段卑鄙,此时竟然不管在场这么多人,为了独占宝物,竟然放出这吸血毒虫。

    这虫一个个本来不过手指大,从人体里爬出来,便瞬间胀大了五倍不止。

    众人惊叫着连声奔逃,躲避吸血毒虫,只有那大榆树下的青年仍朝月而坐,一副散散漫漫的样子。

    毒虫从地下钻出,有几只亦爬到了那青年身边,他望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嫌弃的形容。

    此时那中年男子也发现了异常,可来不及跟此人算账,因他千草宗的弟子已支撑不住,迅速进入混战之中。便听得有人叫他道,掌门。

    “原是千草宗的掌门,——来的都是客。”

    青年的声音低语,面上的神色可谓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安坐在地,这时才看见他手中把玩着银白色的蛛丝。

    这场厮杀,便从此时开始。

    枫林石窟发生一场恶战的消息在三日后传出玄界,皆说,素玉女的弟子用冰晶玉魄为饵,诱杀了万毒门的掌门石千年。

    传闻中的冰晶玉魄,根本就是个骗人的幌子!“那个该死的妖人,在枫林石窟内放了专门用来疗伤的丹丸解药,药人进去之时,他便利用蛛丝放出第一颗解药。”

    第二个药人进去,也是吃了他的解药,于是才得以从洞里出来。

    “那万毒门的石千年,便是如此认定石窟内有解毒的宝物,与千草宗的人厮杀到力竭,于是被那妖人钻了空子。”

    “石千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有从青枫山逃出性命的人说,“我亲眼看见,他与千草宗的掌门大战一场后,被那妖人取了内丹吐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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