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将过，灼目的盛夏变得柔和。
落地玻璃窗外，午阳不知疲倦地翻涌进来，格子间内键盘声争相起伏，肉眼可见算法岗不进则退的紧迫感。
黎观鱼趴在工位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
热搜被同一个男人占据前三。
#浦竣 新式总裁#
#沈氏继承人 回国#
#总舵主 生图#
鼠标滑到词条三，正要点下去时，隔壁工位的叶杨轶突然往黎观鱼肩膀上一靠。
“小黎，又有得忙了，浦竣的总裁这一回来，大把的生意往那溜票，听说张总手上几个在谈的都要黄。”
话音未落，黎观鱼握着鼠标的手抖了抖，瞬间点击进去。
浏览器页面直打转。
片刻后，一张分辨率并不高的图片猝不及防地跳出。
“我靠，这么帅？”叶杨轶凑了脑袋过来，眼里放着光，“你看他这只手，这简直能当手模了吧，太带感了啊！”
暗影昏昧，男人修长的指节夹了封请柬，衬得他几分端方冷情，碎发像是没刻意打理，散散地垂着，半遮眉眼，下颌线流畅利落，隐入澄黑的衣襟。
裤腿松垮地垂下，露出一截清劲的脚踝，他勾住转弯处的台阶，俯低身子，只照到清落的侧影。
黎观鱼屏住呼吸，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照片。
最后一点侥幸被摁灭。
是沈衍温。
他总是微微躬着身子，打发没人叨扰的时光，有旁人在，他又挺得笔直，头微抬眼下垂，给一个漫不经心的淡笑。
叶杨轶往她耳边吹气，余光还是抓着电脑页面，“就这色相，哪个女投资人看了不得晕乎乎地签合同，更何况这位是有真本事的。”
黎观鱼暗吐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情绪，若无其事地玩笑附和：“确实没办法，我要是有钱也投他那儿。这种男人来算力圈干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去了别的圈咱们就碰不到他了。”叶杨轶惊呼，若有所思道，“不过你想啊，咱张总帅的，惨绝人寰了吧。那张老爷子不还是拿了手底下的公司给他玩票，人家都四处露脸炒作了，怎么这位沈总就得默默地藏起一张绝色脸啊？”
胸口有点闷滞感。
黎观鱼关闭页面，调出邮件，上面的字迹却一个都进不了脑子。
耳边叶杨轶的嘀咕声忽近忽远，“本来咱们就受制于浦竣，那边的顾副总这几年扭转乾坤，和华坤对着干，吃了好多大单子，现在又来了个更大的沈总……”
……
对接完海外邮件，黎观鱼按了按胸口，试图脱离陌生的语言环境，然后起身朝总裁办公室走，去做例行的工作汇报。
华坤总裁办里，窗明几净。
正中间的办公桌旁，坐了个男人，他穿一身利落的长衣，单眼皮，黑色镜框压住细长的眼尾，颇显几分文质彬彬。
把文件递给张浩，黎观鱼站到一边做报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身上，强烈而叫人发麻。
黎观鱼加快了语速，总结完海外业务的摩擦，等张浩批示，只是男人慢悠悠地转着笔，似乎压根就没有认真听。
她硬着头皮提醒：“张总，我汇报完了，麻烦您签个字。”
张浩这才慢慢翻到最后一页，落笔。
过了会儿，黎观鱼伸手去拿，但他竟压着文件不让抽走，指节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手背上挠了一下，掀了掀唇角看她，“这么急啊？我没太准备好呢。”
忍住想扇他的冲动，黎观鱼假装听不懂用力将文件抽出来，“抱歉，是我没考虑到您签字的速度。”
随后黎观鱼转过身，快步往门口走。
就在指尖要触上把手的前一秒，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黎经理。”
简单的三个字，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清晰。
黎观鱼深吸口气，顿住回头。
两人视线有一瞬间的遥遥交错。
张浩的目光落在黎观鱼身上，女生长着张很浅淡的脸，娇俏无害，柔软甜净，眼里藏着只涉世不深又温和的小羊，有种小劲让人动摇，嘴角浅浅地勾起，像一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静默须臾。
他垂睫，“有很多事情，靠自己不能做到的，在我这里轻而易举。”
“比如华坤的人事调动，浮或是沉。”
张浩掀眼，隔着镜片，一记眼神打过来。
“我让你选。”
话落，黎观鱼暗暗心惊。
竟然能有人把职场潜规则说得那么一针见血。
而她并不在可以脱口一句“老娘不干了”轻飘飘走人的境地。
黎观鱼再度选择装傻：“当然选浮，这次天润的项目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让张总和集团看到我的实力。”
被她强装镇定又显得无害的模样勾到，张浩眸里闪过一丝玩味，“哦？可惜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呢。项目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功劳可以随随便便安在别人头上，除非——”
“你做我女朋友，成了自己人，别说总监了，直升总经理也未尝不可啊。”
糊弄不过去了。
黎观鱼咬咬牙，瞪向他，嗓音干脆又决断：“我拒绝。”
“不急。”像是意料之中，张浩端起咖啡抿了口，神色散漫，“副主任还缺个人，你先下去待两天。”
华坤的上下级岗位有严格的规制，精英云集，黎观鱼不知道张浩降岗塞给她的这个职位是不是根本就是空口白话。
黎观鱼：“副主任的位置并没有空缺。”
“陈妍，我记得她本来是副主任吧。”张浩放下咖啡杯，“现在她是经理了，天润的项目直接给她吧，不用再给我签字。”
陈妍，向来和她不对付的竞争对手。
黎观鱼的脸上慢慢失去血色，“好的，我会通知到位。”
回到工位的一路上都有人在窃窃私语。
黎观鱼肩膀耸下，用力擦刚才被碰过的手，白而薄的皮肤渐渐泛红，诡异地催生出某种快感。
刚要坐下缓缓，便被叶杨轶重重地拍了下肩膀，“小黎，你拿金奖了！中金算模诶，拿过这个title的女程序员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哇靠公司论坛直接炸掉了，颁奖晚会就在今晚，据说是行业内大佬亲自颁奖哦。”
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
黎观鱼的嗓子一噎，尽量挤出个自然的笑容，“是吗，那应该是踩在风口上了，西子湾濒海，优化支路船运算法确实很吃香。”
“啊你别这么谦虚，是欺负我不知道港区调度复杂性有多烦人嘛……”叶杨轶捉见她薄红的眼尾，“小黎你怎么了啊？”
“没事。”黎观鱼很快整理好情绪，起身准备去另一片办公区，视线刚好扫到对面，陈妍一只手支在挡板上，看起来在和同事聊天，心情不佳的模样。
似是有所感应，陈妍偏头往这边看，迎面走来的黎观鱼依旧是精致的西装裙，收腰，扣子整齐。
好像瘦了一点儿，显得几分楚楚可人，眼睛向来都乌亮灵动，长发像丝带一样飘垂在耳侧，柔顺而微蜷。
“恭喜啊。”陈妍皮笑肉不笑。
黎观鱼单刀直入，“张总说升你做经理。”
“什么？”陈妍满眼狐疑，想到她不是会骗人的性格，又问了句，“真的？”
黎观鱼：“嗯。”
得到确信的答案，陈妍面露喜色，又很快收起飞扬的睫毛，语气带刺：“那你呢？当总监了？”
黎观鱼否认：“不是。”
陈妍完全控制不住表情了，瞳孔失焦，“怎么会？就算是金奖怎么就给你总经理了！你是不是背地里攀上……”
眼见误会加深，黎观鱼淡然一笑，“是副主任。”
这下陈妍彻底愣住，“你再说一遍？”
而黎观鱼落寞的神色直接加深了这句话的可信度，陈妍拔高音量，唯恐整个办公区有人听不见，“笑死人啦，你别告诉我你拿了个金奖屁用没有，张总还降你当副主任。”
此话如平地惊雷，工位上的氛围直接沸腾。
“得罪人了吧，可黎观鱼是研发部的王牌美人诶。”
“没背景就是这样，混不下去的，太寒心了。”
“华坤缺这一个人才？我劝你离她远点儿。”
仿若空气渐渐被抽干。
这时手机震动一声，黎观鱼低头去看。
消息来自好友孟时樾。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臭渣男脚踏几只船，八爪鱼都得跪下给他拜个师】
再一声。
【恭喜阿黎获奖^o^收获我这个小迷妹一枚，不管！晚上颁奖宴会我必须陪着出席，入场券有人帮我搞到啦】
配图是一张手拿邀请券的照片。
……
湾麓国际，颁奖晚会还未开始。
孟时樾直接拉黎观鱼进了vip等候室，抽出柜子上的威士忌，“你说他凭什么呀，本小姐有颜有钱，他时间管理管到我身上来了，还港大，我看哪里都有人渣，男人就要扒了衣服仔细看，有些人就是阴着坏的表面好人！”
“算了，不提他了。”孟时樾倒满半支酒杯，递给黎观鱼，“恭喜呀，苦尽甘来了，不枉你加了这么多班，还把我抛在一边！”
并不想扫她的兴。黎观鱼没提调岗的事情，笑容柔和。
孟时樾话锋一转：“对了，你前男友回来了。”
黎观鱼刻意忽略掉，没作声。
“今天在热搜罚站一天了，别告诉我你没看见，沈衍温。”孟时樾陷进沙发里。
“哇靠高糊都挡不住的干帅，换我高低得睡两年再跑啊，你看底下评论了吗，一大片疯狂叫老公，还有个富婆问怎么拿下他，最高赞回答竟然是‘给他送箱计生用品试试’，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我一看还是个批皮的港区圈内人，估计就是开个玩笑，前排吃瓜。”
闻言，黎观鱼低头抿下一口酒，辣得嗓子生疼。
却忘了他向来八风不动，记得他哪位狐朋狗友说过：“沈衍温么？玩玩可以，但动真的，他不许。”
干涩的回忆涌上来，细细密密地堵住喉咙，缠入肺腑。
……
宴会开场。
黎观鱼和孟时樾提前入座。
四周突然涌现一阵骚动，好几声惊呼传来。
感到有些莫名，黎观鱼转头去看。
灯光拉下长影，人群涌动出细碎的声响，一行人拥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偏头，似是松弛地与旁边的人谈话，西装在臂弯处略微收紧，平添了几分禁欲感，嘴唇稍弯，利落分明的下颌，却托得这弧度锋利而冷淡。
任谁都瞧得出那股矜贵的劲，不动声色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心脏猛地紧缩。
黎观鱼慌乱地收回视线，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身旁的孟时樾拧了拧眉，“沈衍温怎么来了？不会是为了你吧。”
“你别乱说，我跟他早就结束了。”
“难道不是他知道你拿了金奖，特地赶过来的？”
黎观鱼惨淡地笑笑：“自作多情是病啊。”
也突然，想到了分手那天的晚上。
暗影斜着冷光，男人懒倚在车边，两指勾住领带扯松，轮廓恣意又夺目。
他笑，拖点不太正经的腔调，简单一句话像在撩拨人，眼里却是戾色的黑。
“知道意思就行。谈个恋爱，要求别那么高。”
……
喧闹声愈大。
“我操快看啊，极品！！！”
“舵主！！帅得太超过了，我就喜欢这种拽得要命的。”
“哪儿拽了？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好接近。”
“就是！他穿西装不像那些臭男人一样商务，不经心地，却有致命吸引力，爱死！”
隔着过道，闻响往后靠，“诶，沈衍温，你能别这么招摇么？”
被点名的男人情绪淡淡，眼里轻蔑又傲然，在过于出色冷硬的下颌线条下，被矜贵的氛围感悉数覆盖，也瞧不出几分。
他勾起个漫不经心的笑：“招你了？”
闻响低嗤：“那倒没有啊，专门祸祸小姑娘。”
主持人走完流程，“下面揭晓中金算模金奖的获得者，既是第三位女得主也是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她就是——”
“黎观鱼小姐。”
“那么今晚我们最神秘的颁奖人是谁呢？”
“下面有请沈衍温先生进行颁奖！”
掌声雷动。
镜头扫到两人，直播弹幕轰炸，热度迅速攀升。
【宽肩窄腰我无了】
【谁谁谁？舵主归位！！！起航！】
【啊啊啊啊小鱼我爱死，乖女儿亲亲，一直在闪闪发光！】
【断头饭我的cp啊】
【哇靠磕过他俩的举手！有生之年系列】
【这里！他们没那么熟悉了……】
【“他俩居然认识”听懂的都哭了】
台下，黎观鱼的呼吸一窒，紧紧地揪住裙摆，像是极度不可置信。
原来竟躲不掉了。
心跳被抽丝剥茧般夺走，黎观鱼起身上台，麻木地望向颁奖席的另一侧。
男人脱去了西装，一身黑衬衫敛住身材，气息硬挺而冷然，逆光，倏忽的光点压向碎发，他朝她走来，下颚似是刚硬的倒梯，眼仁漆黑，皮肤白到干净。
褪去了散漫撩人的少年气，干帅冷脸，领口微微敞开，稍显禁欲，却压不住底子里勾人的腔调。
黎观鱼只觉得有什么在丝丝密密地崩碎，无限地侵占着暴露向他的感官。
男人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眼尾微微上挑，散发着懒散的魅惑。
隔着嘈杂人海。
在那刻。
与她的视线交汇。
那时候她没想到，此后竟会真的逃无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