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啊，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是王府查案，一律不准出入。”
“什么案子，知道么？”
“听说是有女子失踪了。”
……
午时的日头正盛，许多香客被堵在寺内，喧嚣吵闹不止。
红玉心中焦急，忍不住想绕行到前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衣袖处，被人从后轻轻一扯。
没人注意到，角落处，有几位女子从人群中悄然离开。
雕花屏风上，透出浅浅的琉璃光色，煞是清透好看。
但此刻，客房内的三人都无心欣赏。
江月白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足够谨慎的人，这么久以来，她所做的事，是带所爱之人逃离危险。
可是，有时候，逃避并不能远离危险。
当初，爹爹读信后自戕，以为可使幕后权贵放心，从而保全江府。谁知，偌大的江府最后还是倒塌，骨肉从此离散。
如今，妹妹身陷囹圄，明知霁月阁幕后之人有着脱不开的联系，自己却依旧懦弱地想着，逃得远远的，不再追问。
结果便是，三人一道被困在这安和寺内。
人总是要冒一把险，端看值不值得。
在江月白人生一贯的准则里，断断没有“束手就擒“这一条。
既然走不脱，那便想办法，离真相更近些。
思及此，江月白下定决心：“红玉，去打一盆清水来，我要净面。”
虽一头雾水，红玉还是按吩咐照做。
清水褪去铅华，水中映出江月白原本的容颜，芙蓉清丽，眼尾黑色褪去，余一血色小痣。
这面容，竟和江风清的模样，有九成相似。
这没什么稀奇的，她和风清本就是双生姊妹，只不过性格不同，加之二人失散多年，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气质已大相径庭。
相比于风清的柔弱动人，江月白则更显清冷。
但是，这气质上的不同，对江月白来说无关紧要。
或许世间的每一对双生姊妹，都有过这样的调皮幼年，在爹爹爽朗的笑声，和娘亲温柔的注视下，假装扮作对方。
一开始，只是为了戏弄分不清二人的客人，慢慢地，互相扮演，为了一包麦芽糖、为出门游玩、为逃过先生布置的课业、为躲过练舞的辛苦……
直到后来，妹妹失踪，娘亲缠绵病榻，神智混乱间，总是拉着她的手找风清。自那时起，她便习惯了，扮作想象中妹妹长大的模样，哄娘亲入睡。
所以，她和风清打小最擅长的，便是伪装成对方。
“风清，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会玩的”互换身份“游戏么？今日，阿姊想再玩一次，你扮作我，我扮作你，好么？”
听闻江月白此话，风清红玉二人不解。
风清眸中还含几分疑惑：“阿姊，为什么要玩互换游戏？”
红玉面上也是掩不住的焦急：“小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月白耐着性子解释说道：
“听阿姊说，如今寺院封锁，我们三人待在这里，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且，我们被困越久，何伯那边的风险也就越大。”
“但你我都知道，官府已经介入，不找到人，便不会罢休。”
“唯有我假扮成你，回到屋内。他们以为找到了人，才会打开院门，你们趁机混入人群中离开。”
况且，风清一向寡言默语，在霁月阁内大多时间都被看管着，难有机会与他人知心相交。
再说了，也很少有人想到，会有这偷龙转凤之事。
这样一来，便不易露馅。
风清已然明白过来，她显然不愿意，泪水涟涟，语无伦次说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玩什么游戏。阿姊，我不，如果一定要回，那就我回去就好了。”
江月白暗叹口气，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风清，你要知道，往后霁月阁的护卫会更加严密，很难再有这样的时机，可以将你救出。”
“那就不救了，我就待在阁内。”
“风清，不救是气话，大家费了这么多精力，怎么能放弃？”
“反正这法子，我不同意。”
妹妹风清虽日常性子软绵，倔强起来，却是固执得不行。
江月白垂下眼眸，心中思量着，看来那伤人心的法子，不得不用了。
“风清，你可知道，若再多半个时辰，原本我们三人都可以顺利离开的，倘若你不慌神，乱了阵脚，刘婆子怎么会找来的这么快？”
风清的脸色逐渐苍白。
确实，若不是自己的缘故，三人也不会被困于此。
见妹妹黯然神伤，江月白心中也不好受，但还是冷着脸，继续说道：“风清，你心中明白，你待在霁月阁中，只会增加我们营救的困难。”
明明是极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刺耳伤人。
风清咬着牙，不肯再将眼泪落下，在她看来，自己是做错了事的人，哪有资格被人安慰。
见妹妹终于妥协地点了头，江月白才松了口气：
“阿姊在那儿，定会伺机寻找出逃的法子，你在外为阿姊谋划筹备，可好？”
转头嘱咐红玉：“红玉，照顾好二小姐。”
红玉点头应是。
待收拾停当，红玉上前正要挪开屏风，重新打开暗道，却被江月白制止住：“不能走这条道。”
依照祁国律法，舞姬乐姬皆属贱籍，倘如出逃，一律按逃奴处置，轻者施以仗刑，重者刺青流放。
如今，官府的人定然在房内勘察，若走这条道回去，当面撞上，不就被认定是出逃未遂了么？
-
半个时辰后。
一间小小的寺院客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官府老爷查案，本不稀奇；可听说失踪的女子，是霁月阁的舞姬苏轻衣，就可就太稀奇了，那毕竟是苏轻衣啊，传言中可是“千金才见一面，万金难求一舞”。
于是，经此一传，那些着急回家的香客，也不急了，都一门心思地挤在门口，还扯着嗓子提供起了破案法子：
“大人，这屋内有几分凌乱，依我看，这苏轻衣定是挣扎一番后，才被人掳走的。”
“我看呐，说不定，是内外勾结。那婆子说自己打了盹，怎么就那么巧呢？你看她脸那么黑，明显是心虚。”
……
连来顺都被那些聒噪的香客，吵得耳鸣目眩，遑论自家矜贵的世子爷。
果然，世子爷那张俊脸上，早已布满阴云：“来顺，把门口的人清走。”
……
不知来顺用了什么法子，大多数人一哄而散，度衍耳边顿时清净不少。
他环视屋内陈设，书案、床铺皆一目了然，铜镜旁有一根海棠簪，沿妆台摆放齐整，应不是慌乱中落下的。
床铺虽凌乱，但不是被人睡过的样子，反而像是翻找过的痕迹。这客房，苏轻衣住进来不过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贵重物品，在这里翻找什么？
那架镂空屏风，以苏绣制成，上面的大雁栩栩如生，似是飞入那暗色的西缝宝格里去，精巧得和这间房格格不入。
而且，这屏风摆放的位置倒是别致，一般屏风是为分隔内外，这屏风反而闲置在墙边。
这屋子在最东边的角落处，两面环墙，度衍抬手轻叩了下，声音闷闷的，似是实心。
另一面与邻屋相隔，恰被屏风挡住，度衍信步走去。
“刘妈妈，怎么这么多人呀？”
就在这时，一个婉转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刘婆子又惊又喜，忙迎上前来：“哎呦，我的轻衣姑娘，你去哪里了？可急死老奴了！”
度衍止步，打量着眼前忽然出现的苏轻衣。
明眸皓齿，顾盼流转，娇媚更是无人能及，神态楚楚可怜，颇为动人。
因女子气息微喘，鼓鼓的胸脯处随之起伏，加之短襦外的大片雪色肌肤，惹眼极了。
见状，度衍心中闪过一丝不喜，欢场女子做派，放浪造作。
若是江月白知晓此刻对方的想法，必然大呼这可真是冤枉，倘若不是怕暗道被发现，她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急。
就在度衍打量她的时候，江月白也在打量着对方。
男子容貌俊美，矜贵自若，只是，眼中那抹厉色，令人心惊，不似文臣倒像武官。
她不由得暗自腹诽，这外表可惜了，咬着弱女子穷追不舍，也不过是霁月阁背后权贵的狗腿子。
“你就是苏轻衣？你去哪里了？”
声音清冽冷淡。
江月白唇色发白，垂首行礼道：“回大人，正是。奴家也是见刘妈妈辛苦劳累，出屋时才不忍惊动，寺中景色宜人，一时贪恋那桃花景象，却不小心又迷了路，这才迟迟未归。惹得众位大人和住持劳心动众，奴家在此谢过几位大人。”
江月白曾听妹妹说过，刘婆子此人，本身就爱偷懒躲闲，这次大清早上山，必定疲惫不堪。虽说守在门口，不免瞌睡打盹。
自己只需要死咬这点，是在刘婆子睡着时离开的，便可顺利脱身。
少女淡青色的长裙下一双小小的绣鞋，异常干净。
度衍一眼扫过，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悦，继续问道：
“这么说，你是去赏景？若真是这样，昨日一夜春雨，树下泥土，”
“回大人，正是，奴家一向喜净，故都是绕道缓行。”
这女子虽一副被问话吓到的怯弱模样，可答话却颇有条理，居然还敢当众撒谎。
度衍脸色一沉，厉声询问道：
“苏氏，你可知欺瞒朝廷官员是何罪行，抬头回话！”
这人好难对付。
江月白掐紧虎口，脑中快速设想，若是妹妹遇此场景，会如何反应？
哭？不行，哭完还得说。
有了。
不然，晕了算了，反正她本就体弱，不堪问询。
想到这里，江月白抬起头来，眼含泪珠，姿态柔弱，惹人怜惜。
若是旁人，早已舍不得逼问。
岂料，面前这冷面大人非常人。
见了这一幕，他面色反而愈发难看，声音催逼更紧更严：“说真话！”
“大人，奴家不敢说慌，奴家……”
还未说完，江月白便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
“姑娘！”
“快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