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问前生10

    溪风走了片刻,忽然回头提醒道:“龙葵姑娘,小心脚下。”

    龙葵正捋着事儿,余光中一个黑不溜秋的活物往脚边蹿过来,吓得她踮起脚尖连跳三步,站稳了看,原是只极大的海蟹挥着钳子横了过去。

    这一打岔,脑子里快要理清的事散得干干净净。

    溪风轻笑:“海底城散养了很多这样的梭子蟹,水碧很喜欢。”

    梭子蟹尖尖的三角眼,蟹身青黑,粗壮的大黑钳子,又凶又悍,绝不比寻常宠物讨喜。龙葵犹疑道:“神女喜欢这种类型?”

    溪风露出堪称宠溺的笑:“是啊。”

    他捏着蟹膀子将它捉起来,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水草绳,动作熟稔地一绕,将整只蟹盘起来,打上绳结,递给龙葵:“水碧总夸它们肉质鲜嫩肥美,口感甚好,姑娘带些回去尝尝?”

    原来是这种喜欢。龙葵默了默:“……好呀。”

    海底城逛了一圈,听了一路水碧,叫人愈发好奇:“溪风大哥,怎么不见神女?”

    溪风脸上融融的笑意有些僵:“许是躲去哪里了,她每回同我闹别扭都不喜见人……龙葵姑娘,我带你回去吧,想来魔尊也看得差不多了。”

    他的反应有些怪,好像在藏着掖着什么,明明满心满眼都是水碧,却不愿让外人见一见。

    紧张成这样,是怕她吃了神女不成?

    龙葵偷笑,便不再深问,默默跟着他走。

    他们来时绕了圈子,回去溪风特意带她抄一条近道。

    因是小路,需穿过一片珊瑚海,龙葵自小生长在山林间,还是头一回见活的珊瑚,海底城的珊瑚却又和别处不同,株株硕大繁盛,比人还高出寸许,放眼望去尽是连绵起伏的绛红,比人间的霞光更潋滟。

    道中央一株珊瑚格外显眼,它枝虬粗壮,比旁的珊瑚都遒劲许多,焦红的株叉上以丝线为引,缀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海螺,一只只垂落下来,像极了人间挂满愿牌的许愿树。

    溪风见她惊奇,取下一只小巧玲珑的白螺递给她:“听听看?”

    龙葵依他的意思将海螺贴近耳朵,而后眼睛一亮。

    空灵的吟唱顺着螺腔悠悠荡入耳中,是溪风的歌声,比他平时说话要低些,带着微微回响,似清凉的泉水,裹携着绵绵春意在耳廓流淌,柔而不软,浓而不烈,蕴着重意深情,涓涓入心。

    龙葵凝神,听他唱道:

    “流云千万里,九重天阙儿虚。

    恰逢一支曲,盈盈入凡去。

    从此春风怡,发绾起,碧水绕东篱。

    溪前裙,晃银铃,余波追笑影……”

    唱的应是他同神女的故事,好听到四肢百骸都舒张开来。

    溪风解释道:“这是回音螺,对着它说话可留下声音数年不灭,水碧喜欢听我唱歌,我便将声音记下,挂在高处,待风吹螺撞,声音飘出来,她便能听到了。”

    龙葵听了好一会,有些恍惚。

    一支歌,仿佛唱尽了一对璧人相遇相知、相盼相伴的半生,一个在闹,一个在笑,前面是缱绻的欢喜,听到后来,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悲戚。

    怎么会悲呢。

    她丢掉奇怪的感觉,意犹未尽地放下海螺,笑得狡黠:“溪风大哥的歌声比瑶池仙曲还要动听,怪不得神女姐姐流连人间舍不得回天呢!”

    溪风一愣,无奈摇头:“龙葵姑娘莫要打趣在下。”

    他是个内敛的性子,只被调侃一句,耳根已羞得发红,忙借抬手摘螺的动作遮掩:“姑娘若觉得这螺有趣,便也带两只回去吧。”

    “噗——”龙葵瞧他慌乱掩饰的模样,笑得像只得逞的猫儿,“溪风大哥害羞啦?”

    “你们在做什么?”

    重楼的声音乍地响起,吓了龙葵一跳。

    他不知何时到的,立在珊瑚尽头,正背手远远望着他们。龙葵见他来了,脸上的笑意敛了些,道:“魔尊的事情办好了?”

    重楼一哂,这神情,好像不大想见他。

    方才对着溪风倒是言笑晏晏。他冷声道:“怎么,舍不得走?”

    龙葵的确舍不得走,她还有好多疑惑没有答案,水镜这种神器,错过了这次,也不知有没有下次。便厚着脸皮寻了个借口:“溪风大哥说海底城的梭子蟹很是鲜美,要赠我一些,魔尊不如等我们一会?”

    我们?

    谁是“我们”?这丫头和溪风?

    重楼剜了眼溪风,忽然看他那身水白衫颇不顺眼,假模假式,和蜀山那群小道士一个德行。

    溪风被他剜得发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请魔尊小候片刻。”

    重楼哪有这耐心:“几只蟹,也值得本座等?”

    他手掌翻转,聚力向下一压,一道烟尘扬起来,看不见的气流如虹般贯入四方珊瑚林中。

    下一刻,无数青黑的大钳子蟹被震飞起来,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钳子摩擦的声音“吱吱”“簌簌”,听得人牙根发酸。

    龙葵呆呆看着又肥又大的蟹自半空打着弯落下来,一个叠一个摔在她脚边,逐渐堆成一座人高的小山。

    重楼扫了一眼,对这小山的高度不大满意,侧头问她:“够了?”

    龙葵:“……够了。”强盗也不过如此了。

    溪风哭笑不得,海底城毕竟不是什么丰饶之地,梭子蟹在此繁殖不易,魔尊这一手,几乎把整个海底城的梭子蟹都搬空了去。

    龙葵生怕大魔头真将蟹都搬空,忙道:“用不着这么多的,给神女多留些吧。”

    重楼却道:“不必,她吃不着。”

    这话说完,溪风脸色瞬间苍白,他笑得僵硬:“吃得着的。”

    龙葵一愣,这才发觉神女可能出事了。

    茫然看向重楼,重楼道:“海底城这几年数经动荡,几近坍塌,逼得水碧以神身祭城,才留下这城貌。”

    说罢觉得小影子听不懂,又添一句:“用人间的话说,就是死了。”

    “死”字如同惊雷,炸得溪风脑中沉钝,他眼中发红:“水碧只是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了。”

    “何必自欺欺人?”

    重楼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啪”一声,溪风只觉脑仁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痛得眼神一空,他捂着脑袋,一头往下栽去。

    “溪风大哥!”龙葵忙扶住他,朝重楼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水碧锁了他的记忆,本座好心替他解封而已,”重楼用法力托起她的手腕和魇妖镯子,悬于溪风头顶,“魇妖可窥人记忆,我教你一段口诀,你用心念驱动它,探溪风的灵府。”

    龙葵试着照做,镯子上坠的两个小珠子立时骨溜溜脱落,悬在溪风的承灵穴上转动。

    然重楼等了几息,却不见什么反应。

    转头看向龙葵,龙葵不明所以,也仰头看他。

    重楼瞧她像个傻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不知道灵府怎么进,便闭上眼睛。”

    说着抓住她的手,引她的灵识跟着自己。

    末了,还不忘朝地上的溪风嘲讽一句:“嘁,弱不禁风。”

    ***

    碧绿的衣袂如水波荡漾,在珊瑚林中拖曳起舞。

    水碧于一片绯红珊瑚中抬起头,兴奋地举起手中的战利品,朝不远处的男人挥舞:“溪风!快看!又捉到一只!”

    “你小心些!”

    溪风笑着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大青蟹,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水草绳,轻轻一绕,将蟹盘起来,打上绳结,扔进背后的篓子。

    水碧盯着他的动作,舔了舔嘴唇:“今天想吃清蒸梭子蟹。”

    溪风道:“连吃了三天,还没有吃够?”

    “才三天你就不耐烦了?”水碧佯装生气,嗔了他一声,”我要吃一辈子的。”

    溪风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却未减,牵起水碧的手替她擦去指间的淤泥:“好好好,给你做。”

    水碧高兴了,就着刚擦干净的手,顺势插进溪风的指缝,同他手指相扣,撒娇道:“溪风真好!”

    溪风霎时红了脸:“走吧,该回去了,回去给你做清蒸蟹。”

    水碧却未自觉,凑过来愈发得寸进尺:“溪风,你好久没有唱歌给我听了。”

    溪风道:“前日不是才……”

    “我不管,我想听你唱鹊桥仙!”

    “……”

    真是个小女孩。溪风笑着将她的碎发捋至耳后,纵容道:“好,回去给你唱。”

    水碧满意地点点头,然下一刻,又摇头道:“不,今日心情好,听不得什么飞星传恨,还是凤求凰吧!”

    溪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好。”

    “那首静女也很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好,这首也唱。”

    “还有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

    “好,唱。”

    “……”

    水碧一连报了七八支歌谣,均是谈情说爱催人诉情表白的调子,溪风走着走着,忽然福至心灵,停了下来:“水碧!”

    水碧哈哈大笑,曲起手指轻轻敲他的脑袋:“傻瓜!怎么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溪风只将她这只手也包进掌心,目光温柔:“我若不依你,此刻你便要恼我了。”

    “胡说,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你有。”

    “胡说!”

    “好好,是我胡说,水碧是最大方最温婉的神女。”

    “你叫我什么?”

    “娘子,娘子是最大方最温婉的神女。”

    ”这还差不多!”

    “……”

    重楼同龙葵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逐渐忘情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这里是溪风的灵府,眼前所见皆是他的记忆,此时的溪风还是个青年,同神女浓情蜜意,好不恩爱。

    许是溪风心绪所致,海底城不知不觉起了风,心绪柔软,连风也轻柔,所拂之处暗香浮动,一丛丛珊瑚枝头,开出大朵大朵粉色的桃花。再抬眼,海底城甚至飘下漫天花雨。

    重楼:“……荒唐。”

    龙葵憋笑:“溪风大哥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重楼懒得看这两人卿卿我我,控着魇妖一幕幕跳过去,不多时,眼前漫天花雨已变成满地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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